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只乌鸦纠缠在一起的尸体,散发出阵阵腥臭,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宋昱是最后一个走过来的,他满脸战战兢兢,手里却依然敬业地拿着相机,然而这一回他刚要开拍,黄杉一把按住他,沉声道:“这个别拍了,很多乌鸦都是保护动物,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万一碰上了,放上网说不定会有人说我们杀鸟摆拍,被举报就麻烦了。”
陈真皱眉:“怎么会一下死两只乌鸦?”
而沉默许久的蒋文清看着那一团鸟尸,却是答非所问:“你们有仔细看过惹乎拉尊者的唐卡吗?”
见几人疑惑不解,蒋文清拿出手机找出一张照片,放大了传说中惹乎拉的画像,只见,它的头顶正坐着一只复眼的乌鸦。
蒋文清低声道:“传说中惹乎拉投身火中时,他养的渡鸦也跟着一起投火……是他的眷属,也是仆役。”
此话一出,其他三人不禁面面相觑。
在正常人的常识里,都不会有两只乌鸦站在路中间等着被他们撞……但是,如果它们原来就死了,又是什么人将它们的尸体放在这儿的呢?
事到如今,即便是陈真,脑子里也开始有了一些非常不科学的猜想,而蒋文清更是面色凝重,对着两具鸟尸念了许久的经文,这才将它们仔细分开,带到林子里去挖坑埋了。
这样一番折腾后已经是下午三点,天边乌云滚滚,眼看着就要下雨,四人当即顾不上清洗掉轮胎上的血迹,匆忙上了车,一路往小龙湾露营地赶去。
不同于 312 旁那些人满为患的露营点,小龙湾里空空荡荡,四处杂草丛生,就连曾经的小卖部如今也已经沦为了一栋危房,连玻璃都被人砸破,旁边还画着一些不知名的涂鸦。
蒋文清将车泊好后立刻检查了营地里的水电桩,不幸中的万幸,补给还能用,而就在他开始给房车充电时,陈真和宋昱也在金主的短信轰炸下,不得已开始了第四天的拍摄。
熹
这一回,为了图方便,陈真选择了自己过去露营时做的常见菜——咖喱饭。
从镜头里看,阴沉的天,荒芜的山,热气腾腾的土豆咖喱还有白米饭,一切都显得那样惬意悠然。
然而,也就只有身处此地的人才会知晓,此时此刻,他们正面临多大的麻烦。
毕竟,随着蒋文清开始仔细清洗车子,四人很快就发现,他们或许已经给怨鬼盯上很久了。
第17章 八字不硬祸全家
谁都没想到,蒋文清随便这么一洗车,竟然又在房车下头找到了两只已经干瘪了的乌鸦尸体。
“加在一起……一共有四只乌鸦了……”
宋昱明显已经有了联想,脸色惨白地说不出话来,而蒋文清一如既往,对着乌鸦的尸体念了很久的经文,随即一言不发地带去林子里埋了。
一时间,比昨晚更为沉重的阴霾笼罩在四人身上。
虽然他们此时已经远离了那间闹鬼的矿厂,但显然,所谓的怨鬼并没有因此放过他们。
吃完饭,众人默默收拾掉碗筷,坐在天幕下的露营桌旁发呆。
雨下得不大,四处都弥漫着一股山野间的湿气,但此时此刻,比起回到温暖的车上,四人似乎都更想在车子下头吹冷风。
毕竟,发生了一系列如此晦气的事,为了以防万一,先前蒋文清甚至将车上的所有橱柜都搜了一遍,就怕再翻出新的乌鸦尸体。
隔了许久,还是黄杉第一个开口,试图说一些振奋士气的话:“不论怎样,目前上传的正片和花絮,其中有半数的热度都破了百万,金主很满意,还发了消息来夸我们。”
是啊,连怨鬼都这么给面子,她要是金主,这两天晚上睡觉都能笑醒。
陈真干笑一声,再一看黄杉的脸色也谈不上好,心想估计就连她也没想到这一路会这么炸裂,一步一个坑,处处是陷阱,想挣点钱还债可真是水深火热。
不过,也多亏了这地方足够凶,否则要是引来一堆凑热闹的,怕是他们现在就该担心棉花料理找替身的事情见光了。
陈真正在胡思乱想,一阵冷风吹来,远处的山林沙沙作响,就像是蛰伏在山间的巨物在低语,陈真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却听蒋文清这时忽然说道:“我们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
“什么意思?”
发生了这么多不科学的事,陈真猜到他们的司机绝对有话要说,却没想到一直以来都很好脾气的蒋文清这一回却像是动了真火,冷下脸一字一句道:“乌鸦有四只,还不明显吗?如今就算回头,它也不会轻易饶恕我们,必须要让它离开我们才能走的掉……老板,一路过来,你难道还不相信这一切?”
