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的武功,相当不俗。
眼见着剑拔弩张的局势要发展成真的动手,被惊动的薛超匆匆赶了过来,知晓情况后,摆了摆手:“放他过去!此人如果跑了,反倒坐实了杀害董头儿的嫌疑!”
那两位官差本来也有了退缩之意,闻言赶忙退向左右,吴景推门,立刻冲了出去。
但很快,他就停下脚步。
因为外面依旧是一片雪地,平整光滑。
昨日薛超踩踏出来的脚印,早就消失,如果贼人掳走了陈知俭,带着一个人,更不可能踏雪无痕地离去……
“客栈前后都找过了……怎会完全没了踪迹……难道世上真有……”
吴景脸色难看,口中喃喃低语,环视片刻,突然指向一块凸起的地面:“那里是什么地方?”
薛超道:“董头儿的头昨日就被放在雪堆那!是俺拿了回来,为其收尸……”
吴景默然片刻,朝着雪堆的方向扑去,到了面前后,抽出腰刀,开始挖雪。
官差对视一眼,觉得这位护卫丢了主人,怕是急怒攻心,半疯癫了。
哪有找人去雪堆找的,难不成你家公子刚刚丢了,就被埋在雪里面?
薛超跟了过去,也冷笑道:“看来你是真的相信恶鬼害人之言?俺是不信的,衙门马上要来人了,凶手逃不……”
话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吴景挖了几下,一截醒目的黑色就暴露了出来。
那是……头发?
“挖!”
薛超尖叫一声,几個官差也扑了过去,甚至用手开始扒雪。
很快,一颗人头完整地暴露出来。
双目圆瞪,透出惊恐与错愕,皮肤青紫,头发梢里满是雪花。
只是从眉宇之间,依稀还能看出俊秀之气,显然是出身大户的富贵郎君……
第二个遇害者出现了。
曾经的宰相陈尧叟的幼子,如今权知开封府的陈尧咨亲侄子,陈知俭,死在了这里。
看着这颗头颅,所有人都感到头皮发麻,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公子——公子——!!”
直到吴景凄厉而愤怒的声音响起,大家才如梦初醒,官差们忙不迭地往后退去,生怕引火烧身,薛超的脸色煞白:“陈家公子……陈家公子……怎么会……”
得益于官差放行,狄进也跟了过来,全程目睹这一幕,眉头微皱,陷入沉思。
根据书童所言,被窗户大开吹进来的寒风冻醒后,仆从发现公子失踪,一摸掀开的被褥,还有温热。
那么从时间上来看,陈知俭从被窝里离开,也就在一刻钟左右。
如果是简单的杀人,几十个呼吸就能破入房内,一刀斩首。
但这绝非一场简单的谋杀案。
因为陈知俭的房间里,没有血迹,没有尸体,更无凶器。
凶手先要将陈知俭带走,到了远离客栈的地方,斩下头颅,才不会让鲜血喷溅在四周。
然后要将尸身和凶器藏好,再提着头颅,来到后院雪堆前,挖开雪堆,埋下头颅。
由于客栈方向是有官差看守的,凶手必须绕一条路,做这些事情,还要和昨日一样,不在雪地上留下半个脚印。
最后再仿佛局外人一样,悄无声息地回到客栈……
“一刻钟的时间,来得及做到这么多事情么?”
“绝对来不及!”
狄进缓缓摇了摇头。
相比起第一夜的董霸之死,第二夜的陈知俭之死,更是一场不可能犯罪。
既然无法用人的行为解释,这个时代的人如何反应,就完全可以预料了。
且不说凄厉悲呼的吴景,刚刚还对恶鬼之言嗤之以鼻的薛超,放声尖叫起来:“恶鬼!这是恶鬼杀人啊!!”
第六十九章 朱儿的推理
“公子!公子!呜哇哇哇——!”
陈家书童和仆妇吴娘子的哭泣声惊天动地,围观者的脸色比雪还白。
“每天晚上,恶鬼都要杀一人么?”“陈家人,有富贵气,才会引了鬼去!”“可再留下来,今夜是不是要轮到咱们了?”
人心惶惶,每个人都担心自己成为恶鬼的下一个残害目标,自然就慢慢朝外退去。
去他娘的暴风雪客栈,外面风雪再大,也阻挡不了住客逃跑的心了。
“不许走!”
可眼见着众人就要回归客房,拿上行李,不管不顾地离开,一道身影纵了过来,正是护卫吴景。
他红着眼睛,拔刀出鞘,对准众人,厉声道:“我家公子遇害,连尸身都未找到,你们每个人都有嫌疑,谁敢离开,休怪我刀下无情!”
有人低声道:“这明明是恶鬼杀人,与我们无关呐!”
吴景吼道:“我不管是人是鬼!你们都得留下!”
下面的动静传了过来,已经回到房间内的狄进,则将所见的情形说明:“现在陈知俭成了第二位遇害者,关于此人是如何被杀的,大家可有想法?”
由于他早就预言过,很可能会有第二场凶杀案,且凶手会再度扮成恶鬼行凶,此时房间内的气氛更多的不是恐惧,而是困惑。
“昨日的雪地不留下脚印,或许还有绝顶高手能来去……”狄湘灵缓缓摇头:“但一刻钟内要完成这么多事,就实在超乎了人力的极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雷澄挠了挠头:“为啥要害陈家的郎君呢?董霸和陈知俭,一個是当差的,一个是进京赶考的士人,不挨着啊……”
林小乙和雷九更是皱眉。
就在众人都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朱儿突然道:“你刚刚说,那书童十分虚弱,头痛欲裂,吹了些风后就很快体热发烧?”
