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亲手杀了太后,还是不好对人言的,最好的处置莫过于让对方自我了结,但这个妹妹的性子,还是太……
正想着如何善后,他突然听到一道呻吟,似乎出自于……萧耨斤?
下一刻,他才惊骇地发现,自己的妹妹姿势有些古怪,竟被太后抱住,无法动弹。
“不好!!”
萧孝忠再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如何善后,疯了似的扑了过去。
“麻……”
短短半刻钟不到的时间,萧耨斤的脸已经认不出来了,五官扭曲,不仅痛苦,还隐隐透出黑气。
“动不了……我……好疼……”
这位再也没有了往昔的残忍与霸道,眉宇间满是哀求:“救……哥……救我……”
“快!!快来人啊!!”
萧孝忠狂吼一声,伸手上去要拉起妹妹,却发现自己竟掰不开太后那柔弱的手掌。
“陛下……我来寻你了……”
萧菩萨哥的胸口已是殷红一片,同样中毒的她脸上满是黑气,却双目圆瞪,拼尽力气,死死地搂住萧耨斤,两人牢牢纠缠在一起,不给对方医治的可能。
而当外面的护卫赶了进来,萧耨斤的七窍已然流出黑血来,率先不动弹的,竟是这个威风凛凛,前来欣赏死敌绝望落幕的太妃。
“不——!!”
殿内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吼声,当惊闻巨变的耶律宗真赶来,越过惶恐不安的斡鲁朵,越过失魂落魄的萧孝忠,走向那座床榻。
迎入眼帘的场面,不禁让他无力地跪倒在地……
嫡母太后。
生母太妃。
两个自他出生后,就争斗不休的仇敌,尸体紧紧地抱在一起。
死都没有分开。
第六百零二章 自请北上,镇守大名
宋。
垂拱殿。
两府重臣议政,狄进俨然在列。
此番事关辽人,更有重磅消息传出,辽国太后萧菩萨哥、太妃萧耨斤,在一场宫禁冲突中,皆死!
平心而论,就连狄进都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他原本预计的,是萧耨斤赢,因为这位更狠更毒。
但如果萧菩萨哥笑到最后,也是有可能的,毕竟萧耨斤性格上有着极大的缺陷,满手好牌也能打输。
可两个人同归于尽,这就显得不可思议了。
或者说,必然有旁人的推动。
“李元昊……与欧阳春……么?”
相比起他的思索,宋廷群臣则满是幸灾乐祸。
辽国现在的情况是什么样呢?
打个比方。
赵祯刚刚登基两年,刘娥没了。
还是在宫变里面没的。
丁谓那类权臣还不得乐死?
况且宋辽国情不同。
宋是中原王朝,虽然五代十国的兵荒马乱,证明了兵强马壮者可为天子,但历朝历代的礼数教化,多少还是深入人心的,尤其是宋朝立国已近百年,不是那种短命的王朝,人心已然思定。
这种情况下,就算权臣出现,趁着国君年少,没有权威,掌控朝堂是可能的,想要直接造反,改朝换代,却难以办到。
就算是当年的丁谓,估计也只想过当一言九鼎的权相,没指望开创丁家王朝。
可辽国不同。
这個契丹民族建立的国家,至今还贯彻着权势来自于武力的思想。
手中一定要有兵权,才是部族的酋长,身边一定要有斡鲁朵,才是大辽天子和执政太后,如果安抚不了麾下的将士,闹得人心动荡,火神淀之乱、黑山之变,都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所以现在这位年轻的辽帝耶律宗真,会不会步上辽世宗耶律阮、辽穆宗耶律璟的后尘,成为辽国第三位被弑杀的皇帝,还真的说不准。
当真发生那样的状况,自然是宋廷上下最乐于见到的。
所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气氛很是松弛。
如果刘娥依旧要衮服祭祖,那薛奎和晏殊少不得要以北方重国为例,规劝一番,现在也不需要了,反倒是歌功颂德一番,让御座上的赵祯涌起了感念:“幸得大娘娘这些年为朕遮风挡雨啊……”
事实上,这位刘太后放弃衮服祭祖的念头后,已然逐渐隐于幕后,不再垂帘,但事关辽国,她还是出现了,此时听完两府宰执所言,视线却落在身着绯袍的年轻重臣身上:“狄卿以为,辽人内乱,我朝该如何相对?”
殿内一静。
一众臣子的视线其实早就若有若无地观察着,此时则顺理成章地望过去。
此前狄进力主拒绝盟约,甚至对辽索要岁币,为的就是激发辽人内部的矛盾,却在朝野上下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知多少人怒骂他无端挑衅,点燃战火,置北方万民于不顾。
可现在,才过了多久啊,辽国居然真的内乱了,且是挽回不了的大乱!
这便是用事实证明了,谁对谁错。
所以堂内的群臣,也不是全都那么自在。
比如枢密副使韩亿的表情虽然平静,不可能在辽国内乱的时候他如丧考妣,但内心深处显然并不好受,此刻干脆侧过头,不愿意看对方得意的嘴脸。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狄进起身,声音里并无喜悦,而是十分郑重:“启禀太后,臣以为此番辽人内乱,对于我朝局势是优是劣,尚属未知!”
群臣一怔,刘娥都不禁奇道:“这是为何?”
