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
公孙彬招呼一声,牵着马儿,朝那边走去。
狄知远远远看着他与禁军开始交谈,仔细询问着什么,这才转身,朝着街头的公输居而去。
如今的汴京,有六十七家正店,正在飞速逼近七十二家,且每一家的生意都极为红火。
以京师的繁华,若是官府允许,这个数目实际上能翻一翻,但贵精不贵多,如今的状态不错。
公输居就是精益求精的正店之一,且是最为年轻的正店。
狄知远来到店前,没有急着进去,而是招来蹲在门前等客人的索唤,吩咐了几句。
再耐心地等待了两刻钟,那位索唤迈开长腿,提着一份餐盒快步奔来:“少郎君,长庆楼的桂花糕!”
“辛苦了!”
狄知远接过沉甸甸的食盒,打开查看了一下,取出铜钱递过去,这才朝着居内走去。
相较于樊楼的富贵奢华,清风楼的店面广大,新状元楼的寓意祝福,公输居的优势则是别有洞天。
它的前身只是大相国寺的一个小铺子,于二十年不到的时间内飞速壮大,成了如今的规模。
店家最初有三位,朱娘子、喻平和玲珑。
朱娘子主事,喻平布置机巧,玲珑安排人手,原本只是当作一個小小的杂物铺,但恰恰在各种传奇话本风靡民间的时候,朱娘子开店,借着话本传奇大热,营造出特殊的探案环境,本以为只能赚一赚京师那些富贵衙内的钱财,没想到侦探话本经过瓦舍勾栏里的传唱后,也于民间大火,公输居的生意立刻爆火,直至成为正店,得教坊司入驻。
这也是正店的标志,毕竟真正生财的大头,不是菜饭,而是酒水。
宋朝的四京实行榷曲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购买官曲酿酒,有资格购曲酿酒的有两类:一是正户酒店,即正店;二是宗室、戚里和品官。
前者酿酒用于销售,后者酿酒用于自饮,朝廷在其中收取暴利。
历史上的榷酒收入,在宋初太宗年间,每年是一百八十五万贯,朝廷每年总收入两千两百多万贯,占比不到十分之一;
到了真宗朝,每年的榷酒收入接近九百万贯,朝廷总收入两千六百多万贯,占比三分之一;
到了仁宗庆历年间,榷酒收入达到恐怖的一千七百多万贯,朝廷总收入四千四百万贯,占比接近四成。
这也是为什么教坊司的官妓,要在正店酒楼营业,就是扮演着卖酒女的角色,拼命地推销酒水。
现在的致和年间,去年三司的统计,朝廷的总收入三千七百万贯。
按理来说,收复河西,贯通商路,纳辽岁币,收入应该比历史同时期多很多,怎么还要少了一些?
但这恰恰是国家富强的体现。
没有为了应付西夏的暴兵百万,社会一系列问题激发,导致严重的三冗压力,朝廷也没必要拼命压榨民生,哪怕在吏治方面有了不少整改,也没有为了收税苛责州县,反倒是对于贫困之地多多免税,让百姓休养生息。
这是藏富于民,而非国富民贫,矛盾积压。
不然全看收入的话,南宋绍兴末年,国家一年收入高达恐怖的八千万贯,等到了宋孝宗年间,每年也有七千万贯,瞧着比北宋还要富有一倍,其实就是拼命压榨民力的结果。
如今国朝的富足程度,这个收入是完全健康的,也足以应付各种战事。
其中榷酒收入依旧达到恐怖的一千八百多万贯,几乎占据了一半,这不仅是四京的贡献,还有卖去北地的酒水,一年比一年多,以致于榷场都飘着香气。
言归正传,每家正店都是酒水收入的重要平台,公输居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不少客人的注意力,不仅仅集中在袅袅婷婷的小姐身上,还在于口中的书卷,有时候手舞足蹈地辩驳着什么,争得面红耳赤。
此时狄知远走入店内,熟门熟路地往二楼走去,到了拐角,就见一位美艳娘子恰好从里间走了出来,眉目一亮:“狄公子来了!”
