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成功的例子很少,阿维森纳这么多年还清晰地记得,‘司命’在易容的过程中,说着一句很古怪的汉话……‘锦夜’觉得这句话很重要,特意传达回来!”
狄进问道:“什么话?”
狄湘灵皱起眉头:“据说‘司命’当时昏迷不醒,浑浑噩噩,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只有变成这副相貌,才能走上真正的长生之路’!”
第五百三十七章 《终极一案》
“变成这副相貌,才能走上真正的长生之路……”
“相貌被毁的‘司命’……远行西域……千方百计易容成了……我此世的父亲狄元靖……”
“起死回生之人……七日还阳……难道说……”
狄湘灵对于“锦夜”传回的消息,只觉得又喜又惊,喜的是有了易容的实证,不再局限于猜测怀疑,但惊的是对方的话语和易容成狄元靖相貌的原因,仍然显得扑朔迷离。
狄进倒是突然有了一个猜测,脸色变得沉重起来:“奇怪!如果这个人当年的长生探索,与我有关,我的记忆里为什么完全没有那样的经历……太小了,忘记了?”
相比起下意识的否定,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狄进从来都相信,一切看似难以解释的问题背后,都有一个合乎情理的答案,只是在未曾堪破真相之前,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而已。
他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整理目前为止所获得的线索。
“‘组织’这一代‘司命’,姓名未知,出身不俗,疑似罪臣亲眷,亲情淡薄,漠视人伦,不择手段,武功极强。”
“狄元靖,并州狄氏子弟,据说聪慧过人,天赋绝顶,好练武,不喜读书,由于澶渊之盟后北方太平无战事,并未从军入伍,姑且算是在江湖上厮混,与当地名宿英夫人有旧。”
“就目前看来,‘司命’与狄元靖在早年应是相识,狄元靖是否加入过‘组织’暂且不知,两人之间是否有仇怨也无法确定,然‘司命’容貌被毁后,特意拿狄元靖画像,寻求西域圣医阿维森纳,以《秘典》之法,重整容貌,却是很明显的指向!”
“‘司命’为什么要这么做?”
“换成别人的面貌,在这种没有血缘鉴定的古代,最直观的好处,就是可以取代另一個人,那是彻彻底底的易容!”
“偏偏狄元靖原本的社会地位很平常,易容成他有什么好处?”
“不是为了社会地位,就是为了亲缘关系?”
“如果我现在没有身居高位,那么‘司命’以狄元靖的面貌回到并州,还会受到怀疑吗?”
狄进很清楚,假如没有自己,狄湘灵依旧是威风凛凛的狄十一娘,在并州乃至河东都会有令人信服的江湖威望,但也基本就是如此了。
名相狄仁杰的后人,在前唐时期就属于籍籍无名的那一类,狄仁杰的三个儿子并无什么大的出息,其中还有一个不孝子因贪婪残暴,败坏了父亲的名声,此后又有一个曾孙狄兼谟,为官刚正,有曾祖之风。
这就是唐朝仅有的记录,与那些人才辈出的高门大族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到宋朝就更惨了,要等到历史上的狄国宾考上明经科,朝堂重臣韩琦发现这位的家世,颇为感慨,赠予了一首《览诸人赠狄国宾察推诗》,才是这个时代的并州狄氏,唯一能留给世人的印象。
是狄进的横空出世,振兴了狄氏的门楣,受到影响最大的,无疑是最亲的姐姐。
且不说耳濡目染,潜移默化,即便是因为狄进的关系,狄湘灵都有了京师的见闻,长风镖局的成立、北上辽国与欧阳春、李元昊的周旋。
这些年的历练,使得她无论是在武功上,还是眼界上,都得到了进步与成长。
如果还是局限于并州一地,那“司命”回归后,如何不能以假乱真,取代狄元靖?
这恐怕也是此人原定的计划。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由于西域的易容耗时良久,等到“司命”在西域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成功地改头换面后,突然发现,时代变了。
狄元靖的一子一女有了大出息,更可怕的是,对方还直接盯上了“组织”,并且已经抓捕、策反了“组织”里面的多名称号人员。
这个时候,“司命”扮成狄元靖露面,反倒变成为了“组织”,与身为经略相公的狄进对抗。
阴差阳错间,动机产生了偏移,难怪所作所为,有一种浓浓的矛盾感!
