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请刘判官多多关照了!”公孙策正色道:“下官初来,当拜见大府,不知陈大府可在?”
刘景融暗暗吃惊,这位好急的性子,连官袍都不穿戴整齐,就去见上官么,但也不会阻拦,赶忙道:“大府正在堂中,请!”
“请!”
待得走入正堂,公孙策一眼看到,一位白发老者正在看书,听到自己正式入内了,才不紧不慢地放下书卷,目光温润地看了过来。
陈尧佐是陈尧咨的哥哥,比他还要年长几岁,面容也显得苍老许多,所幸脸色还算红润,显然身体不错,只是气质方面,不免差距颇大。
陈尧咨是老而弥坚,锐气不减,陈尧佐则是面容儒雅,慢条斯理,两人一动一静,恰好是两个极端,除了五官长相略微有几分相似外,很难想象是亲兄弟。
脑海中转动着的念头,公孙策上前一丝不苟地行礼:“下官公孙策,字明远,拜见大府!”
陈尧佐面容和善:“公孙推官于正平县肃正纲纪,惩处赃吏,也望将这份守法持正之风,带入开封府衙!”
“是!”
面对这份长者的勉励,任何年轻官员都是免不了激动的,公孙策却只是领下,然后直入正题:“下官入城时,听闻官兵剿灭无忧洞失利,贼人得此大胜,必然嚣狂,首当其冲的便是肩负京师安危的开封府衙!”
跟在后面的刘景融面色立变,陈尧佐的脸色也凝重起来:“公孙推官之意是?”
公孙策道:“偌大的京师,以衙门的差役和弓手的数目,绝对无法防备四散的贼人,当聚集精干壮士,在贼人补给之处重点防守,若能趁其大胜骄狂,诱入陷阱,一举败之,也能灭其气焰!”
刘景融眼皮挑了挑,京营禁军选出所谓的五百精锐,几乎全部葬送在无忧洞里,现在开封府衙还要选拔精锐,人数恐怕仅有数十,居然敢设伏围剿,简直是胆大包天啊!
陈尧佐稍作沉吟,也缓缓摇头:“不可!禁军新败,京师已然人心惶惶,开封府衙若再为敌人所趁,局面将难收拾,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公孙策有些失望,如果是陈尧咨在,根本不需要自己提议,开封府衙恐怕已经在做出迎敌的准备了,这位陈尧佐则显得保守太多,但也没有硬顶:“那下官可否去刑房,召集吏员问话?”
陈尧佐本以为这位年轻气盛的推官会继续据理力争,没想到会说出这般言语,诧异之余,倒是深深凝视了对方一眼:“推官主管狱讼刑罚,刑房自是受公孙推官调派,去吧!”
“下官告退!”
公孙策再恭敬地行礼,退了下去。
陈尧佐看向刘景融。
刘景融立刻道:“请大府放心,下官会看住公孙推官的!”
陈尧佐微微点头,待得这位也离开正堂,轻轻叹了口气。
另一边,公孙策雷厉风行地走向刑房,面无表情,并不激愤。
于京师破案的过程中,他跟狄进学了许多,不然按照最初的脾气,在正平县衙肯定落不得好,要么黯然离场,要么鱼死网破,而不是整肃地方,一正民风。
现在同样如此,权知开封府的陈尧佐是顶头上司,既然对方思路保守,他也不会在到任第一天就轻举妄动,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会做。
官员最重要的就是御下,尤其是地方官员,必须能管理麾下的胥吏,而不是被胥吏架空拿捏,亦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于许多事不闻不问,只盼着混完日子,得以升迁,调去更富裕的州县任职。
开封府作为京畿府衙,无疑是胥吏人数最多,关系最复杂的地方,这些人中,哪些精明能干,哪些盘根错节,哪些得过且过,都要尽快摸清,才能真正做到主管狱讼刑罚,而非只是一个空壳。
所以召集了自己这一班刑房所能管辖的人员,公孙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在无忧洞中轻敌冒进,以致于五百禁军尽数覆没的将领,现在是不是受京师上下嘲弄鄙夷?”
