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盗首自己在吃了亏后,倒是认可了喻平打造密盒的能力,以对方的盒子收好此物后,才看向欧阳春:“我不再是盗首了,安排好盗门的事宜,我们北上吧!”
欧阳春道:“柴家丹书铁券失窃,被机宜司察觉,朝廷已经发现了你的身份,准备围剿无忧洞……”
“呵!”
盗首不禁发出苦笑:“我盼着朝廷来的时候,朝廷迟迟不来,现在要北上了,倒是不放过我了!”
欧阳春看着她:“即便外面有朝廷的官兵和‘金刚会’的贼人守着,我也能带你出去,你要今夜就走么?”
盗首迟疑了一下,缓缓地道:“别的那些江湖子倒也罢了,我的四个弟子却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我若就这般一走了之,她们恐怕也活不成……”
“丹妹,你一直是很善良的人!”欧阳春眼神变得愈发温和:“我知道你会作此选择,狄神探有个提议,你不妨听一听!”
盗首聆听后,稍加思索,就评价道:“这依旧是招安,只不过招安的是我的四名弟子,代价则是盗首的伏首和鬼市的覆灭,同时也能彻底剿杀无忧洞,他是担心我提前跑了,洞内的亡命徒一哄而散,出去祸害京师!”
从某种意义上,如今的盗门确实是给这群江湖人提供了一个庇护之地,也讲究规则,能够做到江湖道义上的公平公正,鬼市才能蓬勃发展。
但恰恰是因为发展迅速,又地处京师要害之地,与外界的冲突就是不可避免,而它一旦崩溃,就如同一颗毒瘤四散出去的恶臭浓汁,京师百姓也将首当其冲,苦不堪言。
所以这颗毒瘤以怎样的方式戳破,什么时间点戳破,都是极为关键的。
想清楚这些,盗首点了点头:“狄进是有诚意的,但我的四名弟子,不见得愿意接受……罢了,我将她们唤来!”
听了这位盗门之首传召,本就待命的三名弟子很快齐聚:“师父!”
盗首看着三人。
她的大弟子清秋,专探宫中宝物,由于前一阵毒害辽国使臣的事情,宫中守备森严,即便是外朝南班也不像以往那般松懈,如今一时半会出不来。
此时能到面前的,是二弟子展仲,护卫鬼市秩序;三弟子疏影,总管刺杀悬赏;四弟子玲珑,负责各路销赃。
相比起宝神奴选拔丐首,根本目的是方便日后收集情报,盗门弟子也有选拔核心,就是一個字,巧。
别说三位女弟子,就连最孔武有力,敢于搏命的展仲,都有一双巧手,能够轻而易举地打开太平坊内三分之二的秘锁。
盗首以往觉得理所当然,此时心态有了改变,轻叹道:“以伱们的能耐,限于这暗无天日的洞里,实在委屈,外面有广阔天地,才是你们大有作为之地啊!”
三人一惊,展仲立刻半跪下来,疏影和玲珑也随之拜下:“我等今日的一切,皆是师父造就,我盗门鬼市,更是如师父所愿,庇佑了多少走投无路的江湖义士,朝廷的狗官都拿我等无可奈何,岂会觉得委屈?”
盗首看着三人:“你们真的认为,朝廷要派人围剿,盗门鬼市也能一直持续下去?”
展仲毫不迟疑地回答:“徒儿早就观察过京营,那群禁军多年未经战事,疏于操练,兵饷不足,为求生计,专为权贵大户奔走,似奴婢更甚兵士,这等废物,如何能与我们盗门弟子相抗衡?一旦死伤惨重,必生退意!”
疏影冷冽的声音随之响起:“朝廷若真要清剿,我们可以先杀退禁军,再行闭市,让朝中痛惜损失,又以为鬼市已清,待得风头过去,再开市集,如此往复!”
玲珑补充了一句:“唯独可虑的,是‘金刚会’的贼人,我们救出喻家人,又将延津娄氏罪证予了官府,‘金刚会’定对我等恨之入骨,要防备他们从中作梗……”
对于三名弟子所言的退敌思路,盗首不置可否,只问了一个问题:“与禁军精锐贴身厮杀,必有牺牲,你们准备用我盗门弟子,还是调集鬼市上下?”
展仲理所当然地道:“自是鬼市上下,抵御朝廷,是为了大伙儿,岂有我们盗门独自拼杀的道理?”
盗首接着问:“鬼市上下,每个人都愿意与朝廷正面为敌么?”
三人顿时沉默下去,大多数江湖人对于官府都有恶感,对官员也常称狗官,认为他们荼毒地方,残害百姓,但真要正面与官府为敌,则变成了少部分,这一群人也被称为亡命徒。
无忧洞里就有相当一部分亡命徒,在外受通缉,担心被官府捉拿,逃入洞中,但即便是这群人,当官兵正式来袭时,是拿起武器搏杀,还是找个小道继续溜走,谁都不敢说……
盗首悠悠地道:“你们看敌人看得很清楚,朝廷的官兵确实不经用,但对于自身的实力却未免高估,鬼市上下其实也不经用,何况为师也要对不住你们了!”
