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进将“组织”的情况选择性地讲明,包括他们与前朝的关联,所追求的目标,于州县各地的影响,末了补充了一句:“如今看来,这群贼子恐与契丹也有勾结……”
刘娥要的就是这一句话,立刻颔首:“入内内侍省都知任守忠失踪,疑与这伙贼子有关,禁中岂可受贼人侵扰?‘组织’本就由你所查,无所遁形,今与辽庭勾结,更生祸端,切不可大意!”
狄进再度起身,掷地有声地道:“臣定将这类与敌国勾结的叛贼连根拔起,以儆效尤!”
双方自有默契。
刘娥当然不会承认,“组织”的成员曾经与先帝,与自己有什么联系,她是否早早知晓天命神石出自这群人手中,在民间造势助力。
狄进当然也不会刨根问底,细究“组织”当年在先帝与太后的相争里,发挥着什么样的作用。
反正现在,只要与契丹扯上关系,便是国朝叛逆。
这样的人,即便交代出了什么,也是贼人攀扯,妖言惑众,不足为信!
于是乎,执政太后满意颔首,给予了最大程度的支持:“狄卿辛劳,老身许你便宜行事之权,令各司协力,肃清邪氛,还京师内外一个天朗水清!”
第五百八十五章 我忍你很久了!受死吧!!
“大兄,‘锦夜’那叛徒还带着‘杜康’,在外面转悠……”
脚步声来到门外,“诺皋”愤然的声音传入。
端坐于棋盘前的王从善,捏住棋子,视线依旧聚集于棋局上,平静地道:“无妨,‘锦夜’对于‘组织’成员的气息有股天然的敏锐,不然当年也不会选他作为锄奸人,让他转吧!”
“诺皋”推门而入,有些不安地道:“可如此一来,万一朝廷的人包抄过来……”
王从善道:“你在担心狄进这几日没了回应,是计划着派兵围剿?”
“诺皋”迟疑了一下,沉声道:“小弟觉得,有此成就者,定不会屈从旁人,狄进一旦与我们合作,便是把柄落于人手,岂会甘心?”
“说得好!当年我将你从鬼门关中救回来,你就跟着我,至今也有二十个年头了……”
王从善转头看向他,微微一笑:“你一向为我马首是瞻,事事听命,实则早该有自己的主见,不必顾忌什么!”
“诺皋”露出感动之色:“大兄!”
王从善抚慰好手下,接着讲述理由:“这里是京师,而非河西,再是朝堂重臣,也不能百无禁忌!这也是我为何会在京师与狄进谈判,而在河西时,却直接抽身离去的原因!”
“诺皋”道:“可他毕竟是开封府衙的主官,若要调集差役,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麾下又有不少高手,若是发难,恐怕也是威胁!”
“确是威胁,所以我正等着开封府衙发难!”
王从善笑道:“想要这样的人屈服,乖乖跟我们合作,非得让他吃个亏不成!要让他清楚地认识到,京师不比地方,国朝更是太后作主,别说他这位权知开封府事,便是官家,也不能发号施令,莫不从风!”
“诺皋”明白了,松了口气:“看来大兄早有应对,那我就放心了!”
王从善吩咐道:“你也盯着些‘锦夜’和‘杜康’,若他俩人分开,就将‘杜康’擒了,‘锦夜’的背叛还情有可原,这‘杜康’私心作祟,该杀!”
“诺皋”心底倒是有些同情“杜康”的,那位视“锦夜”为兄长,结果却要硬生生出卖对方,但依旧听命道:“是!”
这位退下,屋内安静下来,在落子的声响中,一盘棋局终于进入尾声。
就在王从善琢磨着,还有什么是自己没有考虑到的地方,脚步声再度来到门外。
他耳朵动了动,马上意识到,来者是另外一人:“进!”
门悄无声息地推开,“百工”走了进来,拜倒在地,无比恭敬地道:“小的拜见‘司命’!”
王从善温和地道:“‘组织’内的称号成员,从无上下之别,你是能人,擅长各式机巧,近来也立下了不少功劳,不必如此谦卑!”
“百工”缓缓抬起头来,露出激动之色:“小的加入‘组织’后,便听得‘司命’的种种事迹,就盼着见到传说中的尊上,如今终于得偿所愿,请受小的一拜!”
“行了行了!起来吧!”
王从善有些无奈,嘴角却是含笑的:“伱来此有何事?”
“百工”激动地又拜了拜,这才缓缓起身,低声道:“‘司伐’命小的来此,禀告尊上,审刑院的包拯紧咬着我们不放,又有御史台的公孙策调派差役,他需离京暂避……”
“嗯?”
王从善奇道:“‘司伐’何惧那两个小官……是他的身世泄露了?”
“百工”道:“瞒不过尊上,太后大赦天下后,我们想将家人接回京师安置,却担心那包拯和公孙策找上来,这两人顺藤摸瓜,诸般调查,不断缩小嫌疑范围,如今已是接近了……”
“这确实麻烦!”
