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衣社却退无可退,还与京师排水系统密切相关,有了一席之地,剿灭了如今这群人,日后还是会有其他的结社兴起。
“真如这孩子顾虑的,我方才险些逞一时之快了!”
潘承炬想到这里,完全冷静下来,做出决断:“此前协助你们抓捕叶氏的污衣社之人,将他唤来!”
……
刺青汉子韩达,被传唤进了府衙。
之前赤裸着胸膛,临时穿上一身粗布麻衫,掩盖住刺青,规规矩矩地拜下:“草民拜见官人。”
潘承炬端坐堂中,淡淡地道:“你在污衣社内任何职?”
韩达小心翼翼地道:“回官人的话,污衣社没有职位,只有会首他老人家和俺们这些人。”
“这话不老实!”
潘承炬声音冷肃:“如果污衣社全无上下之分,你此前协助擒贼时,为何能唤上一群手下相助,姜九向来被称作‘九爷’?难道就没有其他的‘爷’?”
韩达隐隐感受到,这位大官提及会首时的语气很不对劲,脸色变了,却是不愿多言,只是连声道:“没有……没有……”
潘承炬目光一斜,使了个眼神,旁观的狄知远站了出来:“韩义士,还记得我们么?”
“自然记得!自然记得!”
韩达一看,连连点头:“公子小小年纪,好武艺,好胆识,让人佩服!若无公子相助,那贼妇恐怕就自尽了!”
狄知远道:“林氏被擒后,伱上报给姜会首了么?”
韩达道:“上报了!上报了!姜会首还夸赞俺立功了呢!”
狄知远问得很细:“你告知了姜会首,自己协助官府,抓捕了一位辽人谍细?”
韩达的表情发生了变化,赶忙把头埋下,闷声道:“是……”
狄知远继续道:“那你有没有生出过怀疑,辽人谍细为何会往你们污衣社的地盘跑?难道真就是慌不择路,给你们送功劳?”
此话入耳,韩达心头猛然一沉。
拿下叶娘子,看着她被押送开封府衙,污衣社一帮兄弟是很兴奋的。
因为帮助官府办事,事后总有些赏钱,瞧着三位衙内的派头,也不是吝啬的,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同时也嘲弄这個贼子,什么地方不好选,偏偏选择京师的地下水道。
别说当时预先设下埋伏,就算事后追击,以污衣社对无忧洞的熟悉,也能后发先至,将之拿下!
韩达听了这些议论,回想起抓捕过程,却发现他带着弟兄们围堵,贼妇的表情中满是惊怒,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自己这伙人拦路阻截……
江湖人是极其敏锐的,韩达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他没有追究,更不会禀告官府的,担心多此一举,凭白生出事端来。
可此时疑虑被另一个人道出,不安感瞬间涌出,而狄知远观察着他的神色,干脆道:“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这个贼妇之所以选择京师地下水道作为退路,是因为她原本笃定,污衣社是相助的同伙!”
韩达通体一震,马上辩驳:“不!不!!污衣社绝对与贼人无关,是俺们协助公子抓人的啊!”
“那只能证明你们的清白!”
狄知远道:“你当时说过,姜会首人在外城北,一来一往至少数个时辰,你离得近,便先来听命,这就说明了,污衣社的其他人并不知晓这起意外,即便想要阻止,也无法直接现身……毕竟官府抓了人,或许还能隐瞒叶娘子的真实身份,污衣社出手协助逃跑,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韩达勃然变色:“会首他老人家,绝不会与辽人窜通!”
潘承炬适时开口:“你对这位会首很是了解?每日见面?时时相处?”
韩达气势瞬间低了下去:“没……没有……”
潘承炬毫不客气地道:“那你如何断定他不会通辽?”
“这……这……”
眼见这位战战兢兢,狄知远接上打圆场:“韩义士,你协助府衙擒凶,这份功劳朝廷记得,不会亏待有功之士!但你也不能因为义气,就一味替贼人袒护,别忘了,污衣社不止有姜九,还有数百弟兄,他们可是勤勤恳恳,只求一个谋生之处的苦命人!”
顿了顿,狄知远又道:“况且目前只是怀疑,污衣社的高层与辽人有勾结,这个奸细到底是不是会首姜九,还在两说,万一你最后包庇错了人,又是何苦?”
韩达晕头转向,只知跪下叩首:“官人!公子!俺不懂那些大道理,只知道社内的弟兄,绝不是暗通外敌的贼子,还望朝廷宽仁!还望朝廷宽仁呐!”
潘承炬语气缓和下来:“不通外敌,府衙为难你们作甚?”
狄知远则上前将其扶起:“招义士来此,就是要保全污衣社,你莫要慌张,仔细听潘判官的!”
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韩达彻底折服:“是!是!俺听!俺都听!”
潘承炬马上问道:“你能带多少官差入无忧洞?”
韩达为难:“这……怕是带不了几人,社内兄弟彼此熟悉,生面孔必定惹人嫌疑……”
“具体能带几人?”
“最多四人……还无法深入洞内……”
潘承炬皱了皱眉,沉吟片刻道:“你社内有多少义士,对辽贼抱有深仇大恨的?不是那种夸夸其谈之辈,而是家人被辽贼所害的北人!”
“很多!俺就是!”
韩达双目圆瞪,马上道:“俺全家当年就是被辽狗所害,社内不少兄弟与俺一样,都与辽狗有深仇大恨!”
