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默成道:“我问了不少同窗,都不知谣言的源头,便去了后院。”
“后院都是些杂役在忙活,还有监院和书办所居,你去哪里……等一等,难不成最初传出这个消息的,是教职之人?”
公孙彬眼睛一亮:“是了!我怎么把他们给忘了?教授、讲书、斋长、斋谕、监院、书办,甚至后厨和学舍的杂役,如果最初的消息是这群人泄露出来,学子受了影响,再互相讨论,难怪我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了!”
包默成点了点头:“我已经初步有了怀疑的对象。”
“这次是我输给你了,小黑子!”
公孙彬大方承认,兴冲冲地道:“事不宜迟,趁着知远去开封府衙未归,我们去拿人!”
“不行!”
包默成摇头:“我们俩不够,你虽习武,却无多少厮杀经验,我更挡不住贼人走脱,若是被嫌疑人跑了,那便前功尽弃!”
公孙彬有些不服,但看着这个黑面孔拦在面前,斩钉截铁的模样,也知道拗不过对方,嘟囔道:“若是知远在就够了,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我们俩人之力,便是江洋大盗都能拿了,何须去劳烦旁人?”
“呦!能与彬哥儿旗鼓相当,是我的荣幸!”
笑吟吟的声音传来,狄知远的身形悄然出现,对着两位抱了抱拳:“幸不辱命!”
公孙彬喜道:“开封府衙认可我们的推理了?”
狄知远正色道:“潘判官听了后,认为不无道理,但我们必须给出进一步的实证,才能让府衙的追查随之改变。”
包默成道:“这个在太学里散播谣言的人,就是实证。”
“不错!所以我赶回来了!”
狄知远忙活了一个白日,依旧精神十足,摩拳擦掌地道:“谁是嫌疑人?我和彬哥儿合力,去拿了!”
他对此很有底气,因为除了明面上的少年侦探团,后面还有两名护卫,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必要之时,会合力出面擒贼的。
包默成显然认可这位参与,能够捉拿贼人,不再迟疑:“两位可记得后厨的邢娘子?”
狄知远道:“手特别抖的那个娘子?”
公孙彬怔住:“厨娘?”
泰定六年,太学划分为内舍外舍,当时就选择优秀的百名学子为内舍生,由朝廷直接供给饮食,剩下的为外舍生,不收学费,也可以一并在官厨就餐,但需要交钱,家庭贫困者减半。
对了,官厨就餐,是一日三顿。
保证学子的营养。
所以从那时起,几乎所有的太学学子,都在官厨用餐,哪怕出身富裕,家境条件好的,一般也不会大中午的特意回京师家中,大家一起在学舍增进同窗之间的友谊。
自然而然的,某些厨娘的地位就重要起来,这位邢娘子的手艺便最受天南地北的学子认可,只是盛菜时每每手抖得惊心动魄,明明是官府出钱的……
“如果邢娘子真是最初传出谣言的人!”
狄知远颔首:“那就是借助早膳,四人一桌,口口相传,都以为是上一桌学子议论,却不知根本是传膳之人有意散播!”
公孙彬道:“那还等什么,拿人!”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朝着后厨而去,眨眼间没了踪迹。
包默成本就跟不上这两位习武的步伐,却也不紧不慢,从另一侧盯住。
远远观察,厨房炊烟袅袅,正是做晚膳的时候,由于要供给六百学子的吃食,杂役进进出出,忙碌非常,没有传出什么响动。
足足等待了两刻钟,包默成眼见狄知远和公孙彬走了出来,脸色沉凝,这才迎上:“怎么了?”
“邢娘子午膳后不久就离开了,说是家中有事照料。”
狄知远道:“我们搜寻了一遍,又问了与她关系好的厨娘和杂役,都说这次告假很是突然,匆匆离去,恐怕是察觉到了危险。”
公孙彬冷声道:“她跑不了!我们这就去她家中追捕!”
狄知远并不认同:“她家在外城,如今天色已暗,这个时候出城擒拿嫌疑犯,就不是我们三个人能够办到的了,去开封府衙告知潘判官吧!”
包默成赞同:“正该如此!”
公孙彬咬了咬牙,有些丧气,但也没有一意孤行,叹了口气:“行吧,去府衙……”
狄知远内心深处其实也希望,犯人能由自己一行亲自擒拿,让案情真相大白,那多威风凛凛!
但与自己的面子相比,还是父亲从小教导的为人准则,更加重要。
不过当他们来到府衙,却发现,同样受到父亲教导的不止自己,还有灰头土脸回到吕府的吕公绰。
“权知开封府事,乃沟通内外的京畿要员,通往两府的最后一步,真正要做到的是维系京师各方的稳定,刑侦破案只是小道,交予麾下的判官推官便是,根本毋须亲力亲为……”
“这个观念不能说错,但已是过去的古旧想法了!”
“现在的朝堂变化是,官家对于案情很是关注,对于破案也有一份纯粹的喜爱,群臣便是不擅长此道,都要努力迎合,你居然站到了破案缉凶的对立面?”
“难道接下来谁入两府,是那些食古不化的老臣说了算么?愚蠢!还不速速回去,端正态度,用心追查!”
“是……父亲大人!”
回府后被老父亲训得跟孙子似的吕公绰,捏着鼻子回到自己不忠诚的府衙中,将潘承炬唤到面前,不冷不热地交谈了一番,认可其办案的态度,接过了查案的指挥权。
于是乎,当狄知远被领入府衙正堂时,坐在主位上的赫然是这位吕大府,审视的目光落了过来:“原来是狄大公子!这么晚了,来府衙有何贵干啊?”
