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工作安排是:黎簇带队进行工程的收尾,我则带着王盟去镇上的菜市场。
我在吃早饭的时候,和黎簇讲了工程收尾的细则,还给了他一份我在晚上做的笔记,让他逐条开展工作。
他翻着笔记,表情明显写着:又来?
但我没空和他深入交流了,带着王盟一脚油门往镇上开去,并在路上和他讲了我的计划。
“如果不对胡萝卜进行采摘,让它一直埋在地里,最后会变成什么?”我问王盟。
王盟还没怎么睡醒,捏着自己鼻子:“啊?”
我重复了一遍,王盟说道:“胡萝卜的话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萝卜。我有个朋友种了萝卜,忘记收了,结果第二年萝卜长成了一棵树。”
“真的假的?”
“反正是一棵高大的灌木,说树可能夸张了。”王盟说道:“老板,你有什么阴谋?”
“我要去买现成的胡萝卜,然后重新插回土里。”
“那些胡萝卜的叶子都被拔了,不现实啊。”
“我先去找卖胡萝卜的菜农,然后顺藤摸瓜去找批发商,再找到胡萝卜的种植户,最后把整块田平移到我们田里。”我说道。
王盟看着我:“老板,你和花儿爷承认错误不就好了吗?”
“不行,这是南方人的倔强。”我说道:“就是对发小死不认错,不能让他用北京话说是我人品的问题。”
王盟莫名其妙:“是不是背后有故事啊?”
我脑子里闪过小时候的一段模糊记忆,那时候小花和我在院子里玩,我俩手里都抓着方糖饼(方糕),那是我从南方带过去的礼物,他很喜欢吃。
那天特别冷,下着大雪,我很不习惯,手上都是冻疮,而且衣服还穿的少——对北方的冬天认知不够。
小花就想折了家里的梅花树,点火给我取暖。
现折的梅花树枝当然是点不着的,而且梅花的枝条很有韧性,以我们当时的年纪也不太能掰断,花坛又高,折腾了半天也没成功。
小花就把没吃完的方糖饼给我拿着,锲而不舍地去折梅花枝,一定要给我取暖。
当时我冻迷糊了,直接把他那块没吃完的方糖饼给吃了,结果小花忙了半天,弄出一个篝火堆后,发现自己的方糖饼没了。
他气坏了,想哭又哭不出来,等我离开的时候,他郑重地告诉我,我的人品不行。
那时我们年纪很小,说的也都是从大人嘴里学来的话,而且我确实也冻发烧了,纯粹是在脑子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做出的缺德事。
但我知道小花这一年肯定再也吃不到方糖饼了,因为北方没有这个东西。
我非常内疚,内疚了很久,也没有什么弥补的举动,因为过完年,南方也没有这个东西了。
后来和他再次相认之后,我时常会想起这件事情,也给他寄过一些方糖饼,但他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估计是忘记了,又或是他自己根本不拆这些东西,都被其他人吃了。
我之所以对这件事记忆深刻,一来是和他再次相认的时候,我努力把这件事反复回忆了很久。二来是小花当时非常努力地给我生了一个篝火堆,而我却吃掉了他的方糖饼,这在我做人的逻辑里,简直不可原谅。他那时比我还矮,爬上那个花坛的时候,特别吃力。
说起来,先前他让我种胡萝卜时,我压根认为他是在开玩笑。
随口给我一点压力,是他的一种语言特征。以前他经常会用这种方式,锁住我很多天马行空的想象。比如有一次我告诉他:
“我觉得我这一次可以接受直接死亡。”
“彻底放下了?”他问。
“嗯。”我说道。
“那你现在把小拇指切下来。”
“为什么?”
“彻底放下就是毫无侥幸,毫无侥幸就是接受了现实,认为自己必死无疑,那身体的残缺对你来说就没那么重要了。”他当时在核算一笔账目:“你显然不敢切,说明你打心底认为,这一次你仍然能侥幸活下来,那不如做一个能活下来的计划。”
不知不觉中,胡萝卜变成了小花给我的一个陷阱,怎么就从玩笑变得那么真实,给我那么大的压力呢?
是火车。搞火车不就折梅花的重演吗,我最终还是把方糖饼给吃了吗?
绝对不可以被隐喻到。
“种胡萝卜,未必要从种子开始,可以从种小胡萝卜开始。”我说道:“还有时间,等米收上来,我给他做胡萝卜方糖饼,旁边搭着梅花。”
王盟惊讶地点头,喃喃道:“好吃吗?”
“这不重要,南方人在送礼上是不会败的!!”我脑门上的青筋爆了出来。
第191章 雨村笔记 田园篇(82)
当我带着两卡车土方回到田里的时候,苏万和黎簇他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他们正在用泥巴互相打架,并没有好好工作,但是我心说算了。
土方里都是正在成熟过程中的胡萝卜。大概可以这么描述:我把每一块土都切成一个正方形,胡萝卜就种在这个正方形里,我把胡萝卜连根带土方一起带了回来。
苏万跑过来,帮着搬下来一个,就问:“《我的世界》吗?”
