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有钱,京师有权,有这样的背景靠山,就算查到了,又能奈我们何!
朱管事安定了手下的人心,又正色嘱咐:“不过也不可掉以轻心,商铺不惧衙门官差,有些人可不同……”
另一个汉子低声道:“大哥说的,是那个重出江湖的‘陷空’?”
朱管事点了点头,神色终于变了,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恐惧:“老九的师弟,可能就是被此人拿了,他又一次活了过来,又一次找过来了!”
众人皱了皱眉,觉得大哥这话很是古怪,狰狞汉子则捏了捏手掌,发出咯嘣脆响,迫不及待地道:“不过是区区一个贼,若敢来京师,俺把他的卵子捏出来!”
朱管事很清楚这只是江湖人的威风话,换成平常,一笑置之,完全不必当真,但此时却沉声告诫道:“老九,若是你听到了‘陷空’出现的消息,万万不能冲动行事!”
狰狞汉子顿时有些下不了台:“大哥认为俺远不如那贼盗?当年俺也是纵横江南,无人敢惹的,灵隐寺派了多少人来找俺,不都被俺打杀了?”
粗豪汉子在中间调和:“大哥是担心,‘陷空’轻功绝顶,贸然出手,错失了好不容易的拿人机会?”
朱管事却不接受这个台阶,紧盯过来,肃然道:“老九,别去惹‘陷空’,听明白么?”
狰狞汉子迎着对方的目光,不知想到了什么,心头一悸,气势顿时弱了下去:“听……听大哥的就是了!”
朱管事再看向另外三人,叮嘱道:“伱们近来不要外出,那些散在外面的手下,没了就没了,不必为那些人出头,只要有商铺的庇护,就不惧官府,你们四个合力,也不惧江湖人,别分头行动,给人各个击破,明白么!”
“是!”
众汉子直接领命,又关切地道:“大哥,你的安危?”
朱管事淡淡地道:“我会借着此次对账,在各座勋贵府上住上一段时日,太平坊的这些府邸,是天底下除皇宫外最安全的地方,要对我不利,就是与这些贵人作对,便是‘陷空’,也从未在京师放肆过!”
众人纷纷点头:“大哥英明!”
安抚好手下,朱管事又确定了账本无误,这才上了马车,一路朝着太平坊而去。
一路上,他坐在车厢里,身体不由地僵硬起来。
虽然认为“陷空”面对京师百万之众,茫茫人海,难以找到自己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商铺管事,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那个人能够重出江湖,不知多少人要寝食难安,他也不例外……
直到周遭热闹的声音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鸟语花香的环境,来来往往的仆婢也昂首挺胸,沾染了几分高贵的气质,朱管事彻底松了一口气。
入了太平坊,自己安全了。
马车停下,朱管事走了下来,整了整衣衫,朝着后门走去。
招呼了趾高气昂的门房,等待足足两刻钟,门终于缓缓开启,朱管事一身轻松地走了进去。
刚刚入门,还没见到那位与自己相熟的宅老,两道身影陡然从左右扑出。
“啊!”
出手之人的武力本就出众,朱管事更是放下了戒备,只来及尖叫一声,就在扬起的账簿下,被狠狠地按倒在了地上。
“唔!唔唔!”
下一刻,他的嘴巴就被堵上,只能看到一双靴子来到面前,探手拽开发髻,在头皮上摸了摸,冷声道:“还真是个还俗的僧人,倒是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带走!!”
……
“此事多亏你家公子了!”
狄进听完潘孝安派书童传来的口信,颔首道:“待得此事忙完,我定登门致谢,与他痛饮一番!”
书童笑吟吟地行礼:“我家公子使辽回来,就一直盼着呢,不知狄三元何时来提贼犯?”
狄进想了想道:“此人身份还未完全确定,未免殃及无辜,我接下来去一趟贵府吧!”
“是!”
待得书童退下,正在身边的公孙策道:“既然确定了还俗僧人的身份,这位通家商铺的朱管事,十之八九就是崔致庸的护院齐大了!短短六年间,从一个看家护院的僧人,摇身一变,成了一位举足轻重的商铺管事,此案背后,果然牵连颇众!”