狄进缓缓睁开眼睛,已经基本解决了未卜先知的疑问,然后开始分析对方态度的转变。
“‘司命’本来就准备接近姐姐和我,说不定还想上演一出父慈子孝,天伦之乐的场面,再以父亲狄元靖的名义,将我们俩一并引入‘组织’之中,与他一起追求长生之道!”
“但现在我一力围剿‘组织’,双方早就结下仇怨,他知道没办法直接引我们加入,初次登场时,就承认自己的‘司命’身份,并且将责任撇得干干净净,还提出愿意帮助剿灭‘司伐’一众为非作歹的成员。”
“等到我们再揭穿他,他也就干脆不再伪装,转而和我谈条件!”
“这个条件,应该就是‘司命’原先的目的了!”
“他当然愿意以狄元靖的面目死去,因为他变成狄元靖的面貌,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不过我父一旦去世,我就要丁忧守孝,他认定我不愿意为了一个假父亲的假死,放弃大好的仕途晋升,又暂时找不到能够要挟我的其他条件,所以就搁置了谈判,只当除夕夜的交谈没有发生过……”
“照这么看来,‘司命’的这个条件,莫非是希望我心甘情愿地配合他做某件事情?”
“七日还阳……起死回生……长生之道……长生之道……”
狄进想到这里,皱起眉头。
绕了一圈,回到了最初的猜想。
似乎还形成了闭环。
逻辑上倒是理顺了,只是作为当事人,一头雾水。
“如果真是我……我什么时候起死回生过?”
“而且这件事,姐姐应该最清楚啊!”
狄进想到这里,唤来林小乙,让姐姐回来。
狄湘灵通报了“锦夜”的消息后,见弟弟静静思索,就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此时立刻回到书房,期盼地道:“六哥儿,这神神叨叨的贼子,到底是为什么要扮作父亲?我们能借他的手,找到父亲和兄长么?”
“我有了些头绪,但还需要一些线索!”
狄进直接问道:“姐,我小的时候,有没有与你分开过?”
狄湘灵奇道:“分开?挺常见啊,我为英夫人奔走时,你不是常常一个人在家里面么?唉,那时你性情越来越孤僻,我还挺担心的,只不过族中几房不愿与江湖人往来,你也不喜欢他们照看,幸亏后来好了……”
狄进知道姐姐说的是那段独自一人外出,每次回来铜锏上都带着血腥气味,有时候还有没洗干净的血肉残渣,他从小体格健壮,吃穿不愁,也是姐姐一锏一锏打出来的。
“不是这样短时间的分离,至少要在七天以上!”
不过这段时间,狄湘灵虽然没有时时刻刻,七天以上的分别是没有的,所以他再限定了一个条件:“在姐姐为英夫人奔走之前呢?”
狄湘灵想了想:“之前……之前就是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了……七天以上么?嗯……你当年参加过神童试,还记得么?”
狄进目光一凝:“神童试?”
在九岁那年,他就作为并州的神童,被举荐入京考试,并且通过了考试,不过没有如晏殊那般直接授予官职,而是获得了朝廷赏赐的布帛和钱财,然后一切如常……
回归原州,读书、进学、参科举、中进士,好好努力!
但经过这件事后,他确实有了一层光环,不少亲族都将这位小神童当成振兴家族的希望,当年天圣三年的祭祖场景,狄进还记忆犹新,自己一旦愿意接受亲族的支持,各房都尽力相帮。
而那也是在他十五岁时穿越,或者说觉醒胎中之谜,想起前世种种后的事情,此后借由雷老虎之女失踪案开始,一路堪破案件,三元及第,青云直上,一发不可收拾。
相比起神探的这些年,再往前的日子就很平淡了,大部分的记忆里就是和姐姐相依为命,父亲和兄长的面容都有些模糊,更别提特别深刻的相处。
狄湘灵此时也回想起来,笃定地道:“没错!我们分开最久的,就是那一次神童试,我跟着大哥在家中练武,正式学习亢龙锏,是父亲带你去京师的!”
“九岁那年神童试,我今年二十二岁!”
狄进算了算一下时间,立刻道:“姐,父亲和大哥离家到现在,是十三年,也即是说,我参加完神童试回并州没多久,父亲与大哥就远行了?”
狄湘灵眼睛瞪大:“是啊……可!可这与伱何干?不过是一场神童试而已!”
