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哥儿!”
狄湘灵同样面容凝重,直入主题:“此次麻烦了,‘上师’的图谋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大得多!”
狄进道:“姐,那块所谓的‘天命神石’,你看到具体的纹路了么?”
“我没有接近,燕三娘看到了!”狄湘灵描述道:“说是从石头上,能够依稀看到一个女子模样的人,站在祭坛,祭祀上苍,也不知是天生的纹路,还是后来的雕琢……”
“即便是后天为之,必然也是手法精妙至极,没那么容易被揭穿!”狄进接着问道:“这块陨石,是不是多年前砸落的?”
狄湘灵道:“应该不假,那群信徒信誓旦旦,还说宫内有专门此事的记录者,而且当年也有旁观目击者!”
狄进想了想,又问道:“那青羊宫前的头骨,可是真正的羊骨?”
狄湘灵摇头:“肯定不是,哪有那么大的羊啊,应是能工巧匠做的!不过这头骨制作得十分精细,我之前观察过一回,都没有发现它的腔内藏着一个密盒!”
狄进微微点头:“巨大的羊头骨,是青羊宫的标志,将摆放陨石的盒子藏于其中,就赋予了神性,让人深信不疑!”
“这些江湖骗子,最是可恨!”狄湘灵哼了一声,又奇道:“我只是觉得纳闷,远在兴州的‘上师’,是怎么知道太后准备穿着天子的衣服祭祖呢?”
虽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但太后在朝堂上的试探,目前也只是局限于朝堂上,一向风言风语的京师,都三缄其口,传到西北,更是只有上层官员才清楚了。
“不错!这其实才是最大的疑点!”
狄进暂时也想不明白,对方怎能如此及时地参合到这件事里:“从京师传到西北,再由西北传入兴州,即便‘上师’早有眼线,快马加鞭地传递消息,至今也不过十多天。”
“在短短十多天间,‘上师’要将以往的陨石取出来,交予一名能工巧匠,在上面造出女主祭天的纹路,再藏于密盒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羊头骨中……”
“最关键的是,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上师’又是怎么确保,在我军拿下兴州城前,他的青羊宫不会被李成遇和辽人先一步攻克呢?到时候一旦乱起,互相践踏,将羊头骨毁坏了,盒子再想交到宋人手中,就显得极为刻意了!”
狄湘灵听到这里,不解道:“这么复杂的事情,提前谋划,是办不到的吧?”
“办不到!”
狄进毫不迟疑地道:“变数越多的计划,实现的可能越低,似这种献上神石祥瑞的举措,如果是‘上师’全盘谋划,那我们还不如相信,此人能未卜先知!”
狄湘灵琢磨了一下,捏了捏手掌:“别管他是怎么办到的,这个人确实擅长装神弄鬼,直接闯攻宫抓人吧!啧,就怕那个当众露面的,不会是真正的‘上师’,或者说他即便是‘上师’,也只是一个摆在台前的傀儡,拿住了他,意义不大啊!”
“是啊……”
狄进叹了口气:“对方如此为之,就不怕我们武力围剿,不然银夏陷落的时候,他们就跑了,何必等到现在?”
狄湘灵皱眉:“那该怎么办?戳破神石的谎言么?”
“难……”
狄进并不看好直接证伪。
许多谎言之所以流传世间,经久不衰,不是因为它编得多么天衣无缝,而是有些人愿意选择相信,甚至将自己往上面套。
就比如现在,真假真的重要么?
实际上并不重要,女主祭天当国的爆炸性消息,才是牵动无数人心的大事。
一旦那把火被烧起来了,再去证明最初的导火索是阴谋,哪怕成功了,也没意义了……
“女主当国……女主当国……”
狄进想到这里,目光一动:“我有个法子,姐,之前抓到的那个侍者,你们没有放走吧,将他带过来!”
