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神奴干脆道:“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金刚会’的称号之位,也是由‘组织’启发而来,六神通里面,其他人你都见到了,唯独‘天眼’敌隐、敌烈,你始终没有见过吧!他们如今就是‘组织’的一员,我欺骗他们,‘组织’是宋廷组建的谍探组织,‘金刚会’必须要知己知彼,他们才会费尽心思,潜入到内部,现在应该脱身不得了,不过确实传出了许多关键的情报!”
狄进不置可否:“这就是所谓的天大秘密?”
宝神奴淡淡地道:“你大可以不信,但‘组织’曾经参与到一件让宋廷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只要这件事被揭露出来,‘组织’里的任何人都无法在宋境立足!”
“我还是最初的那番话,狄进,我了解你的心思,以你今日的成就,自然不想理会过往之事,可那些往事,就不会主动朝着你追来么?”
说到最后,他转向悟净,冷笑起来:“这和尚不就是例子,铸成大错后,现在便是彻悟,也无法挽回过去的遗憾了!”
牢内气氛变得凝重。
悟净双手合十,不言不语。
狄进神色如常,看了过去,语气稍稍有些古怪:“宝神奴,我发现你挺有写话本传奇的天赋,无论是渤海密藏、《归灵功》和《七宝功》,还是如今这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存在的‘组织’,都编得似模似样,要不要我的《苏无名传》,交给你来写?”
第三百九十三章 姐姐和公孙二娘的初识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狄进,你现在不信,来日必定后悔……别念了……别念了……苦海……苦海……苦海无涯……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当悟净平和的念诵声再度响起,宝神奴起初怒骂,面容很快扭曲,最终重新对坐,神态安详。
狄进见状对着悟净合十致敬,走出牢房,就见三步开外,大荣复屹立,神态警惕。
显然他全程站在牢门外,谨防任何人接近,自己也不敢聆听里面的动静。
发现狄进神色如常地走出来,大荣复这才迎上,低声道:“公子,宝神奴交代出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狄进道:“宝神奴确实交代了一些新的情报,只是真假愈发难辨,机宜司暂时毋须浪费精力在上面,宋夏战争才是头等要事!接下来宝神奴清醒之际,无论囔囔什么,记录禀告即可,不必调用人力!”
“是!”
听了吩咐,大荣复暗松了口气。
平心而论,他对宝神奴还是有些发怵的,这个人确实不是等闲之辈,稍有不慎就会被绕进去。
再加上机宜司如今已经不是草创阶段,毋须利用抓捕辽人谍探立功,反倒容易吃力不讨好,大荣复其实不愿意理会宝神奴,却又担心错失关键情报,患得患失,现在有了命令,倒是安心了。
狄进同样不是虚张声势,依旧是紧跟大局,分清主次。
宝神奴的话从来不能深信,自从他被抓进来,只听当年怎么残废的,都三个版本了,层层递进,还不见得是全部真相。
退一步说,哪怕宝神奴这次所言,没有谎言欺瞒,那也仅仅是从他自己的视角出发。
同样的事情,于有些人而言,是天大的秘密,不可承受的份量,于另外一些人而言,却只是小小的挑战,稍加处理的风波。
狄进从不妄自菲薄,他相信今时今日的自己,已然属于后者之列。
所以不必慌乱急切,按部就班即可。
不过有一点,宝神奴说得没错,他这样的人,是不会被动应对的。
正如在并州时期,协助雷家抓到朱儿后,发现背后有蹊跷,自己似乎助纣为虐,或许会将错就错,毕竟那个时候的他连皇城司都惹不起,但狄进既然决定科举入仕,就绝不会给未来的自己埋下隐患,而是主动弥补过错。
现在是同样的道理,既然宝神奴交代出了这些信息,他在对夏方略不变的前提下,也会顺带着调查,这個所谓的“组织”到底存在不存在,又是否真的与姐姐有关联?
所以离开机宜司后,狄进策马出了内城,往十里铺而去。
到了长风镖局的门前,看着自己亲题的匾额下,镖师和行商进进出出,他微微点头,由侧门走了进去。
“六郎?”
很快公孙二娘由前堂转回后院,见到这位居然亲自来了,立刻道:“并州杨文才已经派人去寻了,我再派一队人手?”
狄进点了点头:“有劳了!”
公孙二娘去安排完毕,折返回来,坐下后亲手奉了一杯茶,打量着他的神色:“六郎,不知还有何吩咐?”
