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春直接道:“我知道,萧远博近来在催促你,直接行刺太妃萧耨斤,这是要用你的命,来挽回太后一方的劣势!”
李元昊的脸色终于沉下。
当年是他一个人的决定,一个人的思考,选择刺杀宋使狄进,主动掌握战争的节奏,结果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落得个国灭身残的下场。
如今他不再逞匹夫之勇,开始委曲求全,培植势力,与辽庭结盟,甚至不惜认了萧远博作义父,结果这位义父又在逼迫他成为刺客杀手……
世事当真荒唐!
欧阳春揭穿了这个秘密,又趁热打铁,给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提议:“我有个想法,李兄不妨一听,太妃势大,守卫严密,别说伱去刺杀,便是我们两人同出手,都是九死一生,但如果换个目标呢?”
“你是准备……”
李元昊眉头一动,脱口而出:“杀太后?”
欧阳春点了点头。
李元昊颇为诧异:“欧阳春,你居然投靠了太妃,现在还来说服我?能否得手暂且不言,你觉得太后如果死了,那个疯妇会放过我们?”
“若以太妃的性情,自是不会,但接下来,她最先要对付的,可不是我们!”
欧阳春平静地道:“萧孝穆自作主张,领兵出境,这位秦王殿下,已经完全不服他这个亲妹妹的管束,不把这个军中第一人拿下,那位太妃便是成了太后,睡觉也都不安稳……”
李元昊明白了:“你是准备借这兄妹相争,得到最后的喘息机会,在辽东起事?”
“不错!”
欧阳春毫不迟疑地予以答复:“想必那个时候,也是阁下起事之机,辽国境内的党项部族,你早就联络好了,振臂一呼,自有追随!”
“办不到!”
李元昊稍作思索,缓缓摇头:“我若是杀了太后,辽国境内只怕再无立足之地,那些党项部落是不会追随我的,除非……”
欧阳春道:“你想怎么做?”
“除非最后下手杀死太后的人,不是你和我,而是萧远博!这个太后的心腹被太妃收买,利欲熏心,残害了辽帝的嫡母,我等则转入年轻的辽帝麾下!”
李元昊说到这里,冷冷一笑:“这就需要一些卑劣的手段了,不知义薄云天的欧阳帮主,可愿意与我里应外合?”
欧阳春沉默少许,长长叹了口气:“我不愿为之,然我肩上还担着马帮兄弟的身家性命,为了他们,我也不得不做了!”
第六百章 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李元昊!父亲唤你去正堂!快些出来!”
颐指气使的女子声音从外面传来,正在扎马步的李元昊散去架势,缓缓睁开眼,眉宇间浮现出浓浓的阴狠之色。
契丹人本就看不起党项人,下嫁的所谓公主也只是宗室女罢了,而如今的他更不再是西夏世子,只是一个残废的党项遗民罢了,当萧远博将自己的亲女儿嫁过来时,那个养尊处优的契丹女子自是不愿。
所以这一年多,夫妇俩人在私底下几乎没什么好脸,连同房都没有过,那女子还与几个健奴眉来眼去,整日厮混。
换做以前,这等奇耻大辱,别说这妇人要死,妇人的母族一個都活不了。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的李元昊却是忍着,还声音如常地应道:“来了!”
当李元昊跟着妻子走入正堂,见到的就是一道老迈的身影,半歪着陷在主位上。
相比起当初出使宋朝时的形貌威武,孔武有力,如今的萧远博须发已是白了大半,脸上沟壑深重,老态龙钟,对于一名年龄刚过半百的契丹贵族来说,这显然是操劳过度的体现。
此时此刻,深深的忧虑更是爬满了眉宇,口中喃喃低语:“温舒……温舒……怎么会丢了呢?”
李元昊耳朵一耸,听得清清楚楚。
萧远博有三子,长子已经病逝,幼子死在了宋地,如今还健在的就是次子,但也是个没什么出息的。
真正令这位在意的,是他的长孙萧温舒,从小聪慧过人,熟读诗书,连教授的汉人文士都赞不绝口,有言他即便是去参加宋廷的科举,也能中一个进士回来。
更难能可贵的是,这位并不体弱,弓马娴熟,擅于狩猎,端的是文武双全,再加上隔代亲,萧远博对其的疼爱就没得说了。
可现在,这个最受宠,同时也承担着萧氏这一脉兴衰的乖孙却没了,也难怪萧远博被抽了魂似的,满脸落魄。
“相公!相公!”
妻子上前安慰老父,李元昊只是静立着等待,很快一道魁梧的身影狂冲了进来,正是擅长相扑的护卫统领,真正的心腹萧浦打。
萧远博猛地抬起头,甚至站了起来,直直迎上:“如何?”
萧浦打脸色苍白,手在袍子里遮了遮,低声道:“相公……”
萧远博立刻环视左右,冷冷地道:“你们退下!”
“是!”
这个你们,也包括了李元昊,李元昊面色如常地应了一声,然后退了出去。
萧远博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在他背影上落了落,这才转回萧浦打:“怎么回事?”
“我追着小郎失踪的地方,寻到了这封信件,上面说,上面说……”
萧远博劈手夺过,拆开飞速扫了一遍,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是那毒妇!也只有她,做的出绑架孩子的事情来!”
“真是……太妃?”
萧浦打变了脸色。
萧远博沉默,片刻后缓缓地道:“去将李元昊唤来!”
不多时,李元昊重新回到正堂,站在萧远博身前行礼:“父亲!”
“曩霄啊!”
萧远博露出温和之色:“你这些时日护卫辛苦了,若非有你两次察觉到刺客的动向,萧耨斤那毒妇恐怕早就得手,害了太后……”
李元昊道:“父亲信我,托付重任,这是孩儿应该做的!”
