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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馆前。
终于到了宋朝使团离去的时候了。
辽庭送别的规格颇高,不仅是馆伴使萧匹敌,送伴使萧惠,枢密副使萧远博,北府宰相萧孝忠都亲自来了。
没办法,虽然草原游牧民族不比中原王朝,血腥事件多的是,辽国之前的睡王耶律璟还是被近侍和厨子杀死的,但辽国毕竟自称中国,外国使臣在四方馆三番五次遇刺,实在太失国体了。
此时萧孝忠的脸上就带着尴尬:“夏贼一再挑衅,陛下震怒,请狄正使放心,我大辽会予兄弟之国一个交代的!”
“好!”
狄进面无表情,只是吐出一个字,不再多言,策马前行,留给辽国群臣一个不满的背影。
“李元昊已逃往辽东!”
直到中京城的轮廓远远抛在脑后,一封简短的信件传入手中,看了确切的进展,他这才微微一笑,看向辽东的方向:“如阁下所愿,宋辽都被激怒了,不过自己回不了西夏,统帅不了三军,就不知道是不是在你这位战争狂人的计划之中了~”
第三百八十五章 御史公孙策准备开喷
公孙策一袭绿袍,步履矫健,走入察院之中。
唐朝御史台分三院,台院、殿院和察院,宋朝沿袭,公孙策如今晋为监察御史里行,正是在察院上班。
历史上的仁宗朝,是御史台飞速壮大的阶段,但那是发生在吕夷简权倾朝野,仁宗提升御史地位,用来制衡宰相之后,那个时期的察院,正牌的监察御史有六位之多。
天圣年间并没有如此,此时监察御史仅四人,且有两位是兼职,另有实质差遣,并不在御史台任职,反倒是两位监察御史里行天天来此处办公。
一人是孙沔,另一位就是公孙策了。
资质浅薄的公孙策原本没有任何可能,但此前清剿无忧洞一役,被朝野上下寄予厚望的儒将刘平轻敌冒进,致使五百精兵在洞内几乎全员覆没,是公孙策代表开封府衙,成功设计剿匪,除此祸端,稳定京师,立下大功。
又有参知政事夏竦力荐,虽然也有不少臣子反对,但太后最终拍板,官卑而任,才干为先,同意了这项官职任命。
于是乎,公孙策由一位排名靠后的进士,成为天圣五年进士榜上首位入台谏的言官,仕途一片光明,不禁让朝野上下为之瞩目。
不过公孙策真正走入察院,来到自己的工位上,却微微摇了摇头,觉得有些无聊。
无他。
太清闲。
吏员来来往往,早就将今日的书刊报状,恭敬地摆放在桌案上,又为他沏好了茶。
接下来就是御史的日常。
一杯茶,一摞报,一坐就是一整天。
其中的报,既是邸报,也看民间的小报。
邸报是官方发布的刊物,朝廷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的新闻文抄,据说最早出现于汉朝,所谓“邸”,就是各郡在京城长安设有的办事处,常驻于其中的人员,要定期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写下来,然后由信使骑着快马,传送到各郡长官。
不过这个没有确定,有史料考证的则是唐朝的“进奏院状”,到了宋朝“邸报”彻底成型,而“小报”也是这个时期开始流行。
御史平日里的工作,就是翻看各种公关文报,同时从民间小报里也整理出小道消息,再由吏胥和同僚间不断打听,开始抨击朝政,弹劾臣子。
所谓风闻奏事,不必获得真凭实据,只要有风言风语,御史又觉得干系重大,那么他们就可以上奏弹劾,被弹劾的臣子往往要进行辩解,证明自己的行事是无误的。
这样做的好处是,有许多作恶是很难找到确切证据的,或者说找到证据时就来不及了,御史的风闻奏事,便可以及时遏止大错,制止局面向着更恶劣的情况发展;
坏处同样显而易见,御史的主观占比成分太大,即便是那些品行端正,刚正不阿之辈,都难免予人吹毛求疵之感,有的怀着一己之私的御史,甚至无中生有,专司人身攻击,引为功绩。
公孙策却不喜欢在那些鸡毛蒜皮之事上挑刺,更看不起单纯的人身攻击。
在他的见解中,风闻奏事不是妄言妄语,因此自上任以来,除了发表一些政务相关的见解外,尚未对一位臣子提出过正式的弹劾。
有的臣子就觉得公孙策锐气尽失,有的倒也赞许他没有因为年轻气盛贸然出头,却不知这位根本不管外界议论,只是我行我素罢了。
此时书刊报状,一份份不断阅览,从右侧的未读,移向左侧的已读,尚未到午时,一天的活就干完了。
公孙策记录下了今日所见的小结,也不在工位前发呆,他放衙后可是会找案子解闷的,时间宝贵,将书信取了出来。
察院工作之余,他会读信写信。
比如各地同科寄来的信件,自从得知他成为监察御史里行后,同科的信件明显比以前多了许多。
又比如地方上的某位黑炭,双方交流平稳如初,从来没断过,也未因他的官职变化发生任何改变。
“包黑子居然也会结交江湖人士?还称其为侠士?”
