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策一奇:“对了!仕林呢?”
“他在礼部和三司使交接任职!”
王尧臣道:“太后授仕林太常丞、三司盐铁判官、史馆修撰、差契丹主生辰使,不日将出使辽国!”
公孙策眉头扬起,由衷地为好友高兴:“仕林这般才干,正该受此重用!”
本官方面,秘书省著作郎晋为太常丞,如果之前狄进接受了御史言官的举荐,可能就会以太常丞知谏院,不过他那时推辞不授,职位才未变,现在算是补齐。
馆职方面,直集贤院晋为史馆修撰,后面倒是可以名正言顺地修史。
至于三司盐铁判官,同样是要职,三司掌握国家的财政大权,三司判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后来司马光在《十二等分职任差遣札子》中,把三司判官划在第五等,位列宰相、两府、两制、三司副使后,可见在朝臣心里的地位。
这个职位又方便安排各种高规格的差遣职能,比如外出体量安抚、出按刑狱、参与科举事务、担任正旦使、担任生辰使等等。
此次就用来担任生辰使,出使辽国,为辽主贺寿。
所以狄进现在的官职就变成了老长一排,甚至还算精简了,实际上还会有散官和勋位,多为虚职,没职司没俸禄,专门为了让官员的头衔变得更长,以后安排个侍女在边上报官名,听起来忒威风。
不过想到西夏的局势,公孙策的面容又肃然起来:“夏蛮子蠢蠢欲动,敢与国朝作对,正是辽人在背后撑腰,现在出使辽国,大有凶险啊!”
王尧臣沉声道:“我等士人,正该在此等危难之际,无所畏惧,迎难而上!”
“哈哈!正是此理!”
公孙策斗志昂扬起来:“我去礼部办完交接后,就去寻你们,把西夏内部的见闻好好说一说!”
……
狄进从三司走了出来。
身为三司判官的他,刚刚拜访了如今名义上的顶头上司,三司使范雍。
三司使有计相之称,离宰执之位也是一步之遥,如果个人的升迁脉络上没有变化,范雍会在今年拜枢密副使。
历史上到了太后驾崩,仁宗掌权后,清理宰执队伍,除了吕夷简基本都外放,又将之前反对刘娥的那批文臣招回中枢,范雍就是被贬的两府重臣之一。
当然这位在后世较为出名的一点,还是后来被西夏人称为“大范老子”,关西人俗称父为老子,番人就敬称范雍为“大范老子”,范仲淹为“小范老子”,对比两人,说小范老子腹中有数万甲兵,不比大范老子可欺,范雍凄惨地沦为垫脚石。
不过就刚刚双方的交谈来看,范雍条理分明,对于西北局势的认知十分清晰,赞同筑堡修寨,安定边防,战略眼光颇佳,也难怪后来将西北边防重任交予这位老臣。
只能说,二十多年的太平岁月,骤然间让这些人面对从小吃着沙子奋勇打仗的李元昊,战术上的失败其实并不奇怪,不能将败者等同于无能。
狄进拜别范雍,走出宫城,迎面就见公孙策和王尧臣正等着自己。
三人相聚:“走!去樊楼为明远接风洗尘!”
进了樊楼包房,丰盛的酒菜很快呈上,公孙策大快朵颐,显然是真饿了,对着美味的佳肴又不免发出感慨:“西北穷苦,羌人凶悍,一辈子恐怕都吃不上这一顿,但一旦战起,他们又是全民皆兵,敢于拼杀的!”
王尧臣早知羌人勇战,却知道一旦开战,看的不仅仅是武力,立刻问道:“夏州发展得如何?”
“谈不上繁荣,但也不算荒凉了,我去之前对那里的印象,是一片不毛之地,实则完全不是那样,不过他们极为依赖我朝的贸易!”
公孙策言简意赅地评价着:“党项李氏所据之地,多瀚海荒漠,既无力耕种,也不擅养殖,羌人既难自给自足,便多用山盐换取我朝的粮食、布匹、瓷器、茶叶,这一旦开战,必须要封禁贸易,打击山盐流通!”
王尧臣对此了解不多,有些诧异:“山盐这么重要?”
公孙策解释:“就是青白盐,边境多称其山盐,比起海盐要好上太多,确是劲敌!”
狄进心想何止是劲敌,宋朝这边的解州盐平均一斤四十多文,西夏的青白盐一斤四文,味道还更好,简直是完暴。
“粮盐铁布畜,乃民生之基,西夏全靠盐业支撑,一旦开战,封禁山盐,其国内自会怨声载道!”
