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上所述,演义里的刘后、八贤王与历史上的刘太后、八大王,完全是两种形象。
狄进目前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刘太后与八王爷,到底是哪个版本,但无论是哪个版本,现在出逃的宫女朱氏都提供了一句骇人听闻的口供,太后要加害官家亲母!
“怪不得皇城司如此大动干戈,内外围堵一个月,费尽心机,就为了抓一个女子,若是真正的辽人谍探,恐怕反倒没有这般待遇,跑了就跑了吧!”
狄进低声感慨,劈手一掌,将萱娘打晕过去,对着姐姐道:“这事大了,我们带她回去,从长计议!”
第四十五章 为了查案,小抄一首
“嘶!”
带着昏迷的萱娘,回到了家中,狄进将此案的大致情况介绍了一遍。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狄湘灵,听得后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当今皇帝,还有这样的身世……是郭承寿告诉你的?”
狄进顺势道:“外戚确实知道不少事情,但此事不方便让他知晓……”
赵祯身世在一定的阶层不是秘密,但还没有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如萱娘朱氏这种江湖女子显然就不清楚,他一个出身并州的,也不该知晓,幸好有郭承寿存在,否则还不太好解释。
狄湘灵又问道:“雷老虎知道抓捕朱氏的真正目的么?”
“他之前肯定不知道,否则不会让我参与其中,又安然离去……”狄进想了想道,“但现在朱氏落在他手里,就不好说了,不过此人极为精明,不见得会惹祸上身,应该会直接将人交上去!”
狄湘灵有些迟疑:“那我们是否可以和雷老虎合作?”
“不!”狄进摇头:“雷老虎即便不知道内情,有一点肯定清楚,皇城司此次如此紧张地要捉拿朱氏,是宫里的意思,辽国谍探的罪名十之八九是污蔑,他是在配合着颠倒黑白,岂会轻易反抗上命?”
“潘县尉?”
“他的人品可以信任,但官位终究太低,又是地方县尉,于情于理都没资格参与这种事情!”
“那官场上就没有可以倚靠的了,还是要江湖上的侠义之士出马!我这就去召集人手!”
狄湘灵问到这里,显然对朝廷失去信心,准备走自己的江湖风格,狄进却道:“还有一人,我之前只是有所耳闻,但是他对于阳曲刑案的影响力其实十分巨大……”
“谁?”
狄进道:“河东路提点刑狱公事,杜公衍!潘县尉与我说过,这位杜提刑治狱有功,屡屡澄清地方冤案,是一位能臣!”
他并非完全相信潘承炬的判断,而是对历史的先知性,认识这位北宋名臣,未来的宰相,杜衍。
在历史上的仁宗朝一众高官名臣里面,若论谁最擅长刑狱之法,不是后世名声极大的包拯包青天,而是善于断案,公正无私的杜衍。
这位在各地为官时,就能明察秋毫,尽力纠正冤假错案,后入刑部,更是对法律条文多有革新,又能尽量革除民弊,以致于刚正不阿的名声流传朝外。
庆历新政的一大目标,就是改革吏治,抑制皇帝的“恩降”,即绕过正常程序,直接下诏奖赏提拔官员,结果屡屡有人情递到仁宗面前,这位官家抹不开面子拒绝时,就用杜衍当借口,说杜衍不同意,所以自己不能恩降给官,也是奇闻。
有这样一位名臣坐镇并州,任河东路提刑官,不得不说是一件好消息,而提刑官的级别,也足以参与到这样的事件中,杜衍更不会惧怕皇城司的淫威。
有了目标,狄进沉声道:“现在的问题是,第一,我们如何接触杜提刑,并成功让对方相信这件案子的始末?”
狄湘灵一指昏迷的萱娘:“带着她去啊,她是人证!”
“萱娘终究不是朱氏,宫中的许多事情说不清楚,单单是她所说的这些,实际上不足以取信一个外人……”
狄进叹了口气:“而且这还涉及第二个问题,雷老虎那边眼线众多,我们带着这么显眼的目标,与一路提刑官接触,如果消息传入他们的耳中,对方就有了防备,于后续大为不利!人还是要藏起来,姐,你寻一处隐蔽的地窖,储存好食粮和水源……”
狄湘灵道:“这個好办,现在雷家不再搜寻,更方便我行动,你那边怎么做?”
