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寇准因贪杯泄露废后机密,被罢相贬官,周怀政又成了丁谓的眼中钉肉中刺,不得已铤而走险,准备发动兵变,诛丁渭,迎寇准,奉宋真宗为太上皇,传位给年少的赵祯,还要废掉刘娥的皇后之位。
然后,自然是没有然后了。
一伙人甚至还没来得及行动,就被刘娥及丁渭派出的兵丁抓获,统统处死。
“周怀政已死多年,帽妖案若有内情,还得去问另一位直接审理者吕夷简……”
狄进摇了摇头,换了一个思路:“首先,此案不见得与神童试有关联,贸然把吕夷简扯进来,反倒横生枝节,其次两起事件的共通点,是在宫里,如果要查清楚,从宫中内官处反倒更加准确。”
“可惜张茂则年纪太小了,需要一位宫中老人!”
“宫中老人……”
狄进有了一个目标。
恰好是此次事件里面,现成的目标。
念头定下,他带着庞籍、谢松和叶及之三位属官,处理了府衙内的政务与编书事宜。
待得放衙下班,刚刚出了府衙,就见对面的路上,仆从打扮的“诺皋”远远候着。
狄进视若无睹地经过,刚刚拐入一条人流少些的街巷,对方悄然跟了上来,奉上一个小巧精致的礼盒:“我家主人说,在河西时曾议过一门亲事,当时大府似有顾虑,确是我等冒昧,今求来这尊多子多福的玉像,还望大府笑纳!”
“嗯?”
狄进听着有些古怪,一时间不知对方的用意,依旧不动声色,端坐在马背上,继续往前行去。
“诺皋”目光闪了闪,缩回了手,也不理恶狠狠瞪着自己的护卫铁牛,在马后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家主人欲与狄大府相见,地点你定,时辰我们定,如何?”
狄进不理,悠然前行。
“诺皋”声调上扬:“狄大府若是不愿,那我们也不再打扰,大可唤人,将我拿了便是!”
狄进同样不置可否,继续前行。
“诺皋”皱了皱眉,正准备离去,耳畔突然传来清晰的声音:“任守忠还在你们的控制之下么?”
“任守忠?那个大内宦官?”
“诺皋”愣住,话题跳跃太大了,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狄进淡然地道:“你家主人扮作希夷先生的再世传人,欲入大内,是得此人配合,这件事刚刚结束,就记不得了?”
“诺皋”当然记得,却不明白突然说到这个人是为了什么:“那狄大府意欲何为呢?”
“你做不了主,回去问他吧!”
狄进摆了摆手,一夹马腹,胯下的骏马迈开四蹄,灵巧地汇入人流,很快消失不见。
“诺皋”目送对方远去,思索片刻,同样掉头离开,直接朝着城外而去。
等回到新的据点,入了正堂,就见中年大汉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赶忙快步上前,将刚刚的交谈详细说了一遍。
“任守忠?”
中年大汉也有些疑惑,缓缓地道:“狄进是要拔除这根钉子么?不,区区一个都知,根本撼动不了他这位当朝重臣!”
“诺皋”奇道:“大兄,那是为了什么?”
“此人年纪轻轻,城府却是极深,心中所想,难以揣测啊……”
中年大汉凝视着棋盘,手中捏着一枚棋子。
太宗喜弈棋,文人士大夫围棋的风气日渐兴盛,一子贵千金,一路重千里,此时的他琢磨着棋路,自弈自言:“不过现在也只能猜一猜了,你提及多子多福,他不答,反而说到任守忠,是秘密被揭穿后的心虚回避?还是早有准备的谈判条件?”
“诺皋”觉得这般试探来,试探去,心实在很累,“组织”现在好像沦为求官员办事的小民了,叹了口气,低声道:“那我们怎么办?”
“对方出招了,我们自然要应子!”
中年大汉再不迟疑,啪的一声落下棋子:“我们暂时还奈何不了那位狄大府,难道还拿不下一个宦官?任守忠无用了,舍了吧!”
第五百七十一章 姐姐出手
“老奴是圣人的心腹……老奴是圣人的狗!你们不能动我……不能!!”
任守忠猛地直起腰来,在柔软的床榻上直喘粗气,左右服侍的宫婢赶忙伸手,替他轻抚后背。
“我刚刚可有梦呓?”
“没……没有呢……”
任守忠抹了一把冷汗,长长吁出一口气。
身为都知,他也是有宫人贴身服侍的,甚至是俏丽养眼的宫女,再加上大内优渥的衣食环境,让人愈发舍不得这里。
偏偏这种日子,似乎是注定要远离他了。
所以近来类似的噩梦,任守忠已经做了好几回。
他眼睁睁瞧着官家端坐在御座上,冷眼瞥过来,年轻的张茂则站在下侧吆喝着。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架起,钱财被搜刮,最后孤零零地丢出去,一个下身残缺的半老头,在汴梁街头乞讨……
“好在只是梦……只是梦……”
“圣人尚在,官家还未亲政,哪怕心里不喜我,也不会现在动手,给那资序不够的张茂则腾地!”