展仲有些胆战心惊,缓缓地道:“师父,难道要受……受招安?”
盗首没有多做解释,转身进了屋子,再度露面时,已然戴上了斗笠,将狰狞的小半张面孔遮住,只露出嘴和下巴。
三名弟子面色齐齐变了,小徒弟玲珑一向最受宠爱,此时忍不住眼眶一红:“师父,你要离开我们么?”
“是!”
盗首不做丝毫迟疑,给予明确的回应:“为师要北上,了却二十年前的旧事,此乃为师毕生遗憾,非去不可!”
院内安静下来。
展仲的脸色难看起来。
以盗首的威慑力,她若在时,可以确保真正开战时,调度鬼市上下,但她要是离开了,哪怕换成同样威望不低的自己,肯定也是压不住下面人的,尤其是之前吸纳的乞儿帮成员,肯定不会顺服。
到那个时候,鬼市真就是和禁军一样半斤八两,唯一能依仗的,也就是地形了。
盗首讲事情率先说清楚,就是不愿意临时离去,坑了这些徒弟们,此时言明了利害关系,再问道:“你们愿意归降朝廷么?”
展仲咬了咬牙,眼神重新坚定下来:“徒儿生来就是不受约束,不愿受招安!”
疏影和玲珑迟疑了一下,也齐声道:“我们要跟着二师兄,跟官府斗一斗!”
“好!”
盗首露出感慨,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哀伤:“人生有各自的选择,为师以前就受过逼迫,如今自是不会逼迫你们一定要去做什么,但终究是师徒一场,临行之前,就给你们留一条退路吧!”
……
且不说京师上下两方,正在酝酿着一场太平了二十多年后的难得战事,集贤院内,狄进一杯茶,一摞文献,一如往常。
刘知谦昨日已经找他商议过,狄进也安抚了这位机宜司提举之心,让其按照朝廷规章办事,一切放在明面上。
有鉴于事情的开端是机宜司发起的,这个部门肯定会担责任,但刘知谦对于责任的范围过于担忧了,实际上消息传出去后,朝堂极为关注,尤其是武人勋贵,开始蠢蠢欲动,都认为这是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没办法,宋辽和议后,武事大幅度减少,军中武将基本没了靠上阵杀敌立功的机会,升迁之路立刻变得狭窄起来。
就比如狄青,在京营无所事事,实在待不惯,结识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武人后,去了北方,如今正在河东,在国朝与夏人新开的榷场,为守备武官之一。
这就是上进。
但他这种例子毕竟是少数,大多数还是无所事事的混日子,朝廷也知道如此下去不行,有意培养将门勋贵,作为军中骨干,至于效果如何嘛,看看现在催更《苏无名传》的就剩下将门勋贵,就知道这群人能不能打了。
所以狄进才会给盗首一个机会,做人留一线,不必赶尽杀绝,亦是围师必阙的道理。
即便如此,他都不看好接下来的清剿,却很乐意看到这次朝廷的推行力度。
相比起未来不远的宋夏之争,这场对无忧洞的清剿,也能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
明眼之人,都知道禁军不堪大用,但不亲自见识见识,却是不知道禁军到底有多烂!
正琢磨着,脚步声传来,王尧臣坐在了对面,笑吟吟地看过来。
狄进一看便知,这位消息灵通人士又要播报每日新闻了,主动询问:“伯庸,可是又有大事?”
王尧臣道:“围剿无忧洞,何人统领禁军,仕林想知道么?”
狄进点头:“想!”
王尧臣凑近了些:“曾任侍御史,现任环庆路兵马提辖的刘平刘士衡!”
“刘平?”狄进微怔:“这位刘提辖为何会在京师?”
王尧臣道:“刘提辖回京述职,听说朝中本有意,让他往雄州任知州,正好有无忧洞祸患,便议剿贼之事!”
狄进道:“如此说来,定有两府举荐,不知是哪位相公?”