王从善皱起眉头。
“司伐”的真实身份,不仅是弥勒教的“世尊”,他的家世,王从善更是清楚。
这個人的至亲仍然在世,且感情深厚。
只要拿捏住那些被定为罪臣的亲眷,就不怕对方反客为主,掌控大权后,将“组织”变为弥勒教……
这才是王从善十年前,放心地将中原之事托付,让“司伐”以“司命”的身份行走世间的根本原因。
结果没想到,狄进还未动手,“司伐”居然会被包拯和公孙策逼得前来求援。
“这一步棋确实意外……”
“也在狄进的算计之中么?”
王从善沉吟片刻,对着“百工”道:“你回去跟‘司伐’说,让他的家人如常入京,我来照看!”
“百工”精神一振,大声应道:“是!”
王从善又询问了一下“司伐”那边的近况,待得了解完毕后,颔首道:“去吧!”
“小的告退!”
目送这位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王从善放下棋子,站起身来,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忧虑之色。
一位狄进,已经需要让他费尽心思应对了,如果宋廷再来几个出众之才,哪怕比不上这位用了长生法的光芒万丈,也足以产生巨大的威胁。
“拼人数么?”
这点他还真的没招,哪怕“组织”这些年间收罗了不少成员,但叛的叛,抓的抓,就算完好无损,也难以跟通过科举选拔,汇聚天下英才的朝廷相比啊……
“看来得尽快出手了!”
王从善有了决断,双手虚握,走出屋子,迎面又见“诺皋”飞奔了进来:“大兄,不好了,有大批官兵出现!”
王从善一怔:“官兵?‘锦夜’唤来的?他找到这座宅院了?”
“诺皋”涩声道:“‘锦夜’应该还没找到,但那些官兵人数很多,想来是仗着人多势众,包抄着搜寻……”
“莫慌!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王从善背负双手,淡定自若地道:“这里是一国京师,首善之地,不是西北番人所聚,容不得有人这般放肆!”
话虽如此,他也带着追随者,一路脚下无声,朝着早就选好的观察点而去。
待得登临高处,朝四周一看,王从善的脸色顿时变了。
官兵!
到处都是官兵!
有差役、有弓手、有军巡捕,最多的还是训练有素的禁军!
那些禁军基本都着甲,个个手中都有强弓劲弩,进退有素,逐步扫荡,步伐缓慢而坚定地包抄过来。
“走!”
王从善当机立断,第一时间带着“诺皋”冲向早就准备好的地道。
京师的地下四通八达,有着现成的地道,连通的正是无忧洞。
只要钻进去,虽然难免污秽些,但再多的官兵也休想抓住一两个零散的人手。
可当王从善打开暗道门,先是侧耳倾听了一下,然后看向悬挂在入口一个沙漏般的装置,冷冷地道:“地道里居然也有人?”
“诺皋”马上反应过来,急切地道:“不久前,机宜司借着宗室子被掳,又将无忧洞扫荡了一遍,把里面盘踞的盗墓贼一网打尽,为首的奎荣也给抓了……”
王从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却立刻把握住了关键:“刚刚的那些人手,怕是开封府衙、军巡捕、京营禁军全部出动,现在机宜司也被调动了,狄进必有上谕!”
机宜司新任的官员,斗不过狄进是很正常的,双方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但狄进就算能让新任提举韩忠选俯首听命,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调用机宜司的人手。
不然的话,就坐实了贪恋权势,打压异己的罪名,到时候别说继续操控机宜司,权知开封府事的位置都保不住,要被贬黜外放。
毫无疑问,这等阵仗,如果狄进不是疯了,那他就必然有所依仗!
“官家!”
“官家敢这般支持他?”
“是了!太后大赦天下,衮服祭祖刺激到了这个小皇帝,让他孤注一掷,支持狄进,指望着拿住我们,指认太后的错处!”
短时间内,王从善只能想到这种可能,如果有官家的旨意,狄进当然可以调用如此规模的人手。
但毫无疑问,别说他们不会开口,就算真开了口,能撼动那位执政太后的威望么?
天真啊!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太后和官家撕破面目,影响的却是他们……
面对着四面八方密密麻麻的官兵进逼,“诺皋”的脸色已是惨白:“大兄,不可再犹豫了,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冲出去吧!”
王从善仅仅沉默了一霎那,突然身子一矮,跪倒在地上,砰砰砰给他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哥哥承你的情,来世我们再做兄弟!”
“大兄,你……”
“诺皋”呆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这位从地上骤然弹起,闪到背后,手指接连点动。
“唔!”
顿时间,他只觉得一股热流疯狂涌动,弥漫四肢百骸,本就孔武有力的身躯竟似再度膨胀了一圈,然后一股无可抗拒的推力涌来,整个人高高地飞了出去,主动迎向官兵。
“也罢!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就还给你吧!”
“诺皋”眼眶大红,却在腾身飞起的同时,抽出了腰间的短刃,故意一声大喝:“大爷我在此,来啊!来啊!!”
喊杀四起。
不知过了多久,当身上插了十七八根箭矢的“诺皋”,无力地倒在地上,却绝望地听到不远处的厮杀声并未停歇。
从他满是血污的眼中,看到了来世再做大哥的王从善,狼狈不堪地被逼了回来。
伴随着女子的雷霆怒喝,一根铁锏呼啸出肉眼可见的恐怖劲风,如影随形:“贼子!我忍你很久了!受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