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自称是亚坝当地人,在 2014 年参与过那场规模浩大的救援,当时,为了将人尽快找到,他们采取的是拉网式的摸排,12 个人组成人墙,并排走在林子里,搜索整片区域。
而由于惹乎拉沟的地形过于复杂,当时还有不少救援人员都因为地洞而崴脚,更有甚者摔下了采空区被雨水冲垮后形成的小断崖,险些摔伤脊柱。
由于亲身参与过那场救援,这位网友认为,严海昌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冒险家,在来到惹乎拉沟的时候,可能大大低估了这条线的徒步穿越难度,以至于在死亡来临的最后一刻,他都压根没有想过自己会死在这里,因此,死后怨气才尤为大,之后在惹乎拉沟里失踪的很多人也都和他有关……
看到最后,陈真还是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她也算半个同行,实在无法想象,自己要是哪一天死在野外会变成一个厉鬼。
而如果,人真的会因为这种事变成厉鬼,那顺子难道不是早该来索她的命了?
几乎是出于本能,陈真想起那个眉眼活泼的姑娘,而就在这时,背后那个劣质的音响竟也恰到好处地切了一首《大悲咒》。
陈真听得一阵肝颤,抬头见蒋文清拾柴回来,她赶忙把人叫住:“蒋哥,要不你还是别放曲子了……你这音响音质有点不行啊。”
闻言,蒋文清只是按了一下怀里的遥控器,瞬间,周遭便安静下来,陈真问道:“蒋哥,严海昌的失踪,是不是在你们这儿有些说道?”
蒋文清放下柴火,却只是淡淡看她一眼:“有说道,老板你就会相信吗?”
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还挺记仇。
整整一晚过去,蒋文清的脸色却依旧很难看,脸色惨白不说,眼下的黑眼圈重得快要挂下来,膝盖上还有因为下跪留下的泥巴。
在昨晚的某个时刻,陈真也曾经怀疑过就是他在装神弄鬼,然而,这个念头却很快因为蒋文清拿出的正儿八经的皈依证而被打消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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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真正有信仰的人,应当不会拿鬼神开这么大玩笑吧。
陈真无奈道:“蒋哥,我知道你信这个,但是宋哥怕鬼你看不出来?他可是摄像,你昨晚说的那些万一把他吓坏了怎么办?现在咱们可是一个团队,片子都发了一半了,再想找一个能拍能剪的摄像可没这么容易。”
她又给人倒了一杯咖啡,诚恳道:“蒋哥,我说话直,你别往心里去……毕竟,我也只是想把片子拍好,现在闹出这些事儿,万一要是影响拍摄了,金主那边不给结钱就麻烦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蒋文清的脸色这才终于稍稍缓和一些,一口气就将咖啡闷了,又道:“老板,你要是没事做就去河边走走吧,过去,这里的人会将骨灰撒进河水,只为给亲人求得来生……九心河河水可以冲刷掉我们身上的晦气。”
左右闲来无事,陈真没有拒绝,和黄杉打了一声招呼便慢慢地和蒋文清往九心河边走去。
作为官方建设的露营地,小龙湾本身也是景点,九心河在这蜿蜒出一个奇妙的弧度,水流湍急,白沫四溅,如同浮起的龙鳞一般。
雨过天晴,今日的天气极好,远处的雪山清晰可见不说,就连九心河也澄澈得像一面镜子,印出碧蓝的天空还有上头白到极致的云。
一阵微风吹来,蒋文清耳朵上的绿松耳环被吹打地清脆作响,陈真虽然对这些没有了解,但也能看得出,蒋文清身上的首饰繁复,很多明显都戴了很久,被盘得油光发亮。
她还是忍不住问:“蒋哥,说起来……这活儿这么危险,你又有信仰,怎么会在这儿跑车?”
蒋文清凝视着远处的水面,慢慢地盘着手里的念珠:“不是老板你说的吗?信仰不能当饭吃。我有个朋友过得不好,我皈依三宝,是为了帮她寻找答案,而外出挣钱,则是为了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陈真一愣,再也没想到对方的回答会是这样的,而她试探着问道:“所以万海客来找你的时候,你就一下答应了?”
蒋文清淡淡道:“因为这条线没什么人敢开,所以跑一单的价格也比寻常的包车要高不少,我很缺钱,最近尤其缺……刚刚花了十几万,只希望我的投入是正确的。”
陈真干笑一声:“蒋哥,看不出来你还炒股啊?是要给女朋友买房子吗?”