狄进点头:“不错,我接触过他的身体,并非假装,确实是虚弱无力。”
朱儿笑了起来:“那我知道凶手是如何杀人的了……他们昨夜定是被迷晕了!”
狄进眉头一扬:“迷药?迷香?”
朱儿道:“自是迷药,迷香药力浅的很,迷晕不了多久的,事后也很难散去,江湖人都不用的……”
根据经典的武侠套路,一根细长的竹管戳进窗纸里,吐出一阵迷烟,房间里面的女侠就会嘤咛一声晕倒过去,任由摆布,但从朱儿态度来看,这个世界的江湖似乎不存在那种神器。
狄进涨了见识,接着道:“被下了迷药后,醒来就是这般反应?”
“不错!浑身酸疼无力,若是身体差些的,还会头痛欲裂!偏偏打开窗户,好似他们是被寒风吹醒一般,这些症状倒像是受寒,就做得很巧妙了!”
朱儿开始了自己的推理:“凶手给陈知俭身边的三个仆人食物里下了药,昨晚就将其带出去杀死,尸体和凶器处理好,人头割下,埋在了雪堆之中,然后今早故意将陈知俭的被子捂热,制造出不久前还在的假象,再打开窗户,弄醒身边的三人……”
“想要验证不难,书童和仆妇弄不清楚身体的状况,护卫难道还不知中了迷药么?不过那是失责,他不见得愿意承认过错……”
“有了!那头颅不是被冻得青紫之色么?如果刚刚埋入雪地里一刻钟,岂会冻成那般模样,定是昨夜就埋入雪地了,脚印也好解释了,时间一长,自然消失不见,哈!”
这番话语一出,众人顿时露出刮目相看之色,狄湘灵都道:“看不出来啊,你还有这般能耐!”
朱儿双手叉腰:“诶嘿嘿!”
看着女贼得意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狄进也点了点头:“受教!从迷药的角度出发,确实解释了许多疑点,而食物里如果真的被下了迷药,店家和伙计的嫌疑就很大了……”
林小乙昨天打听消息时,倒是了解过这些:“店家王厚,其浑家叫王阿何,在后厨掌勺,有三个伙计,小二、小五、小七,一个跑堂,一个喂马,一个打扫屋舍。”
古代伙计一天忙到晚,是没个休息的,别看这种规模的客栈脚店,人手确实是这么些足够,再多就是浪费人力。
顿了顿,林小乙又低声道:“这间客栈是半年前才包下的,夫妇俩挺命苦的,出了这等事,还欠着大相国寺的香积钱……”
香积钱就是高利贷,大相国寺并不是京师最大放高利贷的地方,皇亲国戚都在放,但在老百姓心目里,伽蓝的放贷最是便捷,催逼手段也较那些达官贵人温和许多,还是值得信赖的。
当然,温和只是相对的,如果不还伽蓝的钱,佛爷也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年关难过!
“欠着贷钱,在自家客栈里面扮作恶鬼杀人,这似乎不太对吧……”朱儿得意的表情渐渐散去:“莫非凶手在后厨将迷药偷偷放入饭菜里?啧,这也很难啊!”
狄湘灵道:“如果不是厨娘下毒,那就要了解陈家吃的都是什么,是否会自带干粮,尤其是那个护卫的饮食习惯,得确保三个人全部吃下有迷药的饭菜,夜间才能偷入房间,将陈家公子带走……”
说到这里,大家都皱起眉头。
这案子真是古怪至极,明明是人为,但很多细节还真像是鬼做的,各种难以解释的矛盾。
“唏律律!”
正在这时,前院传来马蹄声,狄进打开门,朝下瞅了眼:“衙门来人了。”
在十几个衙役的簇拥下,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大模大样地走了进来。
董霸死后,这群官差里就有一个腿脚最灵便的,去附近的县衙报案,如今终于赶到。
而这位官员刚刚迈入客栈大厅,就以洪亮的嗓音道:“本官任长义,乃封丘县尉,与案子相关的人,速速来此!”
“封丘县尉……”
狄进倒是想到了前世看过的一部《长安三万里》,里面的主角高适五十岁才入仕途,第一个官位就是封丘县尉,但也正是因为对趋奉长官与压迫百姓的县尉生活感到不满,高适才愤而辞官,后来得哥舒翰赏识,开启了后半生的逆袭。
不知同样是封丘县尉,这位任县尉又当如何?
答案很快揭晓。
衙门来人,众人不敢怠慢,全部聚集在了大厅之中,包括店家夫妇和三个伙计,而任县尉目光一扫,立刻落在五个戴着枷锁的人身上:“他们就是河东路的案犯?”
薛超上前应声:“回县尉的话,正是他们!”
这五个人确实是官差押送的犯人,狄青正在其中,自从董霸的尸体发现后,就重新上了枷锁,关在柴房里。
此时刚刚放出来,就听这位当地县尉直接道:“押送的官差遇害,凶手定在这些案犯之中,来人啊!将他们带回衙门,严加审问!”
狄青勃然变色,却明智地没有开口反驳,毕竟他那日还真的和董霸起了一些言语冲突,很容易被污蔑。
而旁边几位犯人已经按捺不住,囔囔起来:“董霸不是俺们害的!”“与俺无关!”“冤枉!冤枉!”
“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