狄知远笑着抱了抱拳:“魏行首!”
“妾身还不是行首哩,不过借狄公子吉言!”
对方姿态随意,魏娘子反倒神色灿烂,朝着里面唤道:“朱姐姐,狄公子来了!”
“亏我对他这般好,整整三十七日了,都没来看我一回,不见!不见!”
里面传来一道硬梆梆的哼声,狄知远的小身子却已经挤了进去,来到珠光宝气,身段儿更显富贵的娘子面前,笑吟吟地高举食盒:“小侄这段时日忙于读书练武,没能来看你,奉上最爱吃的桂花糕,朱姨消消气吧!”
“呦,我可当不起这声姨!”
朱儿斜了眼食盒,发现是加大版的,眼神稍缓,却还是板着脸。
“在外面我可不这么唤,省得给朱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姨!”
狄知远亲热地道:“娘亲也说过,当年她难产,京畿最著名的楚婆婆由于年岁老迈,突然晕倒,致使其他稳婆都慌了手脚,是你临危不乱镇住场面,才让我顺利生下来,这是活我们母子的大恩,更别提你从小对我的爱护了!”
“哪有这般夸张!”
朱儿脸色稍缓,伸手捏了捏他嫩滑的脸颊,由衷地道:“你这张小嘴啊,真是厉害,怪不得连官家最宠爱的公主,都被你哄得服服帖帖!”
狄知远眼睛微微一眯,神色立刻变得不同:“公输居内有客人谈论此事?”
“确实有!”
朱儿正色道:“听说相公在提议废除一个规矩,有关公主和驸马,便有些闲言碎语传出去,没事吧?”
“无妨无妨!”
狄知远眼睛睁大,又恢复成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那是‘尚主之家,倒降昭穆一等’的规矩,爹爹确实要力主废除,本来就是坏规矩,早该废掉了!”
朱儿捂嘴笑道:“黄髫稚子,就知道公主和驸马的规矩不好了,伱可是相公的嫡长子,难道将来真要配公主?”
说完之后,她又有些后悔,观察这个从小老成的少郎表情。
狄知远很是理所当然:“为什么不能配公主?朱姨,我不对别人讲,只跟你说,徽柔从小跟我最好,脾气温柔娴静,长得又美,像娘亲,也像你呢!我很欢喜她!”
“我脾气可半点不好,也不美喽!”
朱儿失笑,但终究还是开心的,却还是轻声道:“可你娶了公主,将来就不能当官……不对,也不是不能当官,是不能当相公了啊!”
狄知远连连摇头:“爹爹是相公,我可不想再当相公了,我连进士都不想考,只准备做一个无忧无虑的闲官!”
朱儿揉了揉他的脑袋:“你乐意就成,这座公输居,也有一半是给你准备的,可不能让你这声姨白叫!”
狄知远不会收,但也没有直接推拒,又聊了些话后,这才不紧不慢地进入正题:“朱姨,你知道么,就在刚刚,太学的大才子司马光,在国子监内遇害了,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所杀!”
“嗯?”
朱儿立刻警惕起来:“此案自有开封府衙追查,你……还有包家和公孙家的两个小娃,别参与这等凶险之事!”
狄知远咧了咧嘴:“不参与!不参与!我们只是好奇么,在科举前夕,杀害一位名满太学的年轻才子,若是早有预谋,凶手为何如此胆大包天?”
朱儿凝视着他,哼了一声。
狄知远无奈,只能给这位长辈吃了一粒定心丸:“朱姨放心,我虽然从小习武,但直到姑姑西行之前,都不满意我的进境,没允许出师,所以我走到哪里,后面都跟着人呢!”
朱儿闻言立刻侧头,发现右侧悬挂的铃铛,轻轻摆动了两下,立刻明了这位身后确实有两名护卫跟着,倒是点了点头:“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你爹娘也放心你在外面晃悠,好在有人护着……也罢!你且等一等!”