狄进还未开口,却见展昭大踏步走入,脸色凝重,手中拿着一封信件:“这是刚刚在院外发现的,两位请看!”
展开之后,飘逸的字迹跃然纸上:
“久闻三元神探,为世美谈,今日得见,名实相符,过人甚远,心向往之。”
“然污名日久,迫不及待,夜正子时,当取贼而去,三日奉还,望君海涵。”
“‘陷空’敬拜。”
第四百一十章 子时到来
潘府。
狄进、公孙策和展昭,带着铁牛和荣哥儿,走了进去。
迎面就见到潘孝安等在那里,身边也站着十几位孔武有力的门客。
双方见礼,狄进介绍了对方不认识的展昭,潘孝安则指着身后的门客道:“这些都是我府上可用之人,个个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更有‘霹雳子’唐桧,‘闲云’张子华,‘野鹤’陈遂良,曾经都是赫赫有名的江湖客,仕林若用的着,尽管安排!”
门客之中,有三个人上前一步,默默行礼,狄进也抱拳还礼,微笑道:“多谢仲礼!多谢诸位!”
门客的神色顿时发生变化,有些受宠若惊,显然是没想到这位三元神探感谢还能带上他们。
潘孝安则笑道:“你我之间莫要客气,既然有贼子威胁要劫人,先把犯人看紧了再说,随我来!”
在这位的亲自引路下,众人很快到了一处院落,朱管事正被绑在屋子里面,人已经清醒,嘴里依旧堵着破布,眼珠子不断转动着。
等见到潘孝安领着一人走入屋内,他凝神细细打量,很快身体一震,终于意识到潘家人为什么毫无预兆地翻脸,将自己拿住了。
狄进与之视线一触:“此人倒是认得我!”
潘孝安笑道:“进士游街,使辽归来,京师百姓见过仕林的不知凡几,似这等做贼心虚之辈,尤其关注,自是认得!”
朱管事暗暗叹息,知道自己确实不该做出那样的反应,努力调整呼吸,嘴里发出唔唔的声音。
狄进摆了摆手:“让他说话。”
口中塞着的布被取出,朱管事下意识地呸了呸后,才喘着气道:“小的确实认得狄三元,全因仰慕三元专为百姓作主的神探威名,从未有心虚之意啊!”
狄进神色平淡地看着他,也不多言,直接将怀中的信取出,展示在面前。
“这……这是!”
朱管事哪怕早就告诫过自己要冷静以对,当看到信的内容后,瞳孔还是不由自主地睁大,等到再确定了一下字迹后,身体更是哆嗦起来:“‘陷空’……‘陷空’要来抓我了?”
狄进将这位的反应尽收眼底,这才冷冷地道:“齐大,看来知情人说的没错,你果然认得‘陷空’的笔迹,也知道‘陷空’的真面目!”
“我!”
朱管事脱口而出,听到自己曾经的名字从这位三元神探口中道出,终于弃了侥幸之心,身子软软往后倒去,萎靡不振地嘟囔道:“我只认得笔迹,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没有人见过‘陷空’的真面目……”
狄进接着道:“现在说吧!你是如何与‘陷空’结怨的?又是怎么想到将崔致庸之死嫁祸到‘陷空’头上的?”
齐大闻言一怔:“嫁祸?什么嫁祸?”
狄进微微眯了眯眼睛:“崔致庸惨死,分尸于五鼎之中,身躯至今不知所踪,不是‘陷空’为之么?”
“这件事外人不得而知吧!”齐大这才意识到说的是什么,赶忙分辨道:“而且我们没有嫁祸,崔员外确实是‘陷空’所害啊!”
狄进指了指信件:“‘陷空’在帖中有言,污名日久,你如今说,崔员外是‘陷空’所害,意思是说,对方在说谎?”
“这……小的没有说谎……信中所言的污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齐大欲哭无泪地道:“小的是崔员外的护院,只知崔员外先杀了‘陷空’一次,‘陷空’又活了,再杀死了崔员外啊!”
此言一出,众人都怔了怔,公孙策一直默不作声,实则在观察犯人神态,探明对方说话的真伪,这时都忍不住开口:“你在说什么胡话?”
“小的所言,千真万确!”
