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脚步声才传来,一位面容清瘦的女子打开门,见他的到来,疲惫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欧阳帮主回来了,快请进!”
这位是盗门大弟子清秋,得她引路,绕过一堆堆奇形怪状,弥漫着一股难闻味道的器物,终于来到了深处。
曾经的“盗首”,现在的柴丹姝坐在案前,骨瘦如柴,头发披散,喃喃低语:“假的……都是假的……”
清秋低声道:“自从启出了渤海密藏,师父就一直是这样!”
欧阳春目光微凝,问道:“她说什么了?”
清秋道:“师父说的那些,我都听不太懂,但师父显然认为,渤海密藏有问题!奇了,怎么会有问题呢?”
她追随师父北上,全程经历了渤海密藏前后的磨难。
江湖人的抢夺,真假密藏的机关,还有最后哪怕抵达了密藏深处,也险些被那自毁的机关永远封在墓穴中,再也出不去的可怕回忆。
这一幕幕远比江湖生活还要凶险的经历,让清秋至今都心有余悸,如此艰险求来的密藏,怎么还会有假?
欧阳春叹息:“那本是她的执念,如今好不容易启出了最终的真藏,也从里面挖掘出了不少财物,为何还要继续纠结下去?”
清秋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但她从小被盗首养大,早已有了深厚的感情,恳切地道:“我说什么已是无用了,欧阳帮主,求你劝劝师父吧!”
“你先出去!”
欧阳春点了点头,待得清秋恋恋不舍地离去,缓步来到柴丹姝身后,轻声呼唤:“丹妹!丹妹!我回来了!”
柴丹姝身躯僵住,猛然回头,漆黑的眼眸定定地看了过来,半晌后,凄然一笑:“哥!我追寻半生的渤海密藏,是你当年布置的骗局,对不对?”
第四百六十三章 渤海密藏的真相
偏僻的屋舍内。
堆积如山的器具。
欧阳春和柴丹姝静静对视。
半晌后,欧阳春开口,语气沉凝,带着几分伤感与追忆:“丹妹,你知道的,我是辽东金玉门出身,那一年,收养我的师父遇害,师门遭难,弟子四散,我行走于江湖,这才与你们结识……”
“是的!”
柴丹姝深吸一口气,神情勉强恢复平静:“你说过,你的身上也背负了上一辈的恩怨,你要为你的师父报仇雪恨么?”
欧阳春摇摇头:“我的师父欧阳崇仁,就是被创立‘金刚会’的宝神奴所害,两人的恩恩怨怨,在宝神奴被宋廷擒拿后告一段落,落在那位三元神探狄进的手中时,我的师仇已经报了……”
柴丹姝目光一动,隐隐觉得这位的语气有些问题,称呼上对欧阳崇仁并不尊重。
“何况这位‘师父’,私心作祟,本就没有履行应有的职责,我如今所为,亦是仁至义尽……”
欧阳春揭晓了答案:“欧阳崇仁表面上是我的师父,实则是我的护卫!”
柴丹姝怔住:“护卫?”
欧阳春道:“先父在一个隐秘的‘组织’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我从小受他的教导,本该由我继承先父的位置,不料却被一个贼人后来居上,害死我父,窃夺高位!”
“欧阳崇仁是先父的亲信部下,先父临终前,将我交托于他,此后欧阳崇仁远赴辽东,创立金玉门,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将我带去辽东安置,避免仇人的追杀!”
“同时也要设下一个陷阱,等待仇人自投罗网!”
柴丹姝的呼吸立刻屏住了:“这個陷阱就是……”
“不错!就是渤海密藏!”
欧阳春轻轻叹了口气:“渤海密藏是百年前的传说,据传渤海王国灭亡,最后一任国主将王室所收集的武器甲胄、奇珍异宝,还有可供人武功大进的神功秘籍,辅修器具,藏入这份密藏中,当年契丹人攻破王城,在王都内外搜了足足一个月,最终却无功而返……”
“这是近些年来,辽东乃至辽国人都耳熟能详的故事!”