自我安慰了一番,任守忠重新躺下,呼吸渐渐安宁。
砰!
迷迷糊糊之间,好似有撞门声响起,伴随着左右婢女的惊呼,两只强有力的手掌箍住他的肩膀,将其硬生生扯了起来,朝着外面拖去。
又做噩梦了么?
一晚上连续两场,是不是太频繁了些?
不过这个梦好真实啊,那铁箍般的手掌,抓得生疼!
“不对!”
任守忠猛地睁开眼睛,然后发现自己真的被两个孔武有力的宦官朝外拖去,凄声高呼起来:“放开我!老奴是圣人的忠仆!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两個宦官起初不答,渐渐的被他的挣扎和高呼弄得烦了,冷冷地道:“别叫了!正是要带你去见圣人!”
声音戛然而止。
任守忠不吱声了。
取而代之的,是浑身发起抖来。
他清楚一点。
官家哪怕不喜,也顶多是贬他出宫,还有个体面的差事,不至于有生命危险,如梦中的乞讨也不会发生。
可圣人……
太后就完全不同了!
“唔!”
当来到刘娥所居的宫殿,任守忠更骇然发现,狻猊和香球都已经撤出,那浓郁的香料味道也散去了。
心里本就有鬼的他,此时身体更是软得如同面条般,伏倒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起:“圣人……圣人……”
刘娥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开门见山:“是谁指使你在香料中做手脚,欲谋害老身的?”
任守忠张了张嘴,很想否认,却知道那无济于事,又想攀扯官家,但也清楚,自己即便说了,这位太后不会贸然相信,而是会询问前后细节,那自己是答不上来的。
终究是服侍太后多年,任守忠哆嗦着,还是作出了理智的选择:“没有任何人指使,老奴便是万死,也不敢加害圣人,只是中了贼人的奸计,用了这来历不明的香料!”
刘娥平静地道:“你不知情?”
任守忠低声道:“起初不知,圣人用了香料,虽可入眠,夜间却多梦,老奴听闻后,才察觉到不妥,想要撤换,又被贼人要挟!那群人的来历,老奴也不知啊!”
刘娥继续问道:“陈抟传人,与之有关么?”
任守忠抿了抿嘴:“有关!”
刘娥淡然道:“他们承诺了你什么?”
任守忠等的就是这一问,赶忙道:“他们承诺会令圣人延寿,老奴也可在宫中安享都知一职!老奴确是私心作祟,却也为的是圣人福祚绵长,他们说有秘法,唯恐为臣子所阻,才出此下策,老奴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
说罢,连连叩首,咚咚咚,额头很快一片青紫。
上面安静下来。
任守忠心里又惊又惧,甚至不敢问自己是怎么暴露的,也不想保住富贵了,只求留一条命。
实际上,宦官确实是家奴,宫内有些小内官,死了就死了,无人问津,但内侍省都知是有品阶的,且是堂堂正六品,正常情况下,就算要处置,也得走朝廷流程,不可能胡乱杀死。
偏偏刘娥不同于官家,这位临朝称制十多年的执政太后,是朝廷制度迁就她,而非她受限于制度,衮服都敢穿来祭祖,区区一个宦官,真要杖毙了,难道外朝的那些文臣真会揪住不放?
果不其然,只是些许的平静后,刘娥就给出了处置:“任都知病了,带他下去吧!”
任守忠大骇,魂飞魄散地尖叫起来:“圣人!圣人饶命啊!老奴忠心……老奴……唔唔唔!”
下一刻,他的嘴巴就被捂住,耳畔则传来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去将副都知卢守勋唤来。”
宫内永远不缺盼着上位的人,刘娥于后朝三十年的威望,哪怕如今病体缠绵,也有太多人想要效忠。
很快,一位资历不及四大宦官,却由于前辈们依次被拿下后,莫名进步的宦官狂喜着入内拜见。
与此同时,“病了”的任守忠则被几只大手死死拽着,朝着西南一角拖去。
明知道自己反抗不了,但在求生的欲望下,任守忠仍旧挣扎起来,直到嘴里突然被塞了一物,再捏住喉咙往下一顺,被迫吞咽下去。
渐渐的,他不动弹了。
一路拖着的内官发现不对劲,猛地晃了晃:“咦?没气了?”“这是被活生生吓死了?”
为首的内官探了探鼻息,摸了摸脉搏,确定任守忠是没气了,淡淡地道:“既然病死了,也省得我们动手,处置了吧!”
“是!”
不知过了多久,当任守忠再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位于一座富丽堂皇的房内,瞧着即便不是大内,也是高门大户的屋舍,眼前则站着一个似陌生似熟悉的中年男子。
“伱!”
由于气质完全不同,再加上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任守忠看着那张脸,竟是有些不敢相认:“你……你是法显么?”
中年大汉背负双手,俯视着他,同样开门见山:“你得罪过狄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