薛志鹏和吴佩莹受不了这个打击,前后脚病倒,没几个月就都去世了。
被推翻的报道证明了所谓的“客观条件”真的可以改变未来,但同时,薛问均未曾改变的死亡,又让这个结论蒙上了一个阴影。
时至今日,他们仍无法确定死亡是不是既定的结局。
徐伟丽的车祸,薛问均的死,以及薛志鹏和吴佩莹的早逝。
他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仅仅是将案件的性质扳回了正轨。
2.
时间转瞬即逝,丁遥收获到的线索仍少得可怜。
“当时的情况,干妈他们都觉得凶手是在抵赖。”吴远航摩挲着报纸,“薛问均的案子太恶劣了,如果他认下,刑期肯定会延长。”
林川则不这么认为,他始终觉得奇怪,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更像是模仿吗?”丁遥将纸反过来,“他是惯犯,破开锁的手法就不应该这么低级。这么大的动静,他是偷东西还是专门来杀人的?”
她知道很多的场外信息,但并不能透露太多,不然就要应对这两个人的争先盘问,于是只能更换掉百分之三十的细节,比如将薛问均死后被黑兜帽故意砸掉的门锁提前到破门而入。
“也许他没想到房间里有人呢?”林川说着,看向吴远航,“不是说 25 号的时候,我舅应该去竞赛队集训的吗?”
“那也不科学。谁家小偷打听消息细致到这个地步的?”吴远航插嘴道。
丁遥再次强调自己的结论:“所以我才觉得是模仿作案。我们要找的凶手一定是研究过 09 年附近的一些悬案的,他特意挑选了这个人的手法,然后完全复制在了薛问均的身上。”
“照你这么说,拿走钱也是伪装了?”林川问。
丁遥点点头。
黑兜帽的目标本来就只是薛问均,如果不是受到了忽然的反击,他会按照自己的原计划将一切伪装成一出“惨烈”的自杀。
现在的模仿也不过是他的 Plan B 罢了。
“哎呀不行,我现在乱得很。”林川扶着额头。
这几年,他跟吴远航满脑子都是要继承吴佩莹夫妻俩的遗志,找到凶器、找到确凿证据将不认罪的凶手绳之以法。现在丁遥却忽然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思路,倒也不是不合理,就是有点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烟头上没有检测到任何 DNA,说明他根本没抽过,既然不抽干嘛点呢?”
吴远航:“万一他用的烟嘴呢?又或者是点着之后,才想起来不能留下 DNA 呢?”
“那直接碾灭了不就行了?犯得着夹手里等烟烧成烟头吗?”
“你怎么知道是烧成烟头了?”吴远航扒拉出那张烟头的照片,诧异道,“你看出来的?”
丁遥脑袋一麻,不动声色:“猜的。要是放地上烧完的,应该会给地板烧个洞吧。”
又是一天毫无成果的讨论,丁遥疲惫地走出小区。
“你别太着急了。我们查这么多年,都没找到线索。怎么可能你一加入就完全解决了呢?”林川说,“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了。”
丁遥摸了摸发僵的脖子,“我只是希望能少走点弯路。”
“你放心吧,现在科技日新月异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从证据里提取出什么来。”林川宽慰她,“有生之年,我们一定能看到真相的那天的。”
丁遥敷衍地笑笑。
她是可以等,薛问均可不行。
“对了,明天扫墓你别忘了,我上午去接你可以吗?”
“可以。”丁遥心情复杂。
上一次提到这茬儿的时候,她好像还抱怨了吴佩莹他们竟然那么轻松就相信薛问均是自杀,看都不看好狠的心;这一次,她就要同时去面对他们一家四口的墓碑了。而且原本的那两个是不在那里的。
上了车,她按照习惯写起了备忘录。从证实了自己的记忆会随着过去事件变化后,她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电子和手写,两份记录,做好万全准备。
而现在,明明只过了几天,但那些亲手写下的东西对她来说已经很陌生了。
丁遥有些害怕这种感觉,总觉得改变过去的规则浮出之后,她的过去也要跟着失去控制了。
同样的,相机也脱离了他们认定的规律,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联接的时间却越来越短,画面也日渐模糊。
相机在变弱。
薛问均越靠近 12 月 26 号,相机就越弱。
丁遥不知道这条“作弊”的隧道还能开多久,她有点害怕它在 26 号之前失效。
那样的话,她就只能靠新闻来确认薛问均是否安然度过了那一天。
3.
天黑得越来越早了,与之相对的雪也没少下,薛问均从楼道里推出车子。
楼上,吴佩莹伸出脑袋,扯嗓子喊:“别走,等我开车送你去。”
从上次跟薛志鹏把话说开之后,他就被学校派到了外地学习。
这是吴佩莹的意思,薛志鹏也默认了。与之相对的家里的一应事宜也都由吴佩莹一人包圆了。
“不用了。”薛问均仰头回了句,“我就去一下书店。就在门口。”
黑色的数据线从绒绒的耳捂里钻出来,连接到羽绒服里的口袋。
“没想到真的可以诶!”
兴奋又惊喜的女声贴着耳边响起,薛问均不甚自然地偏了下头。
今天中午桌上放着丁遥传来的纸条和改造过的耳机线,大致意思是让他试试离开房间,看联接是否还会存在。而现在的事实说明了一切。
“你是准备跟其他人说相机的事情吗?”他问。
“当然不是。”丁遥说。
谁知道把人拉进来会造成什么后果的,她才不会贸然行动。
“那是要我也参与进你们的讨论里?让我暗中观察?”