狄进品了一口茶:“二娘子,我们也是老交情了,早在我初入京师,家姐就寻求过你的帮助吧?”
公孙二娘展颜笑道:“这是哪的话,以总镖头之能,那点小事自己也能办到,不过是多些时日罢了!”
不愧是长袖善舞的前忠义社副会首,狄进也不与她弯弯绕绕,直接道:“你与姐姐早就相识?可否说说以前之事?”
公孙二娘微怔:“六郎要知道什么?”
“你和姐姐是如何相识的?”
狄进语气平和,又补充了一句:“当然,如果涉及私密之事,就不必告诉我了!”
公孙二娘迟疑了一下,缓缓地道:“其实说起来也没什么,我在入忠义社前,于各地演舞卖艺,混口饭吃,后来得北漕帮之请,入了帮派……”
狄进道:“北漕帮?”
公孙二娘解释道:“南北漕运,南方由东南各路,乘纲船通过运河,运往京师,在其中讨日子的江湖人拉帮结派,共分十六路,被统称为南漕,内部争斗极多;”
“北漕运则主要是京师至河北大名一路,又有京师至山东一路,这两路经手的米粮财货,就远远不是江南可比了,倒是被北漕帮全部占下,内部也颇为团结,日子反倒比南漕好过许多,奴家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狄进聆听着:“实际上呢?”
公孙二娘冷冷地道:“实际上北漕帮为了全占漕运的好处,更加无恶不作,甚至还专门勾结燕云人,为契丹贵人私运国朝禁止售卖给辽人的货物,但凡有人察觉,就杀之灭口!”
狄进问道:“北漕帮邀请二娘子入会,又是为何?”
公孙二娘咬牙道:“当时河北的转运使是个好官,正在调查北漕帮的种种不法,我卖艺时则卷入一起案子里,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没有想到北漕帮上!”
“他们却是做贼心虚,害怕我掌控了证据,交予那位转运使,干脆邀请我入帮,我漂泊已久,也想安定下来,又见北漕帮主素有仁义之名,欣然受邀,结果入帮没半个月,就病倒了……”
狄进目光一动:“中毒?”
公孙二娘点头:“不错!我意识到,北漕帮人在我的饭食里面下了药,却又不敢让我马上死去,引发官府怀疑!”
“不过我行走江湖多年,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当即挟持了北漕帮主的一个受宠的侍妾,逼迫她找到了解毒丸,可惜等我服下药时,也被北漕帮围堵在了密室内,本以为再无幸免之理,外面突然传来了惨叫!”
“极为短促,却又片刻不停的惨叫……”
说到这里,这位眉宇间情不自禁地露出震撼之色:“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总镖头,她也就二八年岁,挺拔的身姿立于一众尸体中央,手中垂落的铜锏滴着血,表情很冷,冷得不像是活人。”
“北漕帮主武功极强,竟也是一声短促的惨叫,好似走不得一招,我当时吓得呆住了,眼睁睁地看着总镖头走过来,擦身而过,来到书架前翻看账目,看完后拿来蜡烛,点燃大火,然后离去!”
“后来我才知道,北漕帮一众头目尽灭,并非好事,那位转运使本来已经找到了线索,想要顺藤摸瓜,抓出北漕帮后面的贼子,结果明面上的漕帮成员被灭口,反倒无法奈何那个真正的贼子!”
“但那个幕后贼子,竟于三天后被杀,悬尸于众,甚至有人一路北上,追入燕云,连灭三个当地帮派!”
“不过这后面的事情,我也是听旁人描述,不敢完全确认,可如果真的发生了,那可能也是总镖头做的……”
狄进道:“那你后来是怎么认识姐姐的呢?”
公孙二娘苦笑道:“说来不怕六郎笑话,经过此事后,我愈发厌倦了漂泊江湖,后来辗转入了忠义社,有了忠义社的门路,江湖上的事情就更容易打探到了,由此也知道并州有位狄十一娘,但凡托她的事情,只要对方应承下来,再大的难度都能摆平,因为都是用锏,我就尝试着写了一封信……”
狄进道:“姐姐回了信?”