要说封建迷信哪家强,果然还是得看他们的司机。
陈真内心叹了口气,虽说很想立刻和对方讲道理,但事到如今,发现乌鸦尸体也是不争的事实。
陈真活这么大,唯一见过成双成对的尸体就是蟑螂,从概率学角度来说,乌鸦一死四只确实是有些问题。
想到这儿,她无奈道:“那现在怎么办?我们把乌鸦风光大葬了,惹乎拉不会也把我们风光大葬吧?”
她这话一出,宋昱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地端起热水杯喝了一口压惊,问道:“蒋哥,你之前听的那些故事里,有这种情况吗?”
一时间,几人的目光都落在蒋文清身上,而他苦笑了一下:“有,而且一旦碰到这种事,就意味着我们已经处在最糟糕的情况里……毕竟,你们应该也听说过那句话吧?”
“要跑惹乎拉,八字不硬祸全家”。
这句在司机圈子里流传已久的话,最早其实出自 2014 年。
那时,因为种种诡异传闻以及一些驴友的带动,逐渐有人注意到了惹乎拉沟这条小众的路线,也开始促进了当地的旅游发展。
在最开始的几年,其实也有不少本地的包车师傅爱跑这条线,毕竟,人少,车也少,对于想要看雪山还有当地原生态风景的旅客来说,惹乎拉沟相比于许多热门景点,其实是个性价比相当不错的选择。
而就在 2014 年的春天,有一位名叫严海昌的驴友来到了惹乎拉沟徒步。
要说严海昌这个人,在川渝的徒步冒险圈子里十分有名,他过去最知名的战绩,就是在 2012 年,国家尚未出台任何无人区管控政策时,严海昌曾经尝试徒步穿越羌塘。
据传,严海昌本人出身亚坝,他会来到惹乎拉沟徒步纯属巧合,毕竟,大多数的冒险家都不会在自家门口冒险,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里,严海昌都不知道,原来在离自己家这么近的地方,就有这样一条鲜为人知的冒险小道。
而那年三月,兴致勃勃的严海昌独自一人来到这里,随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
本来,160 公里的路,对于像是严海昌这样有经验的徒步爱好者来说,至多一周也就该出来了。
然而,严海昌的妻女从第五天开始就打不通他的手机,妻子实在放心不下,第六天一早就报了警,而亚坝当地的救援队也很重视,立刻在惹乎拉沟进行了大范围的搜救,但最终,却还是一无所获。
一个有能力穿越无人区的知名冒险家,竟就在自家门口失踪了。
十年前,这件事在当地闹得很大,以至于最后为了保护严海昌的妻女不受流言的二次伤害,当地政府不得不勒令所有媒体缄口不提她们的名字,避免不断有相关人员上门去骚扰。
而当时,几乎人人都想知道,严海昌到底在惹乎拉沟里遭遇了什么,他最后又去了哪里?
转眼间,时间到了当年六月,严海昌已经失踪了将近六十天。
那是暑假前夕,亚坝的一位包车师傅接了一单跑惹乎拉沟的生意,带着一对年轻的情侣一日游,计划当天就穿越惹乎拉沟,在中途的雪山景前拍拍照,晚上把人拉去九心桥入住民宿。
不足两百公里的车程,又不堵,这趟生意对于包车师傅来说应当是个相当轻松的活儿,十分省心。
然而,偏偏就在他们出发的当天,亚坝及周边大雾,312 直接封路了,按道理说,惹乎拉沟也开不了,师傅本来都打算退钱,谁想那对小情侣却非常坚持,称他们已经订好了当晚的民宿,还约了第二天出发的车,现在退又退不掉,宁可多加钱,也要让师傅带他们走完这条线。
最终,耐不住两人软磨硬泡,师傅也只得答应了下来,在浓雾里,带着二人慢慢驶入了大山之中。
相比于平时,大雾天里的惹乎拉沟显得尤为阴森,几米开外的树林在浓雾中都是一片黑色的影子,缄默地注视着来往车辆。
在这种情况下,师傅开得非常慢,最开始的五十公里也确实没出什么问题,哪怕前后能见度不足两米,但只要将速度放得足够慢,无论如何也出不了岔子。
就这样,他们开到了老金汞厂附近,从车窗看出去,废弃工厂模糊而阴沉的轮廓伫立在一片死寂中,而就在那对小情侣试图拿出相机拍照时,忽然间,师傅的前轮下像是碾到了什么东西,整个车子猛地一晃,以至于那对情侣的镜头都跟着重重砸在了车玻璃上。
“怎么回事?”