王尧臣恍然:“难怪吕相建言,不让一粒米流出国境,不让一颗青白盐换得口粮,到那时,李氏对党项的统治必定动摇!”
公孙策皱眉:“我却有些担心,太宗朝时,青盐贸易其实已经被禁止过,结果让无法正常贸易的党项各部,团结在了李继迁身边,让他屡败屡战,反倒帮助李氏一统党项……”
狄进开口道:“在羌人一盘散沙的情况下,贸然封禁山盐,确实会让反宋之人借机团结各部,但现在李氏已然壮大,想要遏制其野心,就必须打击西夏的盐业,最好的莫过于攻占盐州,一劳永逸!”
公孙策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李氏在夏州威望如日中天,各部落都拥护李德明的统治,不过也有不少党项人心知与我朝贸易,他们才能丰衣足食,是十分亲宋的!比如卫慕氏,乃是银、夏大族,我到兴州后,基本都是由他们招待,对于使节团上下就极为礼遇恭敬!”
狄进问:“这位卫慕夫人,是什么态度?”
公孙策道:“她对于太后不赐锦缎黛红,显得极为伤心,一再解释,党项李氏绝无反意,愿永为宋臣,我看她所言,倒是情真意切,可惜她做不得李氏父子的主,不然后面也不会遇害!”
狄进目光凝重起来:“卫慕夫人是如何遇害的?”
公孙策沉声道:“中毒身亡,据说是饮了药酒,死状凄惨,但她身边的婢女和侍卫统统消失不见,疑似被灭口,在案发后的第三日,我所居住的房内又有一封密信送至,以汉文写了约见的时辰地点,似是卫慕氏的族人想要告知我什么,但我应约前往,却没有等到任何人,不仅没了线索,第二日就被强行带离了兴州!”
王尧臣颇为佩服,又不由地为其捏着一把汗:“明远,凶手连卫慕氏都敢谋害,你就直接赴约……”
“我带上护卫的,并未大意!”
公孙策道:“卫慕氏在此时遇害,恰恰说明西夏人不准备马上反,也就不敢加害上国使臣,我堂堂正正,何惧之有!”
狄进赞同这点,不过此番艺高人胆大的姿态,显然也引起了西夏的警惕,直接将公孙策硬生生送出境了:“在这几日之间,你可曾见到了李德明和李元昊,他们父子是什么反应?”
“李元昊我没有见到,倒是李德明,在卫慕氏遇害后,他亲自来见了我一回!”
公孙策缓缓地道:“此人姿态卑微诚恳,神情哀伤悲痛,使节团其他人都被他骗过,我是半点不信,这李德明城府极深,很难说其妻是不是他亲自下令毒害,毕竟要保护他的太子!”
王尧臣变色:“太子?”
公孙策沉声道:“不错!他要立李元昊为太子,立卫慕氏为后,兴州已经在筹备仪式了,听说立下太子后,还准备向辽国求娶公主下嫁!”
王尧臣冷冷地道:“先立太子皇后,再称帝么?既有狼子野心,又要稍加掩饰,真是奸贼!”
狄进则道:“要立……那就是还没立?”
公孙策道:“确实没立,经此一闹,估计也要拖延下去,听李德明之意,他还要再派使节来宋请罪!”
“麻烦了!”
王尧臣脸色难看起来:“李德明这般表面温良恭顺,背地里包藏祸心之辈,才最是难防!就怕他做了这等事,朝中不少人仍然心存侥幸,接受他的请罪,一意维持所谓的边境太平……”
“我想查清楚此案,目的正在于此!”
公孙策重重点头:“不弄清楚卫慕氏到底是怎么死的,许多人就会掩耳盗铃,觉得那只是一场意外,或是夏人内部纠纷,唯有真正让他们看清夏人的真面目,再也没法狡辩,才能想办法灭了这卧榻之侧的豺狼啊!”
两人说到这里,不由地看向狄进。
狄进总结:“李德明的威胁,更甚其父李继迁,他的隐忍让党项李氏的势力逐步壮大,羌人各族依附归心,也会造就其子李元昊的野心,来日西夏主动发起战事,必定是李元昊领兵侵边!”