公孙二娘精神振奋,一副得偿所愿的样子:“她回了信,说当时受人之托,灭尽北漕帮总部帮众,发现我和其他人不同,才没有对我动手……”
狄进微微点头,姐姐行事,确实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是标准的江湖客,快意恩仇,打抱不平。
再加上武功绝顶,在家乡积攒下了江湖威名,各方人士都要卖一个面子,雷老虎身边的宅老莫老才会上门请托,希望借助她的江湖人脉发现线索,看似是找回被绑架的雷家娘子,实则是抓捕到皇城司要寻找的朱儿,那也是一切案件的开端。
现在根据公孙二娘的描述,除了行动范围不局限于河东外,似乎也没多少差别。
“‘组织’……称号‘都君’……宝神奴只凭武功和年龄猜测么?就没有别的根据?”
狄进脑海中转了转,开口问道:“北漕帮后来还在么?”
公孙二娘解气地道:“早灭了!但现在肯定还有些江湖人在其中讨生活,却已经没有帮派了!”
“那就好!”
狄进微微点头,站起身来:“漕运是国之重事,江湖中人拉帮结派,利益勾结,很容易出大祸!我这就告辞了,劳烦继续搜寻杨文才的下落,一有消息马上通知!”
“好!”
公孙二娘起身相送,其实同样颇为好奇,过去的事情为何不直接问狄湘灵,但她清楚分寸,只要不涉及见不得人的往事,自己说一说便可,这位是镖局的大靠山,不该说的话少说。
狄进同样将这件事暂时放下,转入接下来跟参知政事夏竦见面的交锋上。
然而他也没想到的是,刚刚回到家中,在堂内坐下,族弟狄尊礼低垂着头匆匆步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泣声道:“六哥,杨文才是因为害怕我才匆匆离开的,我……我对不住六哥!”
第三百九十四章 知道什么叫班门弄斧么?
“从头说,到底怎么回事?”
狄进看着狄尊礼,表情并无愤怒,语气也不算特别严厉,还带着几分安抚之意。
这个排行十七的族弟,给他的印象并不深刻,按理来说,大伯狄元昌在族中选了三位同辈前来帮衬,不指望多么出类拔萃,也至少该有些过人之处。
实际上确实如此,狄国宾擅长读书,想要考取死记硬背的明经科完全没问题,狄佐明固然性情跳脱了些,但年轻人本就如此,只要肯改,以后还是能有出息的,唯独狄尊礼好似完全适应不了,一直浑浑噩噩,如今看来,背后却是另有蹊跷。
这个时候,反倒不能吓他,让他先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狄尊礼激动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羞愧:“我……我早就想向六哥,向十一娘子交代了!在并州时……有人要我留心六哥家中的情况!”
狄进神色依旧平和:“你犯了错事,被别人要挟?”
“不是我……是家父……”
狄尊礼愈发羞愧:“我父好赌,此前家贫,他尚且收敛,自从族内起势,雷家照顾了不少生意,让我们经商,他手中有了钱财,便常去赌坊,欠了一大笔钱财,还向雷家大郎雷治借过一次!后来大伯斥责了他,有言再去赌坊,就将四房的店铺交给旁人管理,我父终于不再去,都以为没事了,谁知道他又……唉,我们不该大意的……”
狄进打断了碎碎念:“有人诱四叔继续赌博,欠下赌债后,让你为他们办事?为何在并州时,不对大伯说?”
狄尊礼垂下头:“大伯严厉,他若是知道,会将我父逐出去的!我们得族中救济,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不想再回到从前,而且那个人,也是我带回家的……”
狄进道:“你的友人?”
狄尊礼露出悔恨之色:“是我的同窗!姓胡,名思立,自称是富商之子,我带回家中,家父才识得他!后来才知两人又在赌坊见面,胡思立更垫付赌资,我父又开始豪赌,才会越输越多,这些事是我来京师之前知道的!”
“同窗?”狄进目光一动:“什么学馆的同窗?”
狄尊礼道:“晋阳书院!自从六哥连中三元,书院招了不少狄氏子弟,我也是其中之一!”
狄进微微点头:“胡思立就是从那时起,让你做眼线,给他通风报信的?”
“是……”
狄尊礼颤声道:“也是从那时起,我才意识到这個同窗完全是不怀好意,故意引我父入局,但我当时糊涂,实在不敢说,我担心一说,六哥和十一娘子肯定会将我赶回去,到时候族中,也容不得我们一家人了!”
说罢,又砰的一个头磕下去:“六哥,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告知那姓胡的,我自从来了家中,没去过书房,未曾偷听过说话,我一直老实本分,什么都没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