王尧臣笑道:“也是夏参政。”
狄进眼中闪过一丝古怪:“夏参政有识人之明啊……”
这话倒不是完全的讽刺,哪怕历史上的刘平,扬名于宋夏三场战役中的三川口之战,以全军覆没,无一生还的战绩,全面拉开了三战三败,宋军被李元昊暴揍的序幕,这位犯的其实也是战略性错误,本身的勇武不容置疑,而且并非一开始就如此。
刘平是宋初名将刘汉凝之子,却不靠家族恩荫,凭自身努力,在三十多岁的时候考中了进士,不过他的武德并没有丢弃,于地方上便多有围剿盗匪,平定夷人的功绩,堪称文武双全。
但这个人运气不太好,正因为在文官里面武德充沛,真宗当年称颂刘平,觉得他可以当武将来用,然后刘娥执政后,真的将他由文官转为武职,从侍御史转为环庆路兵马提辖。
想必那个时候,刘平是崩溃的,要知道他努力考中进士,就因为国朝文尊武卑,现在转了个圈,又回去了。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有了进士的资历,刘平后来转为武官,便成了世人心中的儒将,也比其他武人更得朝中宰执青睐,王曾、吕夷简、李迪、张士逊等人都对其赞誉有加,哪怕犯了不少错,依旧晋升为武官巅峰的三衙管军,可称太尉,入主枢密院只是时间问题。
然后就遇上李元昊称帝攻宋,打心眼里瞧不起李元昊的刘平,扬言西夏乃跳梁小丑,若予他统兵二十万,别说败敌了,可一举攻入西夏腹地,然后李元昊就在三川口告诉他,自己为什么敢攻宋……
现在的刘平依旧是文武双全的典范,朝廷准备让他知雄州,面临辽国的第一线压力,就是认可其军事能力,如今临时调派剿匪,同样也是合情合理。
就连王尧臣都期待地道:“此番继夏参政的举荐后,刘提辖也主动请命,愿率京营禁军,围剿无忧洞,除恶务尽,一个不留,让京师百姓日后再也不用担心贼人的侵扰,得享太平盛世!”
狄进听着听着,已然将视线重新回到前唐的史料文献中,看着曾经的猛将如云,太平盛世,感慨着道:“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第三百三十二章 本来想露脸,结果把屁股给露出来了
夏府。
后花园。
在汴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能有一座后花园,是许多官员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夏家的府邸,不仅有花园,还是满园的姹紫嫣红,草绿水清,处处的匠心独运,古拙文雅。
于这样清雅的地方,更有急弦繁管,笙箫和鸣,伴随着悠扬的乐曲,一个个训练有素的舞姬登堂献艺,彩袖翻飞之间,侍女们再如穿花蝴蝶般往返侍应,如此档次的筵席,即便是京师权贵家中,也难一见。
刘平端坐在客位,就看得摇头晃脑,只觉得大开眼界,更有种受到重视的满足感。
他此次登门拜访,是感谢夏竦提携之恩的,没想到夏竦开了筵席,独自招待他一人。
何等重视!
夏竦确实很重视这位,此举一来是收刘平之心,同时也在暗暗观察这位即将得到重用的儒将。
刘平的年岁其实与夏竦相当,都是要到知天命的岁数,但头发乌黑浓密,满面红光,声如洪钟,端的是威风凛凛,眉飞目扬之间,更有睥睨之态。
不得不说,只是看到这个人,就有种对方能打胜仗的感觉,而这种气度,恰恰是如今国朝的武将所欠缺的。
夏竦暗暗点头,他眼光毒辣,看人前程,从不只局限于现在,更重视来日能否有入主两府的希望,比如宋庠宋祁两兄弟,宋庠就有宰执之资,宋祁略逊一筹,但也能为朝堂要臣,故而早早拉拢。
刘平同理,此人当年得罪丁谓,蹉跎了仕途,却也因祸得福,于武官中有了得天独厚的优势,来日有入主枢密院的机会,当然要施恩。
不过重中之重,还是眼前一战。
夏竦已经得到消息,此次围剿与柴氏子弟有关,无忧洞是非灭不可,而自从宋辽大战后,宋地的战事往往就是小规模的动荡和平叛了,现在围剿无忧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又是在京师之地,万众瞩目,是必须慎之又慎的。
待得歌舞升平,气氛恰当,这位参知政事,才看似随口道:“士衡对于此番战事,可是成竹在胸了?”
刘平视线从舞姬婀娜的身姿上依依不舍地收回,伸出手掌,轻轻掸了掸桌面,就仿佛扫落灰尘那般简单:“请夏相公拭目以待,且看下官犁庭扫穴,将贼子尽数诛杀,以慰京师人心!”
夏竦微笑:“士衡有何破敌良策,不知老夫可否听一听?”
“能得夏相公垂青,此乃下官之幸!”
换做旁人,区区小事还要细问,刘平就不耐烦了,但这位毕竟是宰执重臣,更是提拔自己的上官,耐着性子解释道:“江湖子聚于无忧洞,不外乎存侥幸之心,认为洞内幽深曲折,兵员难入,朝廷恩度,又不会妄动兵戈,故下官扬言,寇不可轻,敌不可纵,此言一出,贼心必乱!”
夏竦微微颔首:“贼亦惜命,此言有理!”
刘平又道:“下官已查过这盗门,这江湖会社成立不足十载,原与乞儿帮争夺无忧洞的控制,近来才收拢那些作恶乞儿,上下号令必不统一,无忧洞内聚众成势,贼匪不下千人,米粮何以为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