按照家中排名,他确实可以称为大公子,毕竟还有弟弟妹妹在,但此时对方的语气显然并不亲善,带着几分咄咄逼人。
狄知远面色如常,并不动气,一板一眼地行礼道:“学生拜见吕大府,此来府衙,是为拜访潘判官。”
吕公绰眼睛微眯,心中忌惮。
小小的年纪就有这般城府,喜怒不形于色,将来还了得?
难怪朝堂传言,这位要尚福康公主,那位狄相公甚至不惜提出,驸马的制度有违人伦纲常,理应修改,引发了一番不小的争议!
但在他看来,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终究是狄氏权势太甚,狄进狄青,如今俨然是国朝文武间的头号人物,倘若他们的子嗣再是人中龙凤,承接朝堂大权,将来的国朝到底是姓赵还是姓狄?
官家哪怕再信任这对左膀右臂,久而久之,恐怕也是会生出提防的。
而狄知远作为嫡长子,若是尚了公主,那狄氏一门对于皇权的威胁性自然大减,正如那些武将之女往往入宫为皇后,是同一个道理,朝局平衡之道罢了。
一念至此,吕公绰目光闪烁,试探着道:“府衙今日有要案在身,潘判官正在外追查,无法见你了,你若有事,本府愿意为你转达。”
狄知远很敬重师兄吕公孺,却没想到吕公孺的亲哥哥还跟自己斗起来了,这四十多岁的人欺负自己一个九岁半的娃娃,也不害臊?
这样的人将潘承炬压住,自个儿接过断案大权,恐怕是会坏事的,狄知远眼珠稍稍转了转,同样试探道:“多谢吕大府,学生来此确有要事,怀疑太学后厨厨娘邢氏,与同窗司马君实遇害案有关!”
“哦?”
吕公绰心头一动:“你仔细说说,为何怀疑这位厨娘?”
狄知远言简意赅地道:“有关司马君实在丧期与女子私会相好的谣言,疑似邢氏传播,后匆匆告假归家……对了,她打菜时手还很抖……故有嫌疑!”
吕公绰等了等,愕然道:“没了?”
狄知远道:“没了。”
“这什么理由,简直胡闹嘛!”
吕公绰啼笑皆非。
这么小的郎君,破案是不可能的,他之前询问,是认为或许是狄相公于背后指点,为儿子铺路,可现在想想,真要是那样的情况,对方怎么也不可能将线索透露给自己。
所以真就是小孩子胡闹,吕公绰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去!去!回家去吧!”
“望府衙早日破案,令真相大白,学生告退!”
狄知远也不争辩,再度行礼,一路走出,对着等在外面的包默成和公孙彬,露出复杂的笑容,有些错付信任的失望,又有些莫名的兴奋:“开封府衙指望不上了,去外城捉拿邢娘子,追踪线索,要看我们的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番外第十二章 祖传亢龙锏
“新榆林巷!就是这里了……”
“这是与内城的旧榆林巷呼应么?”
“外城扩建,条条巷道四通八达,与其用那些杂名,更难记忆,倒不如仿造内城的结构,你看这巷子口不是有榆树么?这就是新榆林巷的标志了!”
狄知远和公孙彬站在巷子口,朝着里面张望。
近些年来,京师人口极速攀上百万之众,甚至开始朝着一百五十万奔。
或许在后世,一座上百万人口的城市根本不算什么,但现在这个没有高楼大厦的年代,同时期的西方巴格达、罗马、伦敦等大城市,人口仅仅在四万到二十万之间……
二十万那都是了不得的大城市了,这边翻了五倍多,还要往十倍奔,可以想象大宋的京师有多么夸张。
根据《东京梦华录》里的描述,“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那原本是内城的景象,现在到了环绕城墙而扩建出去的外城,都是这样的“八荒争凑,万国咸通。”
当然,繁华归繁华,内外城终究还是有区别的。
一个显著的差异,就是狄知远的两个护卫在不远处现身。
内城之中,他们只需要远远跟着就可以了,但到了鱼龙混杂的外城,却是不能再那般托大,必须接近保护,以备不时之需。
不仅是他们,包默成没有武功防身,哪怕夜间有一定的隐身效果,稳重起见,干脆也留在内城。
等候潘承炬回府衙的同时,万一外城抓捕迟迟没有进展,他也不会干等,会去请各家长辈出面。
双方约定好了时辰,若是狄知远和公孙彬超出这個时间,还没有消息回报,那基本就是出意外了,也好及时应变。
“走!”
外城夜间也很热闹,虽达不到灯火通明的地步,悬挂的灯笼也照亮前路,两位少年郎好似寻常游客般入了巷,带着两名护卫一起,闲庭信步地往里面走去。
走了大概半刻钟,邢娘子的家遥遥在望。
宋朝的厨娘本就是市场经济发达后,涌现出来的一种女性职业,相比起含贬义的三姑六婆,社会地位和收入都高了不少。
邢娘子能在太学官厨任厨娘,比起寻常正店都要稳定些,手艺自然不差,瞧着家中条件比起左邻右舍明显要好,门口悬挂的灯笼和桃符都簇新些。
“有灯火……后院也有炊烟……还有孩童的声音?”
公孙彬放缓脚步,侧耳倾听:“人应该还在家中,没有逃走。”
“借口归家,等到风声过去,没有暴露,随时可以回去,真要一走了之,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狄知远并不诧异,低声道:“不过之前不逃,不代表她现在不逃!”
公孙彬环顾了一下周遭四通八达的巷子:“这地方确实不好抓人,如果这位邢娘子是江湖人士,那就更难了,要小心地下还有暗道……”
“等等!”
话一入耳,狄知远眉头一动,扯住公孙彬的袖子:“不要停,往这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