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匹敌同样作为被排斥在权力核心之外的人,为萧孝穆鸣不平的同时,也为了自己而抗争,咬着牙道:“殿下还不知,宋人欺压到我们头上了!在元旦大朝会上,公然向我朝使臣索要岁币,简直岂有此理,反了他们的了!”
“本王已经知道了!”
萧孝穆却没有什么愤怒,只是淡淡地道:“原本我大辽占优,随时可南下攻宋,宋人为保太平,拿出岁币,是理所应当!现在宋人开始占优,反过来可以北上攻辽,索要岁币,又有什么奇怪?”
萧匹敌怔了怔,一时间难以接受:“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国力强,军势盛,自能气势汹汹,语出威胁,所以本王之前就不同意元妃的书信,她把盟约完全寄托在宋人太后的私欲上,确实有成功的机会,可一旦失败,就下不了台了!”
萧孝穆身处燕京,却对两国外交看得十分清晰:“不过宋人所为,并非真的指望能索取到岁币,而是拒绝盟约,表明了不惜一战的态度!”
萧匹敌目中流露出战意:“他们还要北伐?”
“本王倒也希望,宋人能够再度北伐,但从你刚刚得到的谍报中看得出来,他们只是守备边地,至少在河北与河东,是没准备再度开战了!”
萧孝穆语气里有些遗憾。
国力越是衰弱,越难出现精诚合作,挽回颓势的局面,反倒是内斗频频,恶性循环。
当然,如果宋人再打过来,那又是另一回事。
正如当年辽圣宗刚刚继位时,孤儿寡母,内忧外患,结果宋太宗一打过来,反倒一定程度上帮萧太后借助外界压力,镇住了内部的混乱,大败宋军,树立权威。
不过那也得是承天皇太后萧绰,太妃萧耨斤嘛,残忍狠毒有过之而无不及,杀起人来毫不心软,权谋威慑的手段则差远了。
哪怕在辽国,也不是光会杀人就能执政的,一味嗜杀,只会让下面离心离德!
脑海中正转着这個念头,萧匹敌一句话就将这场比较拉到了现实:“不知殿下可知,上京那边传来消息,对于宋人的冒犯,太妃极为震怒,有言要对宋全面宣战!太妃和陛下更要效仿当年承天皇太后与先帝,集结数十万铁骑,御驾亲征,南下灭宋!”
“你说什么!”
萧孝穆这次真不知道,顿时瞪大眼睛,语出震怒:“万万不可啊!”
当年辽国那是什么阵容?
萧绰和耶律隆绪!
打的是一个两次北伐惨败后的宋朝,登基的真宗又是个原本被边缘化的闲散王子,只因两个哥哥一病一死,才有机会得等大位,根基薄弱,天灾频频。
即便如此,辽军其实也没能讨得好,二十万大军险些失陷在宋地,当真那般,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是什么阵容?
萧耨斤和耶律宗真!
打的是一个刚灭西夏,重得河西,此前北伐虽未成,但也让涿州至今人烟稀少,尚未恢复过来,而刘太后临朝称制十余载,想要衮服祭祖,无人能制止,放弃衮服祭祖,又可以向辽下达羞辱性岁币,何等强势。
这样鲜明的对比,萧耨斤是怎么敢宣战的?
萧匹敌也知道,这个时候跟宋开战,无疑是不智之举,所以他才会特意提出这件事:“殿下,你不能再任由那群蠢物执掌朝政,祸乱朝纲了,军中的兄弟唯你马首是瞻,你该做一些事情了!”
萧孝穆身躯微震,凝视着他:“伱说什么?”
萧匹敌猛地半跪下来:“请殿下率军去上京,执掌朝纲,令我大辽再不被宋人欺压!”
萧孝穆即便有所预料,也忍不住怒意上涌,虬结有力的手掌一下子捏住萧匹敌的脖子:“你敢有谋逆之心?”
萧匹敌面孔飞速涨红,却依旧一字一句地道:“照此下去……终有一日……我等会无罪被戮……与其枉死……何不反抗?不为了殿下你,也为了我大辽啊!”