我告诉他,其实土里面还有一个纸做的筒状容器,胡萝卜就种在里面——这种筒种的方法,其实是为了能够快速移植。在胡萝卜刚长出来的时候,根系还没有长到筒外,可以直接把筒从土里挖出来,连筒带泥移植到其他田里去。
但现在里面的胡萝卜已经快成熟了,所以连外面的泥也得带上,这些泥是特制的,用铲子很容易铲下一个方块来。
不过田已经快满了,没什么地方可以种植了,我们干脆打上了铁轨的主意,在铁轨中间的枕木之间,挖出一个一个正方形的洞,把这些土方一块一块种下去。
全部种完之后,正好把这一段铁轨覆盖住,一格一格地铺开,每一格里都是胡萝卜的叶子。
我给每一格还追了一次肥,然后蹲在铁轨的尽头,看着一整排胡萝卜——火车停在了里面的废弃车站里,最近村里来和我交涉这件事,我让坎肩去处理了。
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拿出手机,当下就想给解雨臣发过去:
@解雨臣 来吃。
但我想到了他的观察能力,决定等胡萝卜适应一段时间再通知他,免得被他找到破绽。
等到我开始检查黎簇他们的工作时,我的想法已经变成:不,我就是要等他来到这里,看到胡萝卜,才和他聊这个事情。
我必须耐心,我心态的每一个变化他都可能算计到。
嗯。
我终于放下心来,开始背着手,围着观景台看,为了看临水的那一面,我还脱了鞋站到稻田里。
黎簇几人非常潦草地坐在观景台里看着我,这几天他们晒得更黑了,看上去就像是难民一样。
苏万和黎簇的配合还是很好的,我之前就一直觉得,他们两人能够把每个方面都考虑得非常到位。至此,这个观景台已经基本上成型了。
“明天晚上,试开张。”我检查之后发现没有破绽,就对他们说道:“晚饭我们到这里来吃。”
“我们到底是客人还是服务员啊?”黎簇说道:“感觉没来的才是客人,来了就马上打黑工啊。”
“搞完了,之后就带你们到处去玩。”我说道:“明天差不多是最后一天了,如果这观景台不塌,接下来就是接待时间。”
杨好探出头来:“有什么好玩的,我查了,这儿的景点就是你那个破店,最好玩的就是你这辆火车了吧。”
“总之,让你们满意。”我说道。
其实我心里也没什么底,想说这里有土地爷可以带你们认识,后来意识到先前自己是在做梦。
说着说着就下雨了。
我也上到观景台上避雨,雨水打进稻田的声音非常不一样,稻子已经黄了好多好多,只剩下一些星星点点的绿色还在坚挺,再过几天肯定全都黄了。
天上开始打雷,我们都有些害怕,如果一个雷劈到这里,那整个棚子都会烧起来。
苏万拿出几副牌,看着我:“玩拖拉机不?”
天色越来越暗,我知道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就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那雷声让我有些恍惚,我看了看店的方向,闷油瓶今天在看店。
如果有新客人来,也只有他去接待了。
第192章 雨村笔记 田园篇(83)
收工的时候我收到了短信,说胖子的房间已经腾出去了,胖子要回村里去睡。
我知道有新客人到了。
今日份的收工回屋,感觉就像是下班回家。因为雨很大,比起之前大家回去之后聚在一起打屁,所有人在门口沥干雨水后,就各自去洗澡和烘干自己,苏万还给大家熬了姜茶。
今晚还是个游戏日,之前说好要玩集体游戏,据说是一种狼人和村民的游戏。
闷油瓶在店里还没有回来,应该也是因为雷雨。大家吃完饭都在等雨停,新客人应该也在店里。
最后,是闷油瓶一个人回来的,我看看他身后,没有跟着任何人。
我和他对视了一眼,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他开口说道:“刘丧来了,又走了。”
“为什么?搞的和头七似的。”我说道。来来回回的,这人总有一些别扭的行径,来都来了。
“他说太吵了,等吃饭的时候再过来。”闷油瓶说。
嗯,确实会有吵这个问题,这我倒理解。
“他有送礼吗?”我问闷油瓶。
闷油瓶递给我一个蛇皮袋大小的塑料包,然后就上楼去了。
我看着那个包,刘丧是习惯性会带礼物的,当然礼物不是给我的,但他的送礼品德非常低劣,经常会幻想自己的偶像需要什么,然后就幻想到一些幺蛾子的地方去,所以送过来的礼物常常让人无法直视。
我拆开塑料包,从里面掏出一个鹏程万里的木雕、一个钓鱼凳子——就是那种像一个折叠的拐杖,有一个屁墩在上面,到了地方直接往地里一插,就可以当小凳子的东西,一包五彩斑斓的鱼食、一个香薰机、一叠上面印刷了特殊图案的纸。
我摸着下巴,开始思索他是怎么想的。
我拿起那一叠特殊形状的纸,发现是用来叠纸飞机的A4纸,上面还印着线,是教你怎么叠的。
纸上印着很多人的名字,好像都是来聚会的人。我打开手机,发现刘丧也在那个群里,他把每一个来的人的名字都印在那些纸上,有些还带点平面设计。
这应该是聚会玩具,刘丧应该是觉得,如果每个人都要提一个聚会游戏,那么闷油瓶肯定会因为生活经验里没有这个部分而无法提出,所以他提前准备了一个游戏——叠纸飞机。
看谁飞得远是吧。
在这些纸飞机的尾巴上,还带着一张纸条,那张纸条在飞行的时候会迎风抖动,应该是用来写自己的愿望的。
如果聚会是在高处举办的话,大家还可以玩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