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真的刀工了得,不偏不倚,一刀斩屁股,一刀横劈,一刀竖切。
瞬间,一只烤鸡已经给剁成四份,而完事之后,不顾瞠目结舌的摄像,陈真习惯性地一转刀把,竟是将战术刀直接插在了砧板上,将宋昱的镜头都震得一晃。
“行了,拍摄时间结束。”
陈真对着大功告成的烤鸡拍了拍手:“晚饭时间到。”
这是他们入沟的第一晚,也是第一顿饭。
夜色里,四人围坐在噼啪作响的篝火旁,侧耳去听,山野间却只有一片死寂,连鸟叫声都很少能听见。
为了节省房车能源,在升起火时,蒋文清便会将房车彻底熄火,故而此时此刻,整个惹乎拉沟里,似乎只有他们面前这一点火光亮着。
在这种气氛下,众人这顿饭吃得十分安静,最后还是宋昱忍无可忍,第一个选择打破沉默,笑道:“说起来棉花,我原本还以为,你会做个更精致的川菜呢……”
虽说,眼前这只烤鸡皮香肉脆,汁水很多,加上特制的蘸料,和外头的饭店比起来,味道可以说丝毫不逊色。
但是,烤鸡是安详离世又或是被凌迟处死,这两者在镜头里的差距,就像是吉卜力和电锯惊魂……不论怎么想,以棉花料理过去那种细腻亲民的风格,镜头呈现都不该是后者。
宋昱有些欲言又止,结果就在此时,河对岸却是忽然吹来一阵阴湿的狂风,将他们面前的篝火火苗都吹得摇摇欲熄。
“怎么回事?”
黄杉皱起眉向天望去:“是要变天了?”
闻言,蒋文清却只是站起身,不顾身上的各式首饰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凝视着河对岸的黑暗。
他轻声道:“第一夜便要下雨,这不是好兆头。
“你什么意思?”
陈真还没听明白,又是一阵狂风呼啸,这一下,没有加防风罩的篝火应声而灭,一瞬间,彻头彻尾的黑暗便笼罩四人,就连月亮也被厚厚的乌云遮住,四处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回事……”
宋昱的声音立刻开始打颤,好在下一秒,房车的大灯就被打开,照亮了几人被吹得发白的脸。
蒋文清皱着眉头,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看着他们:“不要再呆在外头了,万一被它盯上,今夜就会有人被引诱进林子里,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第05章 宋昱的本事
山里的天气变化无常,几乎是分秒间就开始下起了暴雨,也多亏了已经吃完饭,否则要是还坐在河边,众人恐怕此时都成了落汤鸡。
四人上车之后不久,车外的雨声越来越大,雨点如同石子一般砸在车顶的铁皮上,而远处的雷鸣更是低沉如同巨兽在嘶吼。
从车窗看出去,整个惹乎拉沟在狂风暴雨中漆黑一团,就好像他们已经踏入了一片未知的死地,这里除了他们,就再无旁的活物。
可想而知,远离现代文明,身处在这样的环境里,所有人内心的不安和恐惧都会被无限放大,一时间,整个房车上一片缄默,竟是没有一个人说的出话来。
看来他们是赶上雨季的开头了。
陈真抱着手臂,看着自己倒映在车窗上的脸,心想再过一个月,随着雨季到来,雪山化雪,山上的泥沙会被冲落,而他们面前的九心河也就不再会是如今这般碧蓝。
只是现如今,干热期的尾巴还没过完,就算是会下几场雨,时间应该也长不了。
这样想着,陈真的目光落在坐在她对面的宋昱身上。
虽然是个旅拍摄像,但小伙子很显然没怎么涉足过野外露营,随着雨声渐大,他脸上的惶恐已经堆积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亏长这么大个子,竟然还会被蒋文清那三言两语唬住。
陈真心中叹了口气,本想说点科学道理安慰一下,却不想就在这时,黄杉忽然说道:“小宋,趁这会儿雨大,要不你拿机器拍两段下雨的花絮吧,录录声音也好。我们这回的甲方要的就是真实感,碰上这样的状况就拍一拍,总不会亏。”