不多时,之前被审问的侍者,被雷濬亲自押入府中。
此人身上已经添了不少伤势,不过没有重刑逼供的痕迹。
这几日雷濬麾下的机宜司人员,对其软硬皆施,外加不让休息,经过反复盘问,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人性情油滑,能说会道,才被选为侍者,并非青羊宫内的核心成员,之前交代的,应该就是他所能了解的情况了。
看到狄进时,侍者更是噗通一声拜倒在地:“官人!官人!小的不信了……小的再也不信那个妖人的胡言乱语了……”
“不!你要信!你不仅自己要信,还要让旁人相信!”
然而狄进微微一笑,先将羊头骨里的神石说明后,开始解释所谓神石上的天命,到底指的是谁:
“这块‘天命神石’原本是‘上师’进献给辽国太子的亲母,元妃娘娘,其上的女主祭天,正是预示那位将来的地位,比起承天皇太后还要高!”
“但此次领兵的将领萧匹敌,是辽国皇后的亲信,他为了不让这块‘天命神石’落入元妃娘娘手中,这才匆匆领兵退走,将兴州拱手相让!”
“‘上师’既愤怒又无奈,为了保护‘神石’不落入有心人之手,只能被迫交予宋军,期待有朝一日,它能物归原主,回到真正的天命女主手里!”
第四百八十九章 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替死鬼
“士衡兄!士衡兄!”
葛怀敏匆匆走入大堂,唤着刘平的表字,眉宇间满是焦急之色:“真有党项祭司进献祥瑞?”
刘平知道,军中消息往往传得极快,也不瞒他,点了点头。
“哎呀!这万万使不得啊!”
相比起刘平是必定入主枢密院,葛怀敏和任福虽然也是领军,但功劳上就逊色了许多,而两人之间对比,葛怀敏又不比任福那般勇猛无双,是军功最拿不出手的一位。
不过在朝堂政局上,葛怀敏人如其名,可比其他将领敏锐多了,因此第一时间折返回来:“朝中的两府宰执,本来就对太后欲衮服祭祖,十分头疼,这个时候再去献上一块什么神石,那还了得?到时候上面质问下来,为什么不将这群妖言惑众之徒,在兴州就地正法,而是予以放纵,我等辛辛苦苦厮杀来的功劳,就将毁于一旦,还将承受朝野上下的骂名啊!”
刘平缓缓地道:“老夫何尝不知?可你想过没有,现在将那个祭司就地正法,倘若不久后依旧闹到京师,不仅太后责罚下来,我等承担不起,两府真会予以庇护么?这种事只要沾上了,就是后患无穷!”
葛怀敏怔了怔,脸色瞬间惨白。
一条路必定得罪朝堂百官,一条路先得罪执政太后,后面也可能得罪百官,成为替罪羊,怎么做都是错……
天可怜见,他们好不容易灭了西夏,眼见着要获得无上殊荣,结果乐极生悲,遇到了这档子祸事?
刘平反倒冷静下来,安抚道:“你也不必急,急也没用,此事狄相公已经接手,不会让贼子得逞的!”
葛怀敏闻言精神一振:“狄相公去办了?那太好了啊!他是三元魁首,经略相公,两府宰执更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刘平看了他一眼,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别想把什么责任都丢过去,这件事如果解决不了,大家都脱不开干系!”
正因为这般,身为主帅,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无论如何,这个“祥瑞”绝不能送到京师,必要时只有举起屠刀,血洗青羊宫上下……
下意识里,刘平也不觉得狄进能完美解决这個难题,实在是这种有关女主当国的谶言太敏感,且往往不讲道理。
然而葛怀敏刚刚安心地离去,之前的亲卫统领就匆匆走入堂内,来到身侧低声禀告了一番。
刘平听着先是愣住:“元妃?元妃也能当国么?”
对于并不关心辽国局势的人来说,元妃萧耨斤仅仅是太子的生母罢了,但太子的生母不代表很有权力,比如当今官家的生母李太妃,那在朝局中完全没有存在感,中原王朝的礼法也不容许太妃凌驾于太后之上。
但辽国不管这个,谁的家族势力雄厚,谁的手段够狠辣,镇得住大局,就能上位。
而刘平在听完对那位元妃简单的描述后,也明白了其中的玄机,拍案叫绝:“快!把这个消息传遍兴州城,让所有人都知道,辽国的元妃娘娘要女主当国,被内斗给毁了!”