“是个新思路,但也不是。”
薛问均懵了:“那是要......”
“是要你看看别的。”丁遥接过话茬。
她挤在公交车的最后一排,相机放在书包侧边兜里,与之连接的手机则拿在了手上,她提溜起耳机上的话筒,凑近道:“薛问均,你现在把相机拿出来。”
车轮跃上台阶,在一家没开门的店铺前停下。
薛问均摘了只手套,有些费劲地解开围巾和拉链:“拿出来了。”
“你看见了吗?”另一边,丁遥将手机举起来,贴上玻璃窗。
夕阳洒满大路,熙熙攘攘的人群候在十字路口,等待着红绿灯的调度。商场披上了绚丽的霓虹,玻璃幕墙上滚动着各式各样的广告语。
一切看起来欣欣向荣,跟这个枯燥寒冷的 2009 年截然不同。
“薛问均。”丁遥的声音听起来近在咫尺,“欢迎来到 2019。”
46.端倪
1.
——“是你运气好。这个商场今天刚好开业。”丁遥登上自动扶梯,不忘抱怨,“就是人多得要死。”
——“这是二维码,现在我们出门很少用钱了,只要下载软件——手机软件就跟你现在手机里的短信啊什么的一样,反正就很方便。然后呢,下载好软件,注册账号再登陆绑定你个身份证信息,就可以扫码付款了。知道这叫什么吗?科技的力量。”
——“这个你见过吧,娃娃机,抓娃娃你们那会儿肯定有了吧。我记得我小时候就见过呢,但是!嘿嘿,这个你看不懂吧?这个是盲盒。就是你扫码付钱,选中一个,那个盒子就会掉下来,然后里面什么都会有。我以前陪李施雨买过一个,她花了三十九结果拆开一看装的是闹钟,给她气炸了。”
——“喏,这是现在的电脑和手机,是不是很高级?你别被我那个键盘机误导了,十年后的发展,快到你想不到。唔,虽然那种冬暖夏凉的衣服还没发明出来,但是什么智能课桌,智能窗帘,智能垃圾桶,应有尽有,还有语音助手,动动嘴就能操控电脑工作。你看着啊,我让店员把电脑开开,给你演示一下。”
丁遥步履匆匆,抓住每一分钟为他介绍着 2019 年的一切。
薛问均应和着,冰天雪地里手脚都冻得僵硬了,心却是热的。
他有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薛衡。
薛衡总爱读诗,同时着迷于那些晦涩难懂的哲学概念,他常常说些薛问均听不懂的话,眼睛永远明亮炽热。
后来薛问均长大,逐渐明白那种光,那是一种生命力,是对生活的热爱。即便他被摧残得不像个样子,但他仍然爱着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那是薛问均无法理解的感情。他很羡慕薛衡,不止因为他得到了太多的爱,也因为他懂得如何热爱世界。
他永远没办法对这个世界生出太多的好感,他习惯了对抗,习惯了口是心非,习惯了针锋相对,旁人没有什么就去争取什么,而他没有什么就会让自己不在乎什么。
他不停奔跑在证明自己的路上,证明自己没有那些也过得很好,却从来没有停下来想想,自己为之战斗的到底是什么。
而现在看着手机屏幕里那五彩斑斓的世界,他忽然觉得薛衡从未离开过自己。
他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继续尝试着教自己去爱这个世界。
薛问均忽然就明白了自己跟丁遥之间的差距,不是十年,是蓬勃的、往上走的生命力。
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追求什么。她会妥协,会磨平自己的棱角,会拥有小心敏感的自尊,会不忿被轻视、被视为弱者,却从不曾抗拒拥抱世界。
跟她相比,自己才是软弱的那个。
“这里是中心城,09 年的时候是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反正它现在是余江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
“这个书摊就是专门划给大家摆摊的,十块钱三斤,我们都以为捡到大便宜了,拿了好几本一称,也没便宜多少。”
“我就是在这里跟李施雨一起遇到那个书店老板的。我想不起来她长啥样了,反正是她让我去换号码的,然后我就收到了相机。”
丁遥站在路口,望着车水马龙出神。“薛问均,今天是 2019 年 6 月 16 号,明天就是 6 月 17 号了,耳熟吗这个日子?算算,明天是你的 28 岁生日诶!好吓人哦,你真的比我大十岁。”
“现在我在跟你隔着时间通话,但明天我就要去给你扫墓了。真的好魔幻啊。”她喃喃道。
从一开始的一腔热血,到后来发现自己也是其中的一环,蓦然回首,丁遥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了,这条路走得太理所当然了,而她就好像舞台上的木偶,被人提着脖子一遍遍上演着相同的剧情了。
也许是相机能力的衰退,那种被操纵的感觉愈发强烈,她需要一点确定的东西,让自己落下来,她需要证明,这段离奇的经历,不是自己的幻想、自己的错觉。
“薛问均,你活下来吧。”丁遥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没说那么??多,“起码,让我帮你过个像样的生日。让我也见一见二十九岁的薛问均。”
2.
学期进入末尾,新的竞赛日程下发到了竞赛队。
薛问均也收到了老师的电话。他本来是不想去的,但听说刘东已经确定参加,又改变了主意,哼哧哼哧地跑来,坐到这一场队内会议里。
带队老师是听说了他受伤的事情的,见到他的时候还很惊讶。
薛问均则在会后,当着全队人的面,拿出了退队申请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