齐大语调上扬:“‘陷空’……‘陷空’不是人,我们明明看到他落入了铜网阵里面,那机关一发动,再厉害的人都得千刀万剐,从头上到脚下,无处不是利刃,死得惨不忍睹,偏偏‘陷空’又活了,上上一次在襄州也是这般……”
“襄州?”
狄进目光一动,想到了吕公孺在夏府听闻的江湖过往,说夏竦在知襄州时,三名大盗也出现在那里,其中一人就是“陷空”,后来自相残杀。
莫非那一次,“陷空”也“死”过了一回?
公孙策则立刻抓住话语中的漏洞:“你们连尸体都有了,却又说根本不知其长相,岂非自相矛盾?”
齐大解释道:“襄州那次尸体落下,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带血的面具!而铜网阵里的尸体抖落下来,是块血饼,根本认不出人形,如何能看出长相?但我知道是他,不仅书信笔迹,神态举止,都是一模一样,他死了两次,又活了两次,现在又追到京师来了,不是人……‘陷空’根本不是人……”
眼见这位越说越惊恐,最终干脆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起来,公孙策都皱起了眉头。
潘孝安本来好奇地旁听,他可是《苏无名传》的铁杆粉丝兼辽地推广大使,自然对现实里的案子感兴趣,但此时,只觉得一股阴风莫名刮过,缩了缩脖子,干笑道:“仕林,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这就告辞……告辞了啊!”
狄进看了看环境,却是道:“仲礼,可否借用一下这座院子?”
“啊?可以是可以!”
潘孝安心里有些害怕,却又满是好奇:“伱要在我这里看守?不带入机宜司么?”
狄进道:“机宜司牢狱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此人背后涉及的案子或许不小,但与如今的辽夏局势相比,重要性还是要往后排的,我宁愿此人被掳走,也不能让机宜司的重犯有丝毫闪失!”
潘孝安点点头:“说的是!确实要分清轻重缓急,那就在这处院子吧,视野开阔,易守难攻,外面再有我家的那些门客,将屋子团团围住,‘陷空’是约定今夜子时来劫人吧?我倒不信了,他还能飘进来不成?”
说到这里,潘孝安却是激灵灵地打了個寒颤,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轻轻呸了声。
相比起这位的半信半疑,狄进则是笃定,“陷空”没有那种鬼魂般的能耐,不然的话,之前就无须借助官府的力量寻找齐大,现在也可以将齐大直接带走,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
既如此,安排完场地后,狄进重新回到这位犯人面前,看着瑟缩的中年汉子:“你对死而复生的‘陷空’很惧怕?”
齐大抬起头来,涩声道:“狄神探难道不怕?”
“不信自然不怕!你对‘陷空’的诸多不解,究其根本就是谜题罢了,世上难解的谜题,有时候说穿了不值一提!”
狄进语气平静:“现在就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办法,‘陷空’既留帖,子时要来拿你,在此之前,你完全可以将当年的案情,知道的真相说出来,他除非完全为了泄愤,不然也没有对你下手的理由了!”
齐大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咬着牙,重重摇头:“我只是一个护院罢了,没什么可说的!”
“也罢!”
狄进并不意外,吩咐铁牛和荣哥儿:“你们两人绑好他,左右看住!”
“是!”
铁牛和荣哥儿上前,将齐大直接绑在柱子上,寸步不离地守着。
狄进、公孙策和展昭则来到屋外,看着已经落山的夕阳,各自陷入沉吟。
最先开口的是展昭,他紧了紧手中的佩剑,面容流露出一抹坚毅:“无论崔员外是不是‘陷空’所害,我都要将这起案子查得水落石出,齐大绝不能被这个关键犯人夺走!”
“当然不能!”
公孙策接上,神色兴奋,近乎眉飞色舞:“听了刚刚的话,我对这位‘陷空’更有兴趣了,来无影去无踪的大盗,还怎么杀都杀不死!嘿,屋内由我们五个亲自看守,屋外由潘府十多位门客把守,接下来数个时辰,不饮水,不吃食,再将通风口占了,避免江湖的迷烟迷雾,我真的很期待,这‘陷空’怎么样上天入地,在子时将犯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