“我也有个法子,可以光明正大地与杜公接触!”
在姐姐好奇的注视下,狄进心里致歉:“对不住了,晏同叔~”
……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郭承寿拿起书桌上的纸张,诵读了一遍,再默默品味了一番,眼睛瞪得比牛还要大,囔囔起来:“仕林!仕林!这是你写的词?”
狄进拿着一本书卷,慢悠悠地走了进来,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这首词化用了前唐的几篇诗作,稍作感慨罢了,是不是颇有几分晏相公的韵味?”
“清丽自然,潇洒安闲,确实像晏相公的风格……”郭承寿点了点头,又品鉴道:“然伤春惜时之际,感伤年华飞逝,又意蕴无穷,妙!绝妙啊!”
狄进默默摊手。
自己这浓眉大眼的,终究还是文抄了。
当然,他不是乱抄的,经过这些日子对西昆体的深入研究,才有了资格文抄。
晏殊同样是西昆体的代表人物之一,那举手投足的富贵气最戳西昆体的爽点,借助这种风格,在科举诗词中足以大杀四方。
而这首《浣溪沙·一曲新词酒一杯》,晏殊至今还没写,要等到他来日贬官到应天府,才会有感而发,现在则小借一用。
果不其然,郭承寿越读越是回味无穷,赞不绝口:“此等词作,必然不能独赏,当广邀并州才子,办一场文会!”
狄进道:“先呈给提刑使杜公衍如何?”
郭承寿微微一怔:“倒也可行……”
杜衍是大中祥符元年的进士,第四名传胪,仅在状元、榜眼和探花之下,善诗词书法,为世人推重,若说如今的并州,文采超过杜衍的大儒,还真没有几位,确实能请他品鉴。
但令郭承寿感到奇怪的是,杜衍身为路一级提刑官,这贸然请见,哪怕有好词,也显得有些刻意,以这位的为人,似乎没有这般执着于文名!
狄进正色道:“无邪兄若有门路,还望将此词荐于杜公,安排他与我单独相见。”
郭承寿隐隐明白了,同样正色回应:“请仕林放心,我一定尽力!”
狄进道:“那我便静候佳音了,这几日有些要事,恐难来书院,向无邪兄告假。”
郭承寿恢复往日的潇洒姿态,拿起浣溪沙,又清唱起来,眉宇间露出陶醉之色:“自去!自去!有此等佳作伴我,于愿足矣!哈哈!”
第四十六章 皇城司奈何不了的书生
“江兄让我好等,快快请进!”
雷家宅外,雷彪率众迎出,对着来者抱拳大笑,状态极为亲热。
“久闻雷兄威名,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来者名为江怀义,是一个富态的中年汉子,也挤出一分热情的笑容来,冲淡了眉宇间的倨傲之色。
若是按照朝廷官品来说,江怀义只是正九品的三班奉职,此番属保卫使节团的禁军,还不幸跑了贼人,罪名不小。
但他姓江,而他的亲叔父,正是如今的勾当皇城司公事,即皇城司的最高执掌者,内侍都知江德明,刘太后的亲信宦官。
勾当皇城司公事本有三位,各司其职,但如今基本是江德明独揽大权,司中的亲事官基本由他任免。
当然,京师之地的任命,江德明可以随心所欲,可分布在外州的各地察事,就不是他能够随意摆动的了。
如雷彪这等人,早已在地方上扎下根,要钱财有钱财,要人手有人手,可谓豪强,皇城司想要将监察之力播于天下,必须得依仗他们。
同样的道理,地方上的豪强也得完成上命,以便继续借用庙堂之势和皇城司之威,将自家的势力做大做强。
所以雷彪笑容满面,江怀义也和颜悦色,两人好似多年未见的好友,把臂来到厅中,宴饮赏曲,其乐融融。
雷彪作为并州巨富,准备的规格自是极高,美酒佳肴,美姬艳舞,应有尽有。
但江怀义显然是见过世面,在京师经历享乐阵仗的,岂会看得上地方的这些,只是敷衍地点着头。
雷彪其实也只是走走场面,省得对方以为自己轻慢,生出不必要的麻烦,待得酒热耳酣,顺势道:“贼犯交由江兄,我也放心了,甚好!甚好!”