对此,蒋文清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你问我严海昌的事有什么说道?其实,在严海昌之后,很多人都想找到他的尸体,所以,有两三年吧,来惹乎拉沟的人数翻了一番,其中也有不少人来了之后,就没有回去。”
“难怪说很多失踪事件都和严海昌有联系……”
陈真恍然大悟。
与其说是严海昌的怨气大,不如说,是想要借由严海昌扬名的人太多了……
从 2014 年开始,不断有人来到这里想要找回他的尸体,却没想到,自己也会丧命于此。
蒋文清又道:“直到今年,都有人为了找他来到这个地方,差不多就在大半月前,又失踪了一对母女……只可惜,312 这两年太旺,赶上桃花节,为了不影响当地的旅游,知道这件事的,也就只有我们这些跑车的司机了。”
“一次性失踪两个人,后头难道没找?”
“找了,找了快有一星期,没找到尸体,甚至连个人物品都没有找到……就像被人藏起来了一样。”
蒋文清拨念珠的声音清脆。
而陈真尝试着顺着他的逻辑往下想:“如果说被惹乎拉留下的都是恶人也就算了,只是因为有执念就要被留下也太冤了吧?
她试图用魔法打败魔法,但蒋文清却显然是个犟种,根本不为所动。
半晌,他又道:“确实,并不是每个被留在这里的人都是恶人,但其中也有一些并不无辜,比如严海昌,据说过去他为了四处冒险,丢下自己的家庭不管,是一个很不负责的人……秘密和执念本身并不是恶,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那些就不一定了,佛法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老板,恶也分很多种。”
……果然是说不通。
陈真内心无奈,正考虑该找个什么理由溜走,却没想到一低头才发现,一直垂着眼的蒋文清其实正透过九心河清澈的河水倒影看着她。
他轻声道:“怨鬼缠着我们,就意味着我们当中有人在隐瞒。老板,如果你真的想要走完这条路,现在就该仔细想想,你说不出口的事,到底是什么?”
第20章 见鬼
这一天过的无所事事。
从河边回来后,陈真便一直坐在室外的露营桌边,看着太阳一点点西斜,最后,消失在远处的山头下面。
而蒋文清的话依旧在陈真耳边挥之不去。
“怨鬼缠着我们,就意味着我们当中有人在隐瞒什么。”
蒋文清当时说得是如此笃定,以至于陈真几乎给吓了一跳,脸色剧变之下,蒋文清这才慢悠悠补了一句:“只要有一个人有所隐瞒,所有人都会遭殃,老板,这个话我之后也会和宋哥说,这两天有机会,我们不如像之前黄老板那回一样,坐下说说心里话……敬畏这片土地,敬畏惹乎拉尊者,那样对我们都好。”
事到如今,就连陈真也不禁开始自我怀疑,他们碰上的这些事……难不成真的是怨鬼作祟?
其他三人她不清楚,单说她自己,从三年前害死顺子的那一刻开始,陈真就注定有了无法轻易说出口的秘密。
就更不要说此时此刻,她还在用别人的身份走这趟旅行,也不知道以惹乎拉的标准来看,这算不算是罪大恶极?
这些繁杂的思绪缠绕在陈真心头,以至于做晚饭时,一顿简单的鸡蛋面都弄得失误连连,面险些糊锅不说,蛋也煎破了……
得亏了无论她做什么宋昱都接得住,这一天的拍摄任务最后才得以顺利完成。
又是一个无雨且沉默的夜晚。
偌大的营地里终究只有他们这一辆车,而摇曳不停的篝火就像是黑夜里的一座灯塔,在黑暗且无光的大山里照亮他们面前小小一隅的土地。
一如既往,吃完饭后,宋昱回车上插电源剪片子,蒋文清去了河边诵经,至于黄杉……每天的这个时候,她都会去远一些的地方,给李眠打电话。
陈真坐在室外,随手挥开被灯光吸引来的飞虫,本想要再去棉花料理的评论区里翻一翻,然而,远远看到黄杉打电话的背影,一个莫名其妙的闪念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说起来是得了什么病,每天连用手机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前几天,陈真满心都是搞砸拍摄,压根儿没顾上想这个事儿。
虽然她现在是李眠的替身,又是棉花料理的黑粉,但是对于现实中李眠这个人,陈真的了解却非常少。
过去,李眠在网上一直十分低调,哪怕能从菜谱里窥见她生活的一角,但也依旧非常有限,加之她对待粉丝虽然温柔亲切,但却从来不会多聊半句自己的事,导致即便是多年老粉也只知道棉花料理真实生活的一点皮毛。
而接下这份工作之初,黄杉就曾经告诉过她,李眠是个性格异常内向的人,很少与人接触,以至于黄杉作为她的经纪人,甚至至今都没有见过她,也没有通过电话,只靠文字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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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真越想越是好奇,尝试着上网搜了一下,然而出来的结果却让她大吃一惊。
几乎所有回答都清一色地指向了一个结果。
精神疾病。
不是吧?