“但若是追溯源头,辽人就会发现,之所以密藏时隔百年后,依旧被人津津乐道地提起,却是在金玉门入驻辽东之后发生的事情了,在此之前,密藏的传说虽然存在,实则已经被大部分人淡忘了……”
柴丹姝双手捏紧,咬着牙道:“说下去!”
欧阳春道:“欧阳崇仁对外泄露出蛛丝马迹,让有心之人,误以为他是渤海王族的后裔,金玉门传承的,是渤海王大武艺的《归灵功》和《七宝诀》。”
“实际上,他与渤海遗民毫无关系,做出这一切的目的,是与另一位先父的亲信,布置下了假的密藏,再以渤海人大元艺之名,绘制了五张秘卷,流传出去!”
“那个时候,我们都认为,那个窃据了‘组织’高位的仇人,是一位真正的渤海遗民,且有着强烈的复国之心!”
柴丹姝道:“伱们错了?”
“错了!大错特错!”
欧阳春叹息:“我的杀父仇人,根本不是渤海遗民,此人的身份自始至终都是伪造的,从加入‘组织’的那一刻开始,就苦心积虑,隐藏着真正的目的!”
“而我们在辽东布置了这一切,实际上毫无作用,反倒是引来了不少江湖人,其中就包括了你的师父……”
“此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
柴丹姝身躯剧烈一颤,呻吟着道:“难怪你当年分别时,再三叮嘱我,不要去寻那密藏,渤海亡国百年的所谓宝藏,很可能是假的!”
“我在那假墓内,身陷机关,容貌尽毁,险些丧命其中,这些年最悔恨的,是当初为何没有听你的劝告,也无颜见你!”
“哥,你就这般狠心,不能跟我说实话么……”
欧阳春声音低沉下去:“那个时候,我还不知杀父仇人并非渤海遗民,马帮初立,钱财实则来自于先父的遗泽,却无法解释,若有必要,我会假意启出了一座密藏,用里面的财物招兵买马,以吸引更多的人前来寻宝,不过此后马帮发展顺利,我没有用到这一步准备。”
“而同时,欧阳崇仁私心作祟,一心要培养其子欧阳正明,也让本该协助我的帮手分崩离析,门内几无可用之人,我行事更要如履薄冰!”
“丹妹,我真的不想害你,但我当时确实没法说实话,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柴丹姝缓缓闭上眼睛:“当年你有苦衷,现在呢?现在为何还骗我?”
欧阳春道:“我不想看到你继续待在京师的无忧洞里,一辈子过暗无天日的生活,此番北上,也是了却你的执念!”
柴丹姝突然冷笑一声:“恐怕还有一个原因,渤海密藏的启出,能够搅乱辽东的局势,让你的马帮有利可图吧!”
欧阳春默然。
柴丹姝接着道:“这个陷阱引不来你的仇人,你也不甘心,它就这么被人们遗忘了,所以你那个时候南下,寻宝神奴,不是为了替欧阳崇仁报仇,其实就是为了他带走的那张藏宝秘卷!”
“中途确有波折,宝神奴身上秘卷被狄进所得,你亲自出面,与狄氏姐弟交涉,最终帮我取得了秘卷。”
“来到辽东后,马帮更是全力助我,又引来各路江湖人士,为我探索假藏,逐步深入,最终彻底破开密藏,启出了这些所谓的渤海器物!”
“当年我不听劝告,硬去寻宝,成了这般模样,怨不得你……”
柴丹姝越说,眼中越是寒光凛凛:“可这一年多来,我殚精竭虑,费尽心思,就是为了启出真正的渤海密藏,你明知是假,还冷眼旁观,就是纯粹的利用我了?”
欧阳春叹了口气,刚要开口,柴丹姝已然厉声道:“欧阳春,你是骄傲之人,不屑于狡辩,回答我,是不是?”