“老夫知道,你是知恩之人,老夫也知道,伱的心终究不在我大辽……”
萧远博说到这里,抬了抬手,制止李元昊的话语:“老夫不会寒了功臣的心,当年承诺你的事情绝不会变,但现在也不得不说句实诚话,萧耨斤步步紧逼,行事丧心病狂,不择手段,恐怕老夫就是想帮你回河西复国,也办不到了!”
李元昊脸色适当地变了,然后沉默下去,片刻后吐出一句话来:“我愿刺杀!”
萧远博原本已经准备再往后说,闻言却是一怔:“你……答应了?”
“我们党项人生于苦寒之地,瀚海黄沙,求存艰难,若是被逼到绝境,便是几岁的娃娃,也敢拿起刀杀人,且杀得了人的!”
李元昊语气平静,平静得让萧远博有些心悸:“何况现在萧耨斤苦苦相逼,不肯给我们太后一党半点活路,也该拿起刀了!”
萧远博平复了一下心绪,沉声道:“好!族内的勇士,你尽管挑,只要能成事,老夫便助你光复大白高国!”
一个行刺了辽帝生母的党项人,辽会助他复国么?
就连旁边的萧浦打,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但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确实会拼命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为之付出一切!
萧远博就有这个信心。
因为李元昊除了依靠辽国,辽国内除了靠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那位太妃绝对不是能容人的,尤其是原本投靠太后的人!
所以对方哪怕知道,这条路成功的希望不大,只要还有那个野心,就必须搏命走下去!
然而李元昊平静地接下了九死一生的刺杀任务,却提出了一个要求:“我要见一见太后!”
萧远博眉头微皱:“太后近来身体抱恙,不见外臣……”
“我要见太后!”
李元昊很清楚,萧远博始终防备着他,自己这位斡鲁朵的详稳,两年了都没能接近太后,每次只是跟着众人远远拜见一下,从无交谈的机会,所以此时此刻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强硬:“父亲若是不放心,可以在宫外齐备弓弩手,我若是对太后不利,直接射杀便是!”
“这是哪的话,老夫岂会不放心你?”
萧远博目光闪烁,权衡利弊后,觉得还是该满足一下,荆轲刺秦王还要燕太子出面收买人心呢,刺杀太妃这么大的事情,如果太后都不见上一面,确实无法安定死士之心。
但考虑到那位的性情,他又关照道:“太后病体未愈,听不得打打杀杀的血腥之事,你要注意些!”
李元昊应道:“是!”
“事不宜迟,老夫这就带你入宫!”
宝贝孙子还在人手,刺杀计划也早已制定,萧远博是半点不愿耽搁,对着萧浦打使了个眼神后,起身带着李元昊,朝外走去。
相比起宋廷入宫的繁杂报备,辽庭这边固然也学了不少汉人的礼仪,但骨子里还是塞外民族的那一套,因此宫闱里面经常传出一些风流韵事,就连如今的太后萧菩萨哥之前也被萧耨斤污蔑过,说她私通外人。
即便如此,萧远博带着李元昊,依旧一路直入后宫,待得通报,只等了一刻钟左右,就被招入太后所居的殿宇。
曾经坐在花车上无忧无虑的萧菩萨哥,端坐于帘幕后,依旧能看到皮肤苍白,神情忧虑,极美的容颜倒是没什么变化,看着两人入内拜下后,轻轻抬了抬手:“免礼!赐座!”
“谢太后!”
萧远博坐下,却见李元昊直挺挺地立着,并且维持着下拜的姿势,沉声道:“臣有密事奏报,请太后屏退左右!”
萧远博脸色微变,看向这个便宜女婿,低声喝道:“曩霄,你要作甚?”
李元昊用标准的契丹语重复了一遍:“臣有密事奏报,请太后屏退左右!”
萧菩萨哥倒是无所谓,语调依旧平和:“你们先退下吧!”
殿内的宫婢内侍缓缓退下,末了还有人关切地望了望这边,倒是挺在意这位主子。
等到殿内只剩下三人,李元昊沉声道:“详稳欧阳春投靠了太妃,欲谋害太后,请太后明察!”
“你说什么!”
萧远博身躯一震,惊怒得险些要跳起来,萧菩萨哥却只是出了出神,苦笑一下:“他麾下有五千斡鲁朵吧,虽在宫外职守,却也掌握着要道,此人也背叛了么?那我也不过是早些下去,陪先帝罢了!倒是苦了你们,一路忠心耿耿,唉!”
李元昊皱了皱眉头,这种女人若是他的妻子,早就赐死了,除了貌美心善外,半点不能辅佐君王的大业,留之何用?
但此时此刻必须忍耐住厌恶,执行自己的计划:“太后是契丹女子,早年也是骑过马,弯过弓的,岂能如此丧气?陛下已经长大,可以执掌朝政,却被萧耨斤一族把持,一旦太后也被她除去,大辽会变成什么样子?先帝留下的基业,难道要葬送在那个毒妇手中么?”
果然提到先帝,萧菩萨哥的泪水很快积蓄眼眶,凄声道:“我不欲与她争权,是她步步紧逼,我能如何?我能如何啊?”
“请恕臣无礼!”
李元昊猛地起身,上前几步,来到帘子前。
“你做什么?”
就在萧远博下意识地怒喝,萧菩萨哥身子往后缩了缩,有些紧张之际,他半跪下来,从怀中取出了一物。
明明在入宫殿前搜过身,此时的袍子里却取出一柄短刃,在烛火下刃身上折射出一层异样的光泽,呈到了这位柔弱的太后面前:
“此刃抹有剧毒,只要划破一道口子,必死无疑,臣愿为太后创造一个机会,请太后为了大辽的千秋基业,手刃萧耨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