历史上的萧匹敌,被元妃萧耨斤污蔑,说他谋逆,欲以皇后摄政,妄议立新皇帝,萧匹敌的妻子提前探得了这个消息,劝说萧匹敌逃走以全其生,萧匹敌却认为朝廷不会因为这些流言蜚语陷害忠良,结果萧耨斤摄政后,果真将其杀害。
现在他是真的有谋逆之心,准确的说是犯上之心:“殿下!太妃一意孤行,陛下唯唯诺诺,朝中奸佞横行,将我大辽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切不可再迟疑了!”
感到脖子上的手掌微微松开,萧匹敌趁热打铁:“不仅是上京,辽东马帮和辽西青帮也要清剿,那欧阳春和李元昊野心勃勃,成了皇后身边斡鲁朵的详稳,简直是引狼入室,这不正是最好的出兵之由?”
萧孝穆目光一动,手掌彻底松开:“你准备出兵扫荡两处匪帮?”
“不错!”
萧匹敌赶忙道:“但不是我,让萧惠去,他若是能平了马帮和青帮,正好是将功赎罪,他若是连两个匪帮都不能平定,那便以自己的败绩,让大辽上下意识到这两伙贼子的强横,已是到了不得不平的地步!”
萧惠也在燕京,已被边缘化,早早投靠耶律宗真的他,原本想要待得新帝登基后,自己这位潜邸旧臣能够飞黄腾达,现在却是遥遥无期了。
而马帮和青帮是两颗孵化在地方上的毒瘤,朝野很多明眼人都清楚,之所以放任他们坐大,是因为太后和太妃争斗不休,那场最高层的对决结束不了,没有精力顾及这些旁枝末节,何况这两个帮派的首脑也在上京,更在太后的身边。
萧匹敌之意,是通过戳破这两个毒瘤,顺理成章地出兵,以逮捕欧阳春和李元昊的名义,去上京,清君侧!
“你想的未免简单……”
萧孝穆摇了摇头,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后,眼神里已经浮现出久违的凌厉:“不过对宋宣战,绝非良机,马帮与青帮也祸乱地方太久,必须扫清,本王确实不能再在这里沉寂下去了,招萧惠来议事吧!”
第五百九十一章 神探三人组再碰头
“继太妃宣战之后,辽国内终于要有一场大动干戈了!”
狄进放下一封最新的急报,目光明亮。
“金刚会”虽然覆灭了,但双方至今还在不断派遣斥候谍细,进入彼此境内,打探各种情报。
因此萧孝穆那边一动,位于河北的刘知谦,位于河东的雷濬,几乎是不分先后地传来书信,各有侧重地描述了辽人的动向。
而数日后,位于河西的大荣复也传来八百里急递,预测辽人可能要对西京道的青帮动手。
对于辽国来说,马帮和青帮是明显的地方毒瘤,不稳定因素,但对于宋人而言,这两个势力越壮大越好,甚至必要时,还能伸出一些援助之手。
就像是当年辽国扶持西夏,让它坐大,不断骚扰宋朝边境,是一个道理。
不过党项李氏当年可以对辽帝俯首称臣,又能通过迎娶契丹宗室女,来稳固双方的关系,马帮和青帮就不太行了。
欧阳春一向与这边保持微妙的距离,即有限的合作,不过分接近,李元昊则是彻头彻尾的死敌,说不定还指望着回河西,复兴党项的大白高国呢……
所以大荣复在信中建议,通过继续与阻卜族贸易,让他们获取铁器,制造军械,再借着辽庭清理马帮的行动,让亲近宋人的阻卜部落从中渔利。
如此一来,就算马帮被灭了,这群本就不安分的阻卜人,也要侵吞下马帮留下的遗产,西京道仍然不安分。
反正归根结底就是一点,不能让辽人如愿,顺利清除内部的反抗势力。
狄进深以为然,但对于阻卜族能够办到这点,却还有些怀疑。
不过大荣复的建议,得到了范仲淹和狄青的一致认可。
既然河西的文、武、情报三路机构都看好,现在的阻卜人就可以成为新的祸患,那已经回归京师的狄进,自然赞同他们位于前线的第一手分析。
正写着回信,荣哥儿来到书房外禀告:“公子,公孙御史和包详议来了!”