潘承炬轻轻一叹。
早年在并州任县尉,后来又在北方各州县多任官职的他,对此毫不意外,但也看了下首的少年郎一眼。
若非这位劝阻,这些人也许就在围剿无忧洞的牺牲名单里了,颇为可惜。
狄知远则想到姑姑所言。
这个年代有一份安定的家业,是不愿流落江湖的,反之这么做的,家中往往再无亲朋依靠。
比如四位出身五台山的武僧叔叔,就是孤儿,父母亲人皆亡故,正是当年辽人铁骑南下,一路烧杀抢掠的恶果,江湖人相对普通百姓来说,更加痛恨外敌,亦不是觉悟更高,纯粹是仇恨所系。
现在由内部攻破,潘承炬更有了激励之法:“既有此等血海深仇,你可愿看到辽国灭亡?”
韩达双目怒瞪,身子再度颤抖起来,只是这回从惊惶,变为了亢奋:“当然愿意!”
“好!”
潘承炬猛然起身,来到面前,握住韩达的双手,掷地有声地道:“我朝北伐之势,已不可挡,但国内总有些太平久了,不愿意再兴战事的臣民!”
“案发当晚,本官就去了四方馆,质问辽使,却被其搪塞,如今在无忧洞中拿人,就是为了将谍细的首脑拿下,让辽人再无侥幸!”
“本官会派四名精锐好手,与你同去,凡与辽人有家仇的,平日里在污衣社中不受重视的,你都可以邀来相助,如若发现不妥,也不可妇人之仁,必须痛下杀手,避免通风报信!”
“擒贼擒王,一旦大功告成,北伐灭辽,大势可定,朝廷会记得你们,全天下的人都会记得你们污衣社的义士!”
狄知远旁听,都觉得热血沸腾起来,韩达眼中爆出精芒,祖辈父辈的仇恨,化作一团熊熊的火焰,在胸中燃烧,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俺一定拿了贼人,北伐灭辽!!”
第六百五十五章 番外第二十四章 传奇复国者,中原武学第一人
“知远,怎样了?”
眼见小伙伴从府衙内走出,守在外面的包默成迎上。
“定了!”
狄知远笑道:“里应外合,共同制敌!”
“好啊!幸亏是潘判官主事,如果是那位吕大府的话……”
包默成是实诚人,没有背后说坏话的习惯,只是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露出期待:“污衣社内的贼子,必定是如今重组后的‘金刚会’的核心人物,很可能就是首领‘威德’本人,一旦拿了他,大势可定!”
狄知远赞同这个推测,却也有些担忧:“若真是‘威德’,身为首领,此人的武艺恐怕不俗,又在对方的地盘上,不是那么好捉拿的……希望一切顺利吧!”
跟着韩达入无忧洞的,是潘承炬特意从京营禁军调来的四位精锐。
或许在抵御外敌方面,京营禁军早就被河西军和北军甩在后方,但他们之中也有人才。
比如这些年京师相扑戏的红火,大多数名扬京师的相扑手,就出自京营之中。
高超的扑戏可以让他们在狭窄的范围内,应付众多敌人,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不惧围攻。
问题是,江湖人不是打擂台,可不会守规矩,什么阴损手段都会使出,真要混战起来,禁军好手恐怕也难以应付。
“如果长风镖局还在京师就好了……”
想到姑姑创立的天下第一镖局,那里面才是强者如云,擅长应付这等场面,狄知远嘟囔了一句,却突然听得一声轻笑,传入耳畔:“放心,辽狗跑不了!”
狄知远猛然转头,看向右后方。
就见一道白衣身影立于不远处的屋顶,朝着这里微微躬身,行礼致意,随即消失不见。
“咦?这人有些像姑姑啊……”
狄知远露出怀念之色。
如此潇洒的姿态,倒像是姑姑小时候喜欢跟他开的玩笑,倏忽来去,神鬼莫测,通过种种在常人眼中不可思议的手段,激起他习武练功的兴趣。
当然这位不是姑姑,又会是谁呢?
狄知远念头转了转,并不紧张。
从对方的语气听来,似乎带着善意,况且他身边有护卫在,自己也习武多年,不是易于之辈,只要不主动涉险,武林好手也奈何不得。
定了定神,狄知远视线一转,询问道:“彬哥儿去哪儿了?”
包默成道:“他是闲不住的,禁中和污衣社帮不上忙,便回太学,告知同窗真相,制止谣言。”
“是该如此。”
狄知远有些赧然。
倒是忘了司马光的风流韵事还在飞速扩散,这等虚假的谎言早一日澄清,早一日能还被害者一個正面的形象,不然拖得太晚,偏见形成,那真相如何也没人关心了。
公孙彬是行动派,又传承了其父的几分口才,最适合做这件事,狄知远放下心来,又有些百无聊赖:“那我们现在只能等待消息了……”
包默成则露出振奋之色:“我们能做的都已完成,接下来就看大人们的,无论如何,北伐灭辽已成定论,前唐故土终将收回!”
案情侦破到这个地步,结果的区别,其实就是能否将辽人谍细直接拿住。
但即便没有拿到贼人,北伐依旧会进行,那是国朝战略,不会被这小小的插曲撼动。
当然最完美的状态,是不仅破坏了阴谋,再将辽人谍细擒住,宣告朝野,契丹无道,不仅不纳岁币,还妄图谋害大宋官家,到那时北伐再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
能够参与到这等大事件中,任谁都是有成就感的,包默成唯独有些遗憾的,就是喜爱的传奇话本。
他取出《汉朝诡事录》最新一卷,伸手摩挲着:“可惜了!这是一部好作品,却卷入了纷争中,篡改行文,传递消息,心血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