狄进道:“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此乃辽帝困局,可辽庭还有一人,于军中素有威信,又对辽国忠心耿耿,可为辅政大臣,若此人上位,稳定契丹内外之心,于我朝而言,绝非好事!”
刘娥目光微动,若有所思,赵祯则急切道:“狄卿所言是谁?”
狄进道:“萧孝穆!”
说罢不待旁人质疑,便继续道:“此人洁身谨慎,谨守礼法,历任建雄军节度使、北府宰相、南京留守,先后被封为燕王、秦王,于辽开泰元年,击走叛贼术烈,同年冬天,诛杀叛乱的查剌、阿睹等人,又于辽太平十年,击败大延琳的叛乱,平定辽东,是为毋庸置疑的军中第一人!”
殿内气氛一变。
众人的脸色都严肃起来。
事实上群臣都对这个辽臣,有很深的印象,乃至忌惮。
因为此前北伐,宋人就是在这位手中,吃了大亏。
萧孝穆故意放出与辽东大延琳反叛军惨胜的假消息,引得宋军刚平辽西,就迫不及待地北上,结果骄狂之心被利用,三路宋军被各个击破。
萧孝穆亲自率军奔袭,轻而易举地击溃任福和葛怀敏两路,若非刘平老而弥坚,在正面战场的厮杀上从来没掉过链子,北伐可就大败亏输了。
即便如此,真正逆转战局的,还是狄青率河西骑兵千里奔袭,行险冲击辽国中京,这才遏制住了萧孝穆,显然是辽人的后方拖了前线的后腿。
此役之后,萧孝穆在军中威望更甚,契丹敬重勇士,他可谓一言九鼎,才敢调兵平定辽东的马帮。
相反宋军这边,没有这种人物。
狄青未来可期,但就目前而言,在各自军中的地位,还远远比不上萧孝穆。
这也不见得是坏事,到了这等一呼百应的程度,接下来再往上走,选择就不多了,天气凉的时候,更要防备手下给自己加衣服。
偏偏这个时候,太后太妃同归于尽,十几岁的小皇帝风雨飘摇。
所以狄进的担忧是,若是最后被萧孝穆上位,成为摄政,那于长远来看,自然是埋下了动乱的祸根,但就现阶段而言,辽国在萧耨斤手里,和在她这位兄长手中,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战斗力。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其他重臣不比他如此了解辽国内政,但也深知其中的道理,纷纷出言:“狄直阁所言极是,必须防范于未然!”“萧孝穆若欲上位,或对外宣战,当加强边防,以备不时之需!”
这还真不是畏惧契丹,杞人忧天。
此前太妃萧耨斤的名言是“我要宋人死”,萧孝穆作为太妃亲兄,辽帝的舅舅,继承这位的遗愿,以攻宋为转移内部矛盾之法,一旦得胜回朝,那执政之位就彻底稳固了。
就在大家转而探讨如何防备河北河东,避免被辽人攻打之际,首相王曾突然开口:“这也不失为一个除敌良机!”
自从被吕夷简步步紧逼,这位曾经惊才绝艳的首相越来越低调,此时却提出见解:“老臣以为,此番契丹内乱,我朝当派遣使臣入辽,与辽主再谈盟约,试探辽庭态度,若能引得辽主自坏长城,则燕云收复,指日可待!”
话音落下,次相吕夷简身躯微颤,刘娥则深深凝视了王曾一眼。
王曾少年成名,惊才绝艳,二十五岁的三元魁首,三十八岁便为宰执,后新帝登基,也是计智逐权臣,配合自己除去了丁谓,如今十数年过去了,已然知天命的老臣看似碌碌,却在关键时刻,再度展现出了锋芒。
刘娥与之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颔首,却不急于开口,果然赵祯语气里难掩兴奋:“依王相之见,何人可出使?”
若对辽国的熟悉和了解之深,无疑是狄进最为合适,但他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曾经的功绩都去不了,去了契丹也知道必然有诈,因此王曾目光闪了闪,有了人选:“老臣举荐程琳。”
程琳就是献《武后临朝图》的那位,却非奸佞,而是能臣,真宗朝的进士,仁宗朝的重臣,历史上委以河北、陕西之重,留守大名府近十年,威信尤著,敌人不敢窥边。
如今的程琳虽然还没有那些功绩,却已经展现出了外交的锋芒,曾任馆伴使,与提出非分之想的辽使据理力争,是朝堂里面对辽强硬,手段又足够灵活的臣子,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符合出使辽国的要求。
赵祯对于程琳献图一直有些耿耿于怀,但他跟着刘娥学习,也知道评价臣子不能片面,此时压住心头喜恶,仔细思索了一下程琳的政绩,颔首道:“王相所荐甚好,诸位卿家还有别的举荐之人么?”
范雍、王曙各自举荐了一人,赵祯也纳入考量,眼神下意识地看向狄进。
他心中的最佳人选还是这位,也唯有这位负责辽国事宜,他才安心。
而此时,狄进却再度站了起来,朗声道:“臣愿北上大名府,配合程公!”
群臣尽皆动容。
以狄进如今权知开封府事的功绩,足以平平稳稳,过渡两府。
哪怕他年纪太轻,再在其他四入头上消磨个两三年,年近三十,也可以为宰执了。
但此时外放,前途就难测了。
毕竟对上辽国,再自信的人都不能说有十足的把握,别忘了上一任驻守大名府的夏竦,可是黯然失势,贬黜在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