“请他们去正堂饮茶,我稍后就来。”
狄进吩咐了一声,将给大荣复的回信写完,安排速速送往河西后,起身朝着正堂走去。
到了厅上,就见一身绯袍,满面红光的公孙策,和依旧服绿,同样精神十足的包拯,正在品着新茶。
服绯的殊荣,是太后赐予的。
这段时间就辽国盟约问题,朝堂上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不可避免地互相攻讦。
继开封府衙判官陈执中,天圣八年状元王拱辰后,殿中侍御史里行高若讷,监察御史孙沔又被指品性不端,并列出了种种实证,均被贬黜。
这就是对太后的抗议,毕竟当年这四个里行之位,都是太后安排的。
刘娥对此不置可否,发现嘴上最是不饶人,偏偏没有把柄可抓的公孙策留下了,便予以嘉奖,赐下绯袍。
“恭喜明远!”
此时狄进也为这位好友感到喜悦,公孙策在三人中年纪最大,如今已近而立之年,和青梅竹马的陆娘子都有了一对儿女,但这個年纪成为御史台的中坚力量,又有御赐绯袍,也可谓是前途无量。
公孙策自是欣然,却又打趣道:“如何比得上仕林振臂一呼,得道多助,这般威风凛凛呢!”
包拯都难得地笑道:“近来我们审刑院内,亦有不少官吏议论此事,对辽索要岁币,提振国朝士气,说起来都对狄大府钦佩不已啊!”
虽然说古人的思想与后世不同,百姓认为皇帝愿意拿出自己的钱,给天下换来太平,是仁德的事情,可大家也清楚,予人钱财,尤其是予外夷钱财,终究是一种不得已的憋屈。
所以希望国朝强硬,能够在契丹面前挺直腰板的臣子,同样不在少数。
狄进此次发出了对辽强硬的声音与态度,一石激起千层浪,自然也竖起了一杆旗帜,有朝臣开始向他靠拢。
何为门生故吏?
不仅仅是同科亲朋,仕途提拔的下属,还有这种陌不相识,却认可观念,愿意为一个目标而共同奋进的人!
历史上范仲淹就是在权知开封府的位置上,向仁宗进献《百官图》,对吕夷简的权臣行径提出抗议,虽被罢黜,但也得到了一批支持者的声援。
如秘书丞余靖上书请求修改诏命,太子中允尹洙上疏自讼和范仲淹是师友关系,愿一起降官贬黜,馆阁校勘欧阳修、蔡襄亦纷纷附和,皆牵连遭贬。
那些日后都是庆历君子,为范仲淹庆历新政的坚实力量。
同样的道理,此番愿意站出来,支持狄进提议的,亦是无惧契丹的同僚。
当然,不可避免的是,恨他的朝臣更多了。
不久前的那场大朝会,眼见太后对辽使毫不客气地提出了岁币的要求,许多老臣身形摇摇欲坠,脸色那个难看的,好似天要塌下去了。
守夜结束,回去后不久,就病倒了几个。
结果呢……
也不过如此!
公孙策此刻就嗤笑道:“听说辽国那位太妃气急败坏,要对我朝宣战,结果曾经囔囔着要南侵的契丹贵族,一个个都不吭声了,就连她的那些亲兄弟们,都显得摇摆不定起来!”
包拯道:“太妃主掌朝堂,名不正,言不顺,还不能反应出辽国内部的纷乱么?这等盟约,不可再签!”
“是啊!”
公孙策冷声道:“偏偏还有些臣子,至今都不愿放弃,一个个还跪伏在垂拱殿外,请求太后与官家召见……”
狄进淡淡地道:“政见不一,倒也寻常,国朝不能只有一个请战的声音,好战必亡,忘战必危,皆不可取!”
事实上,保守派之所以难以转变思想,不仅仅是古板守旧,还因为他们很清楚,一旦转变了思想,就没有了原本在旧领域里的领先优势,转而为旁人所抛弃。
所以哪怕死鸭子嘴硬,也得坚持下去。
以枢密副使韩亿为首的一众老臣,确实还在不断上书力劝,千万不可一味挑衅契丹,令战火再起,北方生灵涂炭,到时悔之晚矣。
“且不说那些……”
聊了下这段时间的朝堂风向,狄进转向另一件要事:“‘组织’成员的搜寻结果如何了?我上次出动千人围剿‘司命’王从善,已然惊到了他们,是不是都撤离出京师了?”
公孙策与包拯对视一眼:“我们此来正是为了这件事,别人不好说,但‘司伐’确定了,没有离开,还在京畿徘徊!”
“哦?”
狄进目光微动:“是不是有人希望归降,传递了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