沉默片刻,欧阳春缓缓地道:“我没有逼你这么做,但确有利用之心!”
“好!好啊!”
柴丹姝骨瘦如柴的身体颤抖起来,半张完好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潮红:“我这一辈子,前半生为柴家所用,拼尽一切去搏一个根本实现不了的野望,最终我废了,他们反倒缩了!后半生躲在那个狗洞里,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临了离开无忧洞,以为能完成昔日的夙愿,没想到……还不如不知……不如不知……噗!”
伴随着一口血箭狂喷而出,清秋的身影从屋外扑了进来,大惊失色地到了面前:“师父!!师父!!”
眼见柴丹姝唇角不断流出鲜血,清秋目眦欲裂,猛地转头喝道:“欧阳帮主,你和师父说了什么?到底说了什么?”
欧阳春眉宇间浮现出伤感,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
柴丹姝蜷在弟子的怀里,不再看欧阳春,气若游丝地低声道:“徒儿……为师已经……油尽灯枯……为师不想你看到……这副临死前的丑态……你走……走吧!”
“不!不!”
清秋连连摇头,泪流满面:“师父,徒儿不要离开你,不要!”
“四个弟子中……你最孝顺……也最有能耐……别在这里蹉跎……回去……回去!”
柴丹姝奋起余力,捏住她的胳膊,颤抖着道:“走!走啊!”
清秋是江湖里厮杀出来的,昔日盗门的大弟子,眼见这位的反应,眼角余光斜了斜,巨大的悲伤之余也涌出了一份惊惧,嘶声道:“徒儿……谨遵师命!”
在柴丹姝欣慰的注视下,清秋将之缓缓平放在地上,对着欧阳春行了一礼:“欧阳帮主,还望你照顾好师父,晚辈刚刚失礼,还望见谅!”
欧阳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一指点出,清秋即便有所戒备,也根本躲避不开,被定在了原地。
“你要做什么?”
柴丹姝见状瞪大眼睛,直起上半身,哆嗦起来:“欧阳春,你刚刚支走了她,她没听到……没听到啊……你为何……”
“丹妹,对不住了!”
欧阳春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换做平常,我会放走她,她便是怀疑了什么,也误不了我的事!然现在大延琳造反,是我马帮崛起的最佳时机,你的弟子这段时日在寨内,熟知帮中情形,万一她由此恨上我,对旁人泄露了消息,于马帮就是大祸害!我不能留下她,将来后悔……不过她终究是你的弟子,我可以让她死得没有痛苦!”
“从最初认识你时……我就知道……你是做大事的……成大事者……果然要狠……要狠……”
柴丹姝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的光彩逐渐散去:“哥……愿你得偿所愿……别和我一般下场……”
声音戛然而止。
那瘦弱的身躯,终于软软地倒下。
“丹妹……”
欧阳春眼眶红了,但粗大的手掌同时探出,捏住清秋的颈脖,猛地一转。
咔嚓!
第二具尸体倒下。
静静地立于原地片刻,欧阳春深吸一口气,走出屋子,很快取了两个袋子回返,将柴丹姝和清秋的尸体装入其中,一肩扛了一个,施展轻功,朝着堡寨后方而去。
大半个时辰后,他返回寨子,脸上已无悲戚之意,寻到马帮弟子后,直接问道:“那个同样参与寻找密藏的喻平,这些时日居于何处?”
“喻平?那个匠人?”
马帮弟子想了想,才想到了那个为人小心的匠人,回答道:“他被狄十一娘带走了。”
欧阳春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马帮弟子道:“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狄十一娘去黄龙府前,将他特意要走了。”
“几日前?”
欧阳春看向北方,目光深沉:“狄十一娘,这件事,还是被你知道了么?”
……
“假的渤海密藏居然与欧阳春有关?那位柴娘子是这么说的?”
狄湘灵一袭红衫,立于黄龙府城头,擦拭着铜锏上血迹的同时,聆听着喻平的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