“九岁那年的事情,我记不清楚了,甚至连参加神童试的前后印象都很模糊,只记得确实来到了一个无比热闹的城市,参加了好几场考试……”
狄进仔细回想,但还是摇了摇头:“我目前还不能肯定两者有没有关联,不过看来这起案件远远不是我们所想的这么简单,关乎到父亲、兄长、我自己,还有神秘势力‘组织’,我一定要将之查得水落石出!”
第五百三十八章 那位经略相公要回京了!
“希仁!希仁!”
听着公孙策那热切的声音,埋首案牍的包拯抬起头来。
这位至交好友每每用这个语气唤他,都有要事,相比起来,审刑院内的旧案已经被他清理得差不多了,倒是可以暂且放一放。
果不其然,公孙策走入屋内,快步到了案前,递来一封信件:“仕林又来信了,这次是‘司命’的消息!”
包拯接过,打开信件仔细看了一遍,黝黑的脸上露出凝重之色:“假扮狄伯父的贼子,居然真的是‘组织’的‘司命’,西域易容,改头换面……”
公孙策冷哼一声:“冒认人父,无耻之尤!”
包拯缓缓地道:“这是一个很难化解的手段,但对于一位神秘势力的首脑来说,如此直接地来到世人面前,恐怕别有所图!”
“我看就是威胁!”
公孙策冷冷地道:“玉石不与瓦砾相争,仕林是何等身份,他又是什么身份,自是以为能令人投鼠忌器罢了!”
包拯目光微动,不再多言,正色道:“我们现在能帮到仕林的地方,就是在京师擒获‘组织’的关键成员,用以遏制河西的‘司命’!”
公孙策颔首道:“是啊!从‘组织’此番的行动来看,‘司命’在河西缠住仕林,‘司伐’则带人来了京师,趁着朝堂相争之际,搅弄风雨!可惜上次差点就抓住了‘百工’,如果拿下此人审问,‘司伐’就有清晰的线索了……”
早在“司命”现身之后,狄进就写了一封书信,让迁哥儿快马送到了京师公孙策的宅邸中。
信中说明了河西的近况,“狄元靖”的现身还有对“组织”将有重大图谋的推测。
仕途上的其他好友,狄进不会早早告知,比如王尧臣、韩琦、文彦博,并非信不过他们,而是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
同科进士里,王尧臣等人都是标准的儒士,极重孝道人伦,他们哪怕相信回来的狄元靖是假,也难免束手束脚,包拯和公孙策则是用破案的思维对待,更能旁观者清。
共享案情,也让包拯和公孙策有了警惕之心,哪怕“组织”真的要在京师兴风作浪,只要有这两位坐镇,狄进相信,他们也能破坏对方的阴谋诡计。
事实证明,两人做得很好,敏锐地察觉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甚至找到了“组织”的一个关键窝点,擒获了一批人使。
根据人使的交代,“司伐”的左膀右臂,代号“百工”的“组织”成员,是这群人的首脑,而近来“组织”确实将大量人手从各地调往京师,显然是有一场大的图谋。
公孙策为此斗志昂扬,包拯则十分郑重,再将信件看了一遍,有了计较:“首先,我们需要做好防备,河西的‘司命’如果要坏仕林的孝道声名,闹到中枢,我们得及时向太后和官家上报,先一步澄清真相!”
公孙策颔首:“这段时日要盯住街头巷尾,尤其是瓦舍勾栏,那里是最容易传播消息的地方,不能放任贼人先行散布谣言,沦入被动!”
包拯道:“其次,得再去机宜司的牢狱探一探,那几個与‘组织’相关的要犯,身上或许还有线索!”
公孙策皱眉:“‘长春’研究解药,已是疯了,确定是真疯,‘祸瘟’本就年迈,被关入牢内,不得施展,如今也已是奄奄一息,他们身上还能得到什么线索?”
包拯道:“‘金刚会’的首领宝神奴呢?”
“他啊?”
公孙策先是一怔,相比起“组织”的威胁,“金刚会”早就是昨日黄花,别说这个谍探组织,就连辽国近来都明显处于蛰伏状态,再也没有以往雄踞北方,动辄南下的咄咄逼人。
而宝神奴之前被提出去,与狄进一起去往河东,用完之后,又被押回了机宜司大牢内关押,公孙策也去看过此人一回,发现对方的精气神已是大不如前。
对于这些曾经的枭雄之辈来说,有时候问斩反倒是一种解脱,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都是一死,但这种长期的关押,眼见着希望一点点逝去,所有的秘密被扒得干干净净,才是真正的痛苦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