这要求来得十分突然,虽是加班,但在如今这氛围下,却是莫名让浑身紧绷的宋昱神色一松,应了一声便去拿相机了。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陈真心知肚明,黄杉多半是怕他们瞎想下去,头一天就有人要打退堂鼓,所以立刻就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让所有人忙活起来,分散注意力。
紧跟着,给宋昱布置了任务的黄杉自己也没闲着,领着他们打了好几桶雨水上车,一起将先前的碗刷了。
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房车到底不比酒店,所有能源都要省着用。
在出发前蒋文清便同他们说好,车上的水箱是有限的,建议他们轮换着洗澡,淋浴可以用,但厕所别用。
毕竟,应该没人会想去倒那个臭名昭著的黑水箱,过去在惹乎拉沟跑车,客人们也几乎都是在野外解决的。
至于睡觉,四人的关系并非亲密的朋友和家人,为了避免尴尬,一番商讨后,众人决定,陈真和黄杉睡上下铺,蒋文清睡额头床,宋昱睡后横床,而晚上休息时,他们将车的中部用两张布帘子隔出来,这样,就算是陈真和黄杉要换衣服,也会相对方便一些。
一通折腾,等忙活完这些琐事,时间也已经接近十点。
惹乎拉沟毕竟是高海拔地区,进沟的第一天,车马劳顿,蒋文清嘱咐他们要早点休息,避免累出高反,于是在各自做了简单漱洗后,众人很快就睡下了。
此时,山里的大雨刚歇,房车外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来到了这里。
陈真躺在上铺,竖起耳朵去听,远处的九心河因为大雨而涨水,冲刷着河岸边的石头,发出一阵阵有规律的轰鸣。
而头顶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照明指示灯在黑暗里就如同一只一眨不眨盯着她的眼睛,陈真与它对视了半晌,疲惫终是慢慢上涌。
她已经有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好了。
一夜过去,陈真再睁开眼时,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阳光从车窗外照进来,她翻了个身,这才发觉下铺的黄杉早就已经去洗漱了。
山里不比城市,没有车流的喧嚣,除了河水拍打岸边的声响,四下里也只有一些鸟叫和虫鸣。
陈真睡得浑身发酥,打着呵欠从上铺跳下来,结果刚一撩开帘子,迎面便撞上了顶着两只硕大黑眼圈的宋昱。
第二天,他们的摄像换了一件白色卫衣,头上没有发蜡,看上去一下小了好几岁。
见到她,宋昱苦笑一声,声音疲倦:“早啊棉花,昨晚睡得好吗?”
仅仅一句话,宋昱便打了三个呵欠,而陈真的目光落在他身后还亮着的电脑屏幕上,忍不住扬眉:“宋哥,你这也太爱岗敬业了吧?刚来第一晚就剪一晚上片子,不怕高反吗?”
宋昱无奈:“跑西藏都跑多少趟了,高反不太可能,只是山里太黑,有点不习惯……刚好,把片子剪出个大概,棉花你一会儿可得好好夸我。”
宋昱这人,长得讨喜,嘴巴又甜,也不知道是在旅拍一条街上混迹了多久,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功夫早已练得炉火纯青。
只可惜,陈真从来不吃这套,闻言也只是笑笑:“那得看你有多少本事了。”
她下车去刷牙,目光所见,不远处的九心河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像是一条流淌在山中的缎带,而此时春风和煦,昨晚的阴霾似乎已经被太阳一扫而空。
想到马上就能看到她昨天拍的成片,陈真的心情很好,她走到河边去,蒋文清也在那儿,而他手里捏着一串长念珠,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正在诵经。
虽说不信这个,但出于好奇,陈真还是走了过去:“蒋哥,大清早的,你在念什么?”
先前在渝江,蒋文清穿着藏袍总有些格格不入,然而,如今换到了川西的大山里,他这身行头就显得对味多了。
闻言,蒋文清也没有立刻搭理她,又念了一会儿她听不懂的藏地经文才睁开眼:“老板你难道没有察觉吗?从我们进入惹乎拉沟的那一刻,就有人在注视我们。”
陈真一愣:“注视?
“是啊,你看不到那些眼睛吗?”