她站起身来,来到桌案前,摆动了一下铃铛。
很快轻轻的脚步到了屋外,敲门之后,一位梳着盘福髻,簪了一朵牡丹花的娘子走了进来,敛衽一礼:“朱姐姐!狄衙内!”
狄知远行礼:“喻娘子!”
来者正是公输居的另一位当家娘子,玲珑,也是喻平的妻子,嫁人后就从了夫姓。
说来也巧,这位曾经是无忧洞盗门的盗首四大弟子之一,而喻平也是丐首之一,只是这两人都属于其中的另类,甚至不知道彼此有这段经历,成亲后倒是夫唱妇随,一家和睦。
朱儿管着店里的生意,从公输居辐射出的江湖眼线,却是玲珑在执掌,同时还与机宜司有着联系,由此分工明确。
此时请她来,正是询问这方面的情况。
狄知远将案情的大致情况说明了一遍,包括凶器是毒镖,可能与异族人有关。
玲珑听完后,稍加思忖,缓缓开口:“若说京师的异族人,或与北方有关,辽人这次是真的不准备再纳岁币了!”
狄知远眉头一挑:“哦?辽主敢这么做?”
玲珑道:“此非辽主之意,他控制不住下面的臣子,尤其是那位南院大王耶律重元!”
“这个辽主就不是好皇帝!”
朱儿嗤笑:“当年相公欲将种痘术传于北地,朝堂上多少人反对,说是资敌,结果怎么着,辽主居然将种痘法瞒着,专给契丹贵族配用,激得奚族都与他们翻了脸,真是蠢!”
狄知远知道这件事:“契丹人口太少了,各族离心,统治不稳,辽主才使了这个下策!”
朱儿撇嘴:“如此一来,不是更失人心?”
狄知远起初听说,也不理解,但听了爹爹分析,才明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
何况就算辽主选了另一条路,将种痘术分享,只要契丹贵族还在头上压迫剥削,北方各族也不会认契丹人的好,毕竟此法是宋人传过去的。
这才是爹爹愿意将种痘术,推广到北方的原因。
果不其然,当辽帝耶律宗真没法区别对待,不得不将种痘术传于各族后,无数北方人感念此恩,真切地感受到何为兄弟之国的同时,也由衷地称呼爹爹为“大狄老子”。
老子是北方人对父亲的一种称呼,原本“狄天使”“狄老子”是当年辽西一战里,被狄青打得大败的辽军对于那位的称呼,后来倒好,直接称狄进为“大狄老子”,狄青为“小狄老子”。
辽人添了两个父亲,狄知远也多了无数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他此时思索着其中的联系,喃喃低语:“司马君实的遇害,会和辽人有关,是为了向国朝挑衅么?”
“辽人内忧外患,恐不敢行此恶举!”
玲珑道:“妾身听闻,有不少辽人甚至准备逃去大食,要在那里重新建立自己的国家,避开我们!此事若成真,那契丹的人心就散了,亡国有日!”
“呵!他们也有今天!”
朱儿浑身舒泰,却还是对着狄知远道:“契丹人虽不复当年之勇,却不能小觑,若他们真是凶手,必是顽抗之人,要缉凶,也轮不到你一个孩子出马!”
“小侄明白!”
狄知远颔首应下,如果真是辽人,他也觉得没必要自己三人出手,但问题是凶手未定:“依喻娘子之见,除了契丹外,有胆量在京师行凶的外族人,还有没有别的?”
“还真有!”
面对这个疑问,玲珑脸色微沉,露出厌恶之色:“交趾人又侵我大宋边地,其世子李日尊妄自尊大,口出狂言,也是有取死之道了!”
第六百三十五章 番外第四章 司马光不是真君子?
交趾。
前唐时期,那里是安南都护府。
等到南诏崛起,两度攻陷此地,杀戮了当地大量唐朝直属控制下的居民,本地土著趁势崛起,开始作乱。
后世史学界有一句话,叫“唐亡于黄巢,而祸基于桂林”,这个桂林之祸的根源,就在于安南的战争。
等到唐朝灭亡,中原大地四分五裂,安南同样彻底失去了控制,割据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