在两人的惊呼下,师傅下了车,这才发现他刚刚撞到的,是一只死去的乌鸦。
被发现时,乌鸦的身子已经扭曲,两腿折断,鲜血洒了满地,那对情侣见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直呼晦气,赶忙让师傅将车开走。
只是,还没等他们从第一次的惊吓里缓过劲来,车子往前开了不足五分钟,车轮下却又是一震,竟是再次碾过了什么……
短短三公里内,他们连着压死了三只乌鸦。
事情到了这一步,亚坝出身的师傅想起过去听过的关于惹乎拉的故事,又哪里还敢再往深处开?
没有一秒犹豫,他立刻调转车头,打算原路返回亚坝,但后座上的两个小年轻却怎么也不依。
事到如今,师傅宁可赔钱都不愿意再往下开,无奈之下,小情侣负气下车当场就要报警,手机都拿了出来,结果就在这时,浓雾里竟然又缓缓驶出了另一辆车。
只见,那辆雪铁龙的司机是个年轻的外地人,而后座上还坐着一个乘客,带着一只巨大的背包。
一问之下,原来年轻司机家里是在九心桥开民宿的,这两天老婆快要生了,想回去陪产,却赶上大雾,312 封路,没办法才只能走回惹乎拉沟这条老路,回去的路上凑巧接上了后座的客人,打算将他顺道捎到九心桥。
而听闻那对情侣的目的地和他们相同,本着生意送上门,不做白不做的原则,年轻司机当即就邀请两人上车了。
大雾里,包车师傅目送着那辆车缓缓消失在道路尽头,莫名地,他感觉后座那个乘客看上去有点眼熟,但是一时间却怎么都想不起,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对方。
雾气越来越浓,师傅不敢在原地耽搁,他好好埋葬了三只乌鸦的尸体,说出了一些内心的秘密,又给惹乎拉磕了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车开回了亚坝。
好在,那一路上有惊无险,当天晚上,一直到师傅躺在床上,他都还是在想着白天发生的事。
毕竟,那个坐在后座上的乘客看上去实在是太眼熟了,他想了大半夜,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结果这时,包车群里却忽然炸开了锅,说是救援队刚刚在惹乎拉沟里抬出了三个人,其中有两个是要去九心桥住宿的,民宿等到半夜发现客人没到打了电话,这才发现有车翻在了惹乎拉沟里,救援队赶到的时候,三个人身子都凉透了。
一瞬间,师傅猛地坐起身,只觉得后背一片冰凉。
司机群消息灵通,很快就打听到,开车的年轻司机是外地来的,老婆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大半夜噩耗传到医院,他老婆惊吓过度,不光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人也昏迷不醒,险些就要一尸两命。
凌晨四点,师傅在群里看到了出事司机的照片,而他僵硬许久,这才两手颤抖地打了一句话:“确定车上只有三个人吗?”
也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终于想了起来。
那个在后座上脸色惨白,一言不发的乘客,正是两个月前,在惹乎拉沟里失踪的徒步客,严海昌。
因为当地开展过大规模的救援,亚坝本地的包车司机几乎都见过严海昌的照片……他不可能会认错。
明明车上有四个人,最后却只找到三具尸体,师傅这时想到自己撞死的那三只乌鸦,当即扑通一声跪下,不停地对着虚空磕头。
而再之后,司机群里传来了很多小道消息。
有人说,那个年轻司机以前在外地犯过事,没办法,这才带着老婆跑到了九心桥这个小地方来做生意,又因为生孩子开销大,他看那对情侣带着价格不菲的相机,本想重操旧业,却没想到因此出了事。
还有人说,那对情侣其实也有问题,他们本就是为了谋财害命,才非要在大雾天里上司机的车,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最终,钱没抢到,车也跟着翻了……
第18章 唯物主义者的反击
非要说,陈真过去也不是一点都不信玄学。
作为一个酷爱冒险的人,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在自然面前,人类的运气是多么可贵的东西。
只是……越是可贵的东西,越是需要自己去争取,而上来就无视自然法则的人,从一开始就不配得到运气的垂青。
过去三年里,陈真曾经无数次在噩梦里回到那个冰冷的夜晚,眼睁睁看着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翻下山崖。
而每次惊醒后,她都会反复问自己一个问题。
如果不去讨那看不见摸不着的所谓“生日彩头”,他们是不是就不会在漆黑的夜里去转山,而她是不是也就不会为了那愚蠢的愿望在凌晨打开直播,导致顺子代替她掉下山崖送命?
这一切,都仅仅是因为她相信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从而导致她亲手害死了她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从想明白这件事的那一天,陈真就再也不信这些东西了。
这些年,她去过很多地方,也听过许多似是而非的故事,像是先前那个仙人湖的故事,陈真也曾经在无聊时琢磨过几次,最后能得到的结论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