众人愣住,哪敢回答,都是垂下头去。
公孙策继续道:“你们呢?又是作何感受?以前无忧洞迟迟无法解决,亦有百姓怪罪于开封府衙,是不是禁军这一败,心里或多或少还有些幸灾乐祸?”
众人头压得更低,有些人更是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公孙策淡淡地道:“若我是你们,反倒会惊惧,因为无忧洞贼人以前多少对官府有些畏惧,接下来又当如何?你们可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和家人,会被这群特意要拿朝廷立威的贼子盯上么?”
众人面容巨变。
回来了!回来了!熟悉的感觉果然又回来了!
但对方说的话句句在理!
又抗拒,又想听……
这该怎么办啊?
第三百三十五章 迎头痛击,一场大胜!
“公子,房子租了,离衙门不远……”
“公子,帖子递了,狄直院家在锦绣巷中……”
“公子,你入城后就没有歇息过,喝口茶吧!”
“无妨!我不累!”
公孙策抬起头来,双目熠熠生辉,确实没有疲惫之色,但也接过热茶喝了起来,喃喃低语着:“衙门可用之人不多啊!”
他此前的一席话语,痛陈利害关系,将刑房众人说得面如土色,再接着激励杀敌,倒是出现了几个零零散散附和的声音,可大多数人依旧是恐惧大于激愤,这样的心态是无法面对贼人的,前期动员再好,真正短兵相接时,必定是一触即溃。
公孙策可以理解,无忧洞自太宗朝起,就有贼人在其中盘踞,祸害京师百姓,好不容易朝廷下大力气清剿,结果一场惨败,可以说士气都给败没了,这要不是京师汴梁,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恐怕都有富户连夜搬走。
此消彼长之下,贼人的气焰有多么嚣张,就完全可以想象了。
因此公孙策能够肯定,无忧洞的贼子绝对会出来,哪怕里面的贼首清醒,知道自己斗不过官府,但终究压不住手下。
赢了还缩在老鼠洞里,那不是白赢了么?
现在的问题在于,不知道对方会出现在哪里,就无法将可用的力量拧成一股绳,施以最强的反击。
一旦广撒网,人手是肯定不够用的,反倒会被贼子各个击破,到时候再有差役遇害,将尸体挂起,那京师真要乱了,陈尧佐的担心不是全无道理……
“京营禁军真是无能,不知河北军如何,那可是防备辽人的!”
“呵,同样是二十多年不知兵,军中不知糜烂到了何等地步,还是不要指望了……”
“倒是河东和陕西的边军,与夏人有些冲突,或许还好些,但总不可能将那些人匆匆调回……”
正在烦恼,半颗脑袋从门边探了探,朝里面瞄来。
公孙策眼神极准,立刻认出来是谁:“田缺?进来!”
仵作田缺走了进来,低声道:“公孙推官,机宜司托小的给你带两句话!”
“机宜司?”
通过与狄进的书信往来,公孙策自然也已经了解过机宜司是什么情况,枢密使曹利用原本用来稳固自身地位的部门,却成为了真正用来缉拿谍细,侦办不法的地方。
这原本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背后有那位好友的推动,一切就顺理成章了,而现在机宜司找上开封府衙,公孙策嘴角扬起,心头莫名一松:“说什么?”
田缺说出第一句:“白蜡铺子!”
公孙策看向刑房内的烛台,马上反应过来:“这群贼人当真奢侈,居然用白蜡……”
田缺又接着说出第二句:“府衙为先!”
“行高于人,众必非之,看来机宜司风头过盛……”公孙策皱了皱眉,但也点头道:“劳你回去答复,府衙有我在,三日之内,定见成效!”
“是!”
田缺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有了这简短的通气,公孙策的心彻底定了,再看看外面漆黑的天色,终于觉得晚了,起身道:“走!”
书童大壮跟上,两人刚刚出了刑房,却见不远处有一人也朝外走,却是判官刘景融。
公孙策目光微动,根据了解,这位是想干事的,只不过前一任大府钟离瑾没有担待,险些受到牵连,如今也变得畏首畏尾许多,也是可以团结的对象,高声招呼道:“刘判官,才放衙?”