如狄进所预料的那般,雷彪很机智,他根本没有自己审问的意思,朱氏至今还保持昏迷,就准备这么将人交上去。
人进了并州之地,由我擒拿,出了并州,就与我无关了!
然而江怀义并不满意:“朱氏有一同伙,名萱娘,现在何处?此女定属辽国谍探,须一并擒获!”
雷彪心头微沉,这朱氏是不是辽国细作,他作为皇城司的一员,熟悉司内行事风格,还不清楚么?
真要是公事,上面才不会这么用心,必然是宫城里面漏了什么不可以传出去的消息,才会如此火急火燎!
而现在瞧这江怀义的意思,别说朱氏了,连接触过她的人都要拿下,绝不能让消息走漏半分!
但这就违背了雷彪的意愿,这一个月来,他心力交瘁,甚至累得女儿名声受损,终于将目标擒获,如今对方还嫌不够,是要将并州翻个底朝天么?
所以雷彪只是稍稍顿了顿,就以笃定的语气道:“那真正的萱娘已是死了,朱氏为了要她的身份躲藏,岂会留着活口?”
江怀义斜了他一眼,呵呵笑了笑:“雷兄此言,倒也说得通,不过除了萱娘外,与朱氏接触过的,还有一位狄姓书生吧?此人是不是也有嫌疑?”
雷彪面色立变。
萱娘的情况,是他自己汇报上去的,讲明了为何一個月才抓到了朱氏,是因为对方在阳曲城内早有安排,但最终还是没有逃过搜捕,可见雷家对并州的掌控力度。
这全程中并没有狄进的事情,倒不是抢夺功劳,他准备在皇城司将朱氏带回京师审问,确定了是辽国的谍细后,再在官方渠道表功,想来对方也是乐意这么做的,能够最大程度的跟皇城司撇清关系。
雷彪自忖已经捏住了狄进的把柄,反倒为他的前程考虑起来,若是这少年此番能高中进士,青云直上,将来成了高官,有朝一日雷家也能借得上势啊!
所以狄进和雷家一起行动,如今的皇城司应该不清楚,只有他亲自培养的这些精干手下知道,江怀义居然一言道出,岂非在自己身边藏了耳目?
雷彪强忍住拍案而起的怒气,但语气也森冷下来:“江兄好灵敏的耳目,我在并州的桩桩件件,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眼见对坐之人双眼似铜铃般怒瞪,真如一头猛虎择人而噬,江怀义也往后缩了缩,赶忙哈哈一笑:“雷兄这是哪的话,小弟也只是道听途说,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用笑言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又放缓语气,推心置腹地道:“不过此番确实干系重大,临行时我叔父说了,那群贼子罪大恶极,必须要一个不留,才能护得我大宋江山安危!首恶都除了,雷兄难道还要留个尾么?”
雷彪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缓缓地道:“好!我去抓来萱娘,与朱氏一并押送入京!”
江怀义道:“还有那个姓狄的书生!”
雷彪沉声道:“他可不是一般书生,祖上是前唐宰相狄仁杰,破了晋阳书院监院被杀的案子,为那郭家的郎君洗清了冤屈,已是郭家的座上宾客!”
江怀义摆了摆手:“只要雷兄出马,这些都不在话下,一个还没有功名的穷措大,管他祖上如何,管他在县中做过什么,一旦人没了,大家略作感慨,很快也就过去了!”
雷彪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又凌厉起来,凶威逼人。
江怀义这次倒也不怕了,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品着。
他就是奉了叔父的命,来磨这根刺的!
这些地方上的皇城司,听调不听宣,他叔父这勾当皇城司公事的权势,实际上就根本出不了京师。
唯有将这些刺头磨去,变成了指哪打哪的手下,皇城司的权力才能飞速膨胀!
雷老虎可以不收拾那个书生,但这个把柄记下,下次与辽国谍探勾结的,便是这并州的富商了!
想来并州这些年受其欺压的地方势力不会少,自然乐得落井下石……
而拔了一个刺头,杀鸡儆猴,其他地方的也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