此时看了最新的信件,公孙策眉头扬起,不禁啧啧称奇起来。
尤其是脑海中浮现出严肃刻板的包拯,与放荡不羁的江湖人站在一起,怎么想怎么别扭。
正提起笔,准备给包拯写回信,一位吏员匆匆走入,来到桌案边,行礼后禀告:“公孙御史,西平王请罪的文书,入京了!”
“嗯?”
公孙策悠闲的姿态瞬间消失,眼神锐利起来:“去仔细探明情况!”
“是!”
吏员离去,不出一個时辰,又折返回来,给予了更加详细的描述:“西平王李德明一连三封请罪文书,连带着比往年翻倍的贡品,已经入朝!”
公孙策冷冷地道:“请罪书上,可曾提到了李贼元昊,在中京城内行刺我朝使臣?”
汴京对于使团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无论是起初夏人使臣居住在四方馆内,正使狄进居于燕京表示不满,还是后来入四方馆主院后,竟然又遭到了一次行刺,都让朝野上下忿忿不平。
只是最新的进展还没有传回来,而西夏那边显然也在行动。
吏员道:“文书中写明了,如李元昊真敢以下犯上,定废其世子之位,以表恭顺!”
“欲废?那就是还说不准废不废了?”
公孙策眼中厉芒闪动:“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李德明果然能屈能伸,每每认罪,却是根本不改啊!”
不少羌民部落的首领都是这样,不重信誉,能屈能伸,要里子不要面子,但如李德明这种知错就改,改了再犯,犯了再改,千锤百炼的,还是少见。
而且李德明的这个“改”,其实只局限于口头层面,姿态放得够低,语气足够谦卑,讲白了就是愿意装孙子,偏偏有许多人,包括宋真宗在内,很吃这一套。
现在这位西夏之主,又来装孙子了。
公孙策知道必须行动了,将书信收好,站起身来,刚刚出门,就听爽朗的声音传来:“明远兄!”
面对眼前一位同样身穿青袍的热情官员,公孙策行礼:“元规兄!”
这就是被太后钦点的另一位监察御史里行,孙沔了,表字元规,越州会稽,即后世的浙江绍兴人,今年三十出头,亦是年轻气盛的低品朝官。
公孙策是以秘书省著作郎,为监察御史里行,孙沔则是以秘书丞为监察御史里行,论本官品级是高于他的,资历更是甚之。
能当御史言官的,没一个好易与的,历史上孙沔就痛骂一群宰执,说王随和陈尧叟都是庸碌之辈,张士逊也是没有远见,会坏国事的,所以吕夷简不举荐贤能的人,而是将这群废物放到相位上,自己看似退居幕后,实则是让仁宗发现最后还是离不开他,再将其请回来执政,果然仁宗再次征召任用吕夷简……
现在的孙沔,还没有指着宰相骂,却同样是才华横溢,锋芒毕露,不过公孙策与这位同僚接触后,发现此人不仅极好宴游女色,而且性情阴狠,交情就止步于普通同僚。
孙沔倒是很热络,主动上前后,又低声道:“明远兄可听说了,夏贼李德明上书请罪?”
身为御史,消息一定要灵通,公孙策并不奇怪对方也得知了这件事,点了点头道:“我正是为此事,要往台院一行!”
“同去!同去!”
孙沔马上意识到这位要出手了,他察言观色,可不觉得此人是被磨去了锋芒,眉飞色舞地道:“明远可还记得张相公之言,‘德明恭顺,不肖其父,其子元昊,当以中华礼仪,教化感染’‘可寻饱学之士出使西夏,为其讲经,去其戾气,使其知是非廉耻’……呵!简直荒唐!张相也是大儒,让他去西夏为李元昊讲学如何?”
公孙策目光微动:“元规兄准备弹劾张相?”
孙沔断然道:“正是如此!”