陈真盯着那四个字,瞪大了一双溜圆的猫眼,后知后觉,即便是生了重病,医院也不会剥夺患者用手机的权利。
换言之,就只有在精神病院这种地方,李眠才会只有固定时间可以对外打电话。
难不成李眠是得了什么精神病才导致无法拍摄的吗?
忽然间,她想起了宋昱之前曾经问过她,大半月前棉花料理说要来川西散心,是不是就是提前来惹乎拉沟看景。
虽说川西很大,但像是这样的大型商拍,提前看景踩点是常规流程,李眠又是第一次接商拍,来踩点是必须的。
陈真立刻去翻了动态,很快就发现,棉花料理来川西的时间,似乎正好可以对应上先前蒋文清说的,那两个人失踪的时间。
难不成,李眠回去之后就疯了?
一瞬间,迎面吹来的风都冷了两分,陈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犹豫片刻,开始在手机上搜索大半月前惹乎拉沟失踪人员的相关报道。
就像是蒋文清说的,为了接下来的旺季,许多消息都被封锁,网上报道很少,只有寥寥几家媒体称,在二十多天前,有一对母女为寻找失踪的家人来到惹乎拉沟,却没想到竟也双双失联。
一对母女……寻找家人?
一丝蚁爬一般的违和感攀上陈真的心头,她正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忽然间,在失踪的新闻下,她却意外看到了一条高赞的网友评论。
“太惨了,一家三口都在同一个地方没了,还没法声张……这地方真是不推荐游客去,邪得很,经常出事,我们司机都不愿意跑。”
等等!
陈真脑中灵光一闪,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手心里当即便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难不成……大半月前消失在惹乎拉沟里的人是严海昌的妻女?
她们来到这里寻找消失了十年的亲人,却没想到自己也重蹈覆辙,而官方之所以封锁消息,很可能是担心此事来得太过蹊跷,一家三口在同一个地方失踪,一旦见光,十年前便已经爆过一次的舆论便会进一步发酵!
难怪……没有师傅接他们的单子。
一下子,所有事情都被串联在了一起,此时,夜风吹得远处的山林沙沙作响,如同万鬼哀哭,陈真立刻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远处黑色的山林,在太阳消失后,这片土地就像是一只巨大的黑洞,在数十年里,吞噬了无数鲜活的生命,并且,连骨头渣子都没有吐出来。
即便是以陈真的胆量,想到严海昌一家都在这里死于非命,而毫不知情的李眠在来踩点之后也跟着住了院无法拍摄,一股强烈的寒意便顺着她的背脊爬了上来……
这一切,总不能都是巧合吧?
“怨鬼缠着我们,就意味着我们当中有人在隐瞒什么。”
蒋文清的声音再次清晰地响起,在陈真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竟已经不自觉地按照蒋文清的思路去思考。
别人也就算了,李眠可是就摆在她面前的例子。
一个网红,要不是病入膏肓,又怎么会让别人来当自己的替身接赞助?
而无论李眠大半月前在这里遭遇了什么,如今她顶着李眠的名字回到惹乎拉沟,重新走这趟旅程,是否也意味着,她也会从对方那里继承来某些厄运,导致如今这一切怪事的发生?
得出这个荒谬结论的一瞬,夜风刮得更大了,就连面前温暖的篝火也摇摇欲熄,陈真裹紧了身上的三合一冲锋衣,下意识抬头向远处看了一眼,结果一瞬间,她浑身的血液就在分秒间冷了下来。
只见,在露营灯和篝火光线所能及的最远处,林子里正无声无息地站着一个人。
陈真腾地一下站起身,险些撞倒了面前的灯。
她的视力极好,一眼就看出那是个长发的女人,或许就是他们先前在废厂里见到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