刘景融心想若不是你在这里,我又何苦加班盯着,脸上顿时露出苦笑来:“贼人猖狂,不敢怠慢呐!”
公孙策直接道:“不知刘判官可有空闲,去樊楼饮一杯锦夜白,下官请客如何?”
刘景融微怔,笑容倒是真切了些:“这是哪的话,也该我为公孙推官接风洗尘,请!”
“请!”
……
“你赞同公孙推官所言?”
府衙正堂,陈尧佐看着面前禀告的刘景融,露出诧异之色。
刘景融有些尴尬,但还是拱手道:“大府容禀,下官昨夜与公孙推官彻谈,分析如今的京师局面,也认为与其被动迎敌,不如先下手为强,只要缉拿一批贼人,悬尸于众,立刻就能安定京师民心,这本是我开封府衙之责!”
陈尧佐轻叹:“老夫何尝不想如此,然禁军惨败,弓手和衙役又如何擒敌?公孙推官义愤于贼乱的心,老夫是理解的,却担心他行差踏错,一步万劫不复,落得与刘平一般的下场啊!”
“说到刘平……”
刘景融面露古怪之色:“公孙推官有言,眼高手低之徒,虚言夸饰之辈,往往纸上谈兵,然那位刘提辖历任地方,多有剿匪平乱功绩,为人勇猛,遇敌不退,并非纸上谈兵之人!此番却也因轻敌冒进,遭遇惨败,可见胜败乃兵家常事,在真正行动之前,不可用过往经验看待!”
陈尧佐微怔,没想到在朝野上下都对刘平大加批判,将其骂得狗血淋头的关头,这年轻气盛的推官居然敢为刘平说话。
而刘景融接着道:“公孙推官还有言,他入城后曾看到机宜司探子行色匆匆,出入京师商铺,似有所获,禁军惨败,府衙无为,朝堂大事,难道全系于机宜司之手?”
陈尧佐的神色严肃起来:“自是不可!”
但凡性情保守之人,对于这等新兴部门,心里都是有所抵触的,哪怕机宜司现在一心为公,也难免来日不重蹈皇城司的覆辙,怎可将大事全数托付?
刘景融同样不希望机宜司将府衙比的一无是处,低声道:“大府,下官认同公孙推官之策,亦是有所担忧,府衙不能让机宜司事事专美于前呐……”
陈尧佐抬手,阻止他继续往下说,直接问道:“公孙推官有何破敌之策?”
刘景融道:“他准备从蜡烛入手,无忧洞贼人蓄粮备荒,却更要烛火照明,若能放出消息,以此物将骄狂的贼人引出,失了地利优势,调派数十精干弓手,就能加以围剿!”
“可以一试!”
陈尧佐仔细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和前任钟离瑾又有不同,这位一旦认定的事情,是很有担待的:“老夫这便入宫请命,你和公孙推官挑选精干!”
“是!”
刘景融声音洪亮地应下,退出正堂,立刻朝刑房走去。
还未到那里,就见一位位胥吏步履匆匆,进进出出,精气神已是大为改观,刘景融脚下顿了顿,想到对方也才来了区区两日,由衷地道:“真是后生可畏啊!”
……
“二师兄,三师姐,伱们真要出去?”
玲珑看着展仲和疏影:“赢了一次,忘乎所以,会死的!”
“小师妹,我们四个,就你敢顶师父的嘴,现在也是这般不客气啊!”展仲失笑着,也不着恼,眉宇间浮现出桀骜之色:“不过你太高看官兵了,他们经此一败,士气全无,我知道有陷阱,那又如何?终究是要斗过一场,才知高下!”
玲珑摇摇头:“之前官兵轻视你,现在你轻视官兵,犯的不是一样的错误么?官兵的人还多,五百人死了,可以有五千人,更有五万人,朝廷有多么兵,难道我们能一直赢下去?”
展仲冷笑:“那他们为什么不继续围剿?妹子,你这话说得未免天真,人命不是这么算的,那些身上背着通缉的亡命徒,都怕死的很,何况官兵?朝廷如果真的敢继续派京营禁军入洞,再死一批,军营就会哗变,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