御史的弹劾,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能打响名声,有了足够响亮的名声,就是晋身高位的前提条件,大半高官显宦,都是从御史开始起家的,包括孙沔如今准备大肆抨击的宰相张士逊。
然而公孙策微微摇头:“张相公擅于内政,不喜战事,此前确实对西夏抱有诸多幻想,然中京行刺的事情传回后,他对西夏再无一句善言,只强调不可轻敌冒进,岂可因过去之言,而遭今日之议?”
孙沔没想到这位会反对,脸色沉下:“明远,如今朝堂之中,还是有一群不愿对外用兵的臣子,若对宰执委曲求全,可会坏了大局啊!”
公孙策不受激将,平淡地道:“我等台谏官,讲究直言相谏,就事论事,秉公心,弃私情,张相公认清了夏贼的真面目,善莫大焉,而那些对夏贼还抱有侥幸之心的,才是我等应该弹劾的对象!”
孙沔猛然愣住。
他突然明白这位的意思了。
不只是针对一个宰相,但凡这个时候对夏容忍的,都是垃圾?
第三百八十六章 人未归,策已至
政事堂。
李德明的告罪书在两府重臣手中传了一轮,堂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参知政事鲁宗道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从年龄身体来看,这位即便病愈,恐怕也难以再行宰执之权,中书门下如今就是首相王曾、次相张士逊、参知政事吕夷简和参知政事夏竦。
但还有两位紫袍重臣在,一位是主管财政的三司使范雍,另一位是此前出贬外放,知应天府,后大办学府,培养才干之辈的晏殊,如今获召入朝,拜御史中丞兼刑部侍郎。
此时众人看了一遍所谓的请罪书,都默默摇头,夏竦更是直接评价:“李德明贯是如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阴险狡猾,此番可不能再如他所愿,搪塞过关了!”
王曾道:“当遵先帝之令,让李德明归还灵州,派出质子,方为谢罪!”
夏竦起了头,正是认为时机已经成熟,断然回应:“不可!李德明希望的,就是我朝质问,文书往来,党项李氏已收河西之地,又得边地贸易,日渐壮大,这是养虎为患,今对夏用兵,乃是师出有名,不可再拖延时日!”
吕夷简更加沉稳,语调不急不缓:“应关闭榷场,断绝贸易,不让一粒米流出国境,不让一颗青白盐换得口粮,一旦西夏盐业遭受打击,再举兵攻占盐州,党项之民必然沸反盈天,动摇李氏统治!”
张士逊轻抚灰白的胡须:“西夏狼子野心,不可放任,然我朝久不经大战,若挥军入河西,攻党项,可有把握?”
此言就正中了王曾最为担心的事情:“国朝太平了二十多年,西境虽有战事,终是少数,武人无仗可打,想要晋升,唯有慢慢苦熬,一旦西北开战,势必人人争功!此前无忧洞内刘平轻敌冒进,便需警醒,党项李氏立于夏州百年,根深蒂固,更应慎重!边乱一旦开启,必当战事绵延,将我朝拖入泥沼之中!”
听了首相语重心长的一番话语,吕夷简沉默下去,神色不变,却也不再坚持方才的见解。
夏竦依旧不放弃,坚定表明立场,且不说边功战绩,他屯了那么多青盐也不能白费:“王相所言极是,然正是这二十年间,我朝对西北羌人多番忍让,助长了夏人的嚣张气焰,那李德明之子才敢在辽都中京,行刺使臣,幸得狄三元文武双全,未曾遇害,否则痛失英才,岂非后悔莫及?”
听了这番激愤的言语,吕夷简瞄了一眼,若不是清楚你们之间的算计,还以为是过命的忘年交呢,不过夏竦之前毕竟举荐过狄进,这般表态倒也没问题。
夏竦抬出使臣遇刺,不禁愈发义正言辞:“夏贼的恭顺只在文书之中,其余种种,皆悖逆妄为,若我等再被这区区文书所瞒,来日战事依旧难以避免,更是悔之晚矣!”
话音落下,范雍接上:“老夫欲向太后、官家请命,守备边境!”
守备不见得一定是开战,这位年纪不小了,三司使乃计相,却依旧愿意去西北苦寒之地吹沙子,堂中众人顿感钦佩,起身行礼:“敬范公!”
夏竦行礼之后,更是宏声道:“在下不才,为将门之后,也愿御敌守边!”
这下人人侧目,看不出来你挺进退自如啊,当年苦心考中贤良方正科,就是为了摆脱武人之后的身份,融入文臣圈子,现在眼见战事将起,又摇身一变为将门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