实际上,李继迁当年临死前,对其子嘱咐,归附宋朝,就算被拒绝了一百次也要归附;历史上李元昊死前,又对自己的儿子嘱咐,日后要亲近宋朝,不要专从契丹,契丹残虐,宋朝仁慈。
就狄进個人而言,比较相信李继迁和李元昊临终时的嘱托并未演戏,因为这两个人死前都很惨,而且当时处境都很差,堪称内忧外患,党项李氏处于低谷期,当然想着依宋了。
但中间这位李德明不然。
他其实才是真正打下西夏基业的君王,期间忍辱负重,左右逢源,面临宋、吐蕃、回鹘三方的压制,甚至还遭到辽国的打压,硬生生带着党项人崛起,此人病逝后,留给李元昊的可是一个强盛且富裕的国家。
事实上李德明万事俱备,是自己准备称帝的,结果生了一场重病,无力走完这最后一步,如果他能再多活五年,那么后人熟知的西夏王朝的开创者,应该就是这个名字,而非李元昊了。
所以西夏君王庙号,李继迁是夏太祖,李德明是夏太宗,李元昊是夏景宗,很是恰当。
现在的关键是,如果对方称帝僭越,宋朝必然做出反应,可一旦李德明沉得住气,继续选择伏低做小,派人来京师说一通好话,有些人的侥幸心理不会消失,甚至会选择性地装聋作哑,让这个和平局面维持下去,坐视对方继续发展壮大。
“揭穿西夏野心,摒弃国朝侥幸,要靠上下的努力,而我此次北上,也将尽力让辽人明白,西夏这条豺狼,咬向的不仅仅是宋人!”
狄进举杯:“愿天下能得真正的太平!干!”
公孙策与王尧臣咀嚼着这句话的深意,欣然举杯:“愿天下能得真正的太平!干!”
与两位好友告别,狄进回到家中,刚进门,就见喻平冲了过来:“公子,俺想跟你一起去!俺近来连盒子都不卖了,跟俺娘学了不少手艺,很有用的!”
狄进看着这位门客,微微一笑:“好!”
林小乙站在不远处,也十分渴望,却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能看好家,约束上下。
而除了铁牛道全四人会跟上外,当然还缺不了那一位。
练武场上,狄湘灵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潇洒地转过身来:“六哥儿,一切安排妥当了!”
狄进颔首:“有姐姐一起,我就更加心安了!”
两人相视一笑,并肩而立,看向北方。
那个曾经令整个中原都惴惴不安的庞大帝国,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此番出使,当见分晓!
第三百四十八章 给你们一个不被我无视的机会
雄州城门前。
知州葛怀敏带着州衙一众官吏,翘首以盼。
雄州位于宋境的最北边,与辽地直接接壤,但凡在这里任知州的,不仅要懂内政,更要懂军事乃至外交,是履历里的重要一步。
本来朝廷有意调刘平知雄州,然无忧洞一场大败,让这位原本朝野上下看好的诗书将军,直接露了屁股,如今已是无人问津,葛怀敏就被调了过来。
他上任还没两个月,又得到命令,全力配合此番出使辽国的使节团,在了解了对方的行程后,提前在此等候。
天气晴朗,路途顺畅,等待了没多久,长长的车队就出现在了视线尽头。
葛怀敏一眼就看到被拱卫在中央,端坐在骏马上的生辰使,身姿英挺,神采焕发,年纪轻轻已然深具气度威严,赶忙上前几步,遥遥拱手,声音宏亮地道:“可是狄修撰当面?”
狄进一夹马腹,待得骏马停下后,翻身下来,同样上前几步,行礼道:“见过葛知州!”
葛怀敏是恩荫入仕,又是武将,虽是知州,但若论隐性地位,肯定是不如眼前这位三元魁首的,颇有些受宠若惊,更将这份态度表现出来:“狄修撰请!快请!”
相比起兖州富丽堂皇的州衙,雄州这座就显得正常多了,符合边境的简朴与肃穆,葛怀敏让一群属官安置使节团上下,自己专门带着狄进赴宴。
觥筹交错之间,气氛愈发和睦,葛怀敏换了个称呼,热切地笑道:“我早就听闻狄三元文武双全,乃当世英才,此番夏人异动,使辽实为重任,非阁下莫属啊!”
“不敢!”
狄进正色道:“朝中才干之辈不知凡几,我不过与契丹使者萧远博,结下了几分交情,才有此番任命!”
“那就更难得了啊!”
葛怀敏举杯,由衷地道:“但凡使者和伴使,多有对立,狄三元却能折服辽使,难怪朝廷委以重任呐!”
狄进适时微笑:“葛知州谬赞了!”
“诶!我年长,若是狄三元看得起,就唤我一声兄便是!”
葛怀敏更生结交之心,连连保证:“我雄州就是使节团的后盾,狄三元有事尽管吩咐,我责无旁贷!”
“多谢葛兄!”
这话确实没错,真有什么事情,传到汴梁太慢了,雄州是能最快应对的地方,狄进先行谢过,然后接着道:“辽国此番的接伴使是哪位,还望葛知州助我一探,若能查得其性情和喜恶,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