……
“好啊!我们就纳闷了,辽军为何会直接撤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一间隐秘的宅院内,一群戴着毡帽,遮挡住头顶上的清凉,卸了耳环,又将衣服换成丝绸材质的党项人齐聚。
他们都是之前被迫剃发易服的兴州贵族,此时个个咬牙切齿,囔囔得最大声的,正是之前城头上将李成遇一刀劈死,开城投降的仁多济。
说实话,他那一刀砍得酣畅淋漓,极为畅快,但发泄之后,就是后悔。
弑主的罪名,不好担啊!
哪怕李成遇的威望根本不足以坐稳夏王的位置,只是个辽人扶持的傀儡,终究也是李德明之子。
这般手起刀落,杀掉原先的少主人,将来一旦别人要害他,为李氏报仇就是一个最好的借口。
所以此时此刻,仁多济最是激愤:“‘上师’得大王信重,临行银夏前,还率百官入青羊宫前请见,当时诸位都在场或有所耳闻吧?”
“是!”“不错!”“我兄弟二人都在场!”
仁多济接着道:“自大王继位以来,东战凉甸,南扼苍耳,北城怀远,西拔甘凉,地拓千里,各受其利,是何等英主?没想到一朝之间,先失辽助,后遭宋侵,如今细细想来,与这以邪法蛊惑人心,窃据高位的贼人,有脱不开的干系!”
“卫慕夫人常常出入青羊宫,喜贼人所配的药酒,世子李元昊从小得贼人教导,行了请神赐福的仪式,不知被他暗下了什么邪法,竟在辽中京大闹寿宴!”
“现在更弄出什么天命神石,鼓吹那辽国的元妃,他祸害完了我们,就想去辽当国师?”
悲愤交加的怒吼后,仁多济再度拔出锋利的宝刀,朝下一劈:“我必杀此贼,为大王报仇!为我大白上国雪恨!”
“没想到‘上师’竟是这等叛徒!”“你还叫他‘上师’?”“呸,狗日的,我看他就是元妃的一条狗!”
话音落下,引得一片叫好声。
西夏亡了,是李德明的错么?是李元昊的错么?是他们这群贵族的错么?
还是宋人突然支棱起来?辽人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所向披靡?
都不是!
那就只能是一个装神弄鬼的祭司的问题了!
青羊神平日里再有威名,于这个关头,也算不得什么,何况之前剃发易服,他们也没得到庇护,新仇旧恨一起算,更是咬牙切齿。
统一了失败的原因,放出了狠话,接下来就要到具体的实施环节了。
仁多济是真的想要动手的,不是为了报仇雪恨,而是要通过这次行动,淡化掉自己手上沾了李氏血的事实。
再加上现在宋军入驻兴灵,虽然之前承诺,贺兰山下依旧是党项人所居,治理地方也需要党项官员,但地位高低总有差别。
不可否认的,他动了些邀功的心思,因此极为积极,开始向各族索要人手。
而真到了出人,之前喊得震天响的不少都闷了,仁多济也不管,一个个要,哪怕三两个亲随都不嫌少,这般搜刮了一圈,已然凑齐了百八十号人。
就有贵族担心了:“你这般聚集人手,可别遭宋人猜忌,以为我们要夺城啊!”
仁多济拍了拍胸脯:“大家放心,我仁多一族的汉子绝不会拖累旁人,真要出了事,我一个人担着,宋人也不可能把大家全都定罪!”
法不责众,何况这个众还是一群贵族,大伙儿想了想,倒也放心了:“好!精神点!别丢份!”“杀干净些,也让宋辽瞧瞧,咱们党项人的骨气!”
仁多济脑袋一昂,把剃发后结成的短辫一甩,大踏步去了。
……
“来了!”
青羊宫外,狄湘灵负手而立。
在刘平的命令下,附近的护卫特意远离了些,但又没有完全散开,依旧形成包围圈,方便某些人做事。
于是乎,手持凶刃的仁多济,带着一百多杀气腾腾的党项勇士,直直地冲入宫中。
事实证明,青羊神终究不如佛教根深蒂固,里面很快传来凄厉的惨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