蒋文清望向河对岸,只见,在不远处繁密的树林里,藏着不少深坑,因为一夜的暴雨冲刷,那些河岸边的裂隙也变得更加明显,如同一只只大张的眼睛,正对着他们。
陈真皱眉:“其实我昨晚就想问了……你说的它,是惹乎拉吗?”
“是惹乎拉尊者……看老板你网上的动态不是经常看这些吗?难道没有听过惹乎拉尊者的故事?”
蒋文清这么一说,陈真才想起来,最近半年,棉花料理确实偶尔会收藏一些玄学灵异传闻……也不知是不是在为这次商单做准备。
蒋文清拨着念珠纠正她:“惹乎拉尊者有降服鬼怪的本领……过去在这里失踪过很多人,尸体至今都没有被找到,多半是被带走了。”
“带走?”
陈真忽然有些后悔开始这段对话,但现在退出也已经迟了。
他们的包车司机在一瞬间就进入了状态:“被这些眼睛注视到的人心要干净,否则只有交出秘密,惹乎拉尊者才会放我们离开。”
……真是要命。
陈真内心哀叹,他们的司机什么都好,开车稳当,不说废话,可唯独就是这一点让人很是头疼。
明明是跑这条线的师傅,为什么从头到尾都在吓唬他们,难不成这也是沉浸式体验的一环吗?
好在,就在陈真不知该如何结束对话的时候,远处房车里传来黄杉的呼喊:“棉花你来一下!片子给甲方之前你再看看。”
“我先去看片子!”
如释重负一般,陈真赶紧溜了。
回到车上,一股浓烈的咖啡香味扑面而来,陈真看着桌上的摩卡壶不由笑了:“看来宋哥你很会剪啊,把黄姐哄这么开心,都给我们加餐了。”
她说着,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换了一套灰色冲锋衣,精神头正好的黄杉,心想这可不是一般人。
自从知道了黄衫有胆子直接给棉花料理找一个替身,她就知道黄杉的底细必然不简单,回家上网一查,果然,过去的黄杉在娱乐圈,甚至能说得上是个名人。
二十年当中,黄杉手下经手的艺人无数,有好事的营销号曾经挖出了一个奇观,那就是,所有和黄杉解约的艺人,无一例外,在解约后身材都走样过至少三个月,而传言,那都是因为在和黄杉合作期间,黄杉管得太严,导致就算是一线明星,看见根火腿肠都像是黄鼠狼看到鸡,解约后忍不住胡吃海塞,这才导致了身材走样。
对此,黄杉也曾做出过回应。
几年前,她通过手上的艺人晒了一张照片,那时,黄杉的儿子都快一米八了,而她腰腹上的马甲线却还是清晰可见。
正可谓流水的明星,铁打的黄姐,娱乐圈铁娘子的称号便也是在那时传开的。
而当时所有人都没想到,又过了几年,在娱乐圈混得风生水起的黄杉竟然会选择离开这个她打拼了二十年的地方,去做了网红经纪。
如今,宋昱的片子既然能让黄杉这种大佬都刮目相看,成片的质量应该相当高。
只是,他真的能剪出来自己要的效果吗?
随手拿起黄杉给他们冲的咖啡,陈真走到电脑前看成片。
然而,视频才播放了不到两分钟,陈真脸上的表情就僵住了,脑子里更是只剩下了一个字——
啊?
“等等,你这……拍的是我吗?”
陈真看着宋昱给自己劈柴用的斧头旁上了一圈可爱的综艺特效,眉心不由一阵狂跳。
昨天她忙着烤鸡,没有功夫去看镜头,因此实在没有想到,宋昱拍摄她的手法,竟然会和她原先设想的截然不同。
她猛猛堆石灶,结果宋昱从头至尾只拍了手和脚的特写,出来的效果,就仿佛是个孩子在地上堆积木。
而她猛猛劈柴,结果宋昱干脆只拍了她的影子,大大的景配上小小的她,加上竖笛演奏的 bgm,看上去非但不显利落,更有一种孩子干大人活的童真感。
“…………”
随着十分钟的成片播完,陈真震惊地看着面前的片子,几乎无法将里头的大多数镜头和自己昨晚所做的一切对应上,而她一时间甚至弄不清,究竟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还是宋昱的眼睛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