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去,把握相对最大!”狄进道:“越往后拖,越是对我们不利!”
狄湘灵颔首:“那成!我帮你盯着皇城司,必要时拿下他们!”
“不!现在开封府衙的温大夫反倒是首要,这個人是关键,不能被灭口!至于皇城司……”狄进沉声道:“不到万不得已,姐姐不要出手,此次只是小小的交锋,真正你死我活的是朱氏一案!”
狄湘灵有些担心:“万一皇城司恼羞成怒,对你下手?”
狄进笑道:“如果他们那么做,反倒是好事,所有文人士子都会站在我这边的!就怕他们使阴险手段,不敢直接出面干扰我,却去挑唆利用国子监的学子,让文人之间互相撕……姐,你给公孙策带个消息,让他帮我拖延一下那边的人……”
说到这里,狄进有了另一种担心,又叮嘱道:“对国子监学子的时候,让公孙策不要太嚣……别太让人下不了台!”
狄湘灵失笑:“听你说过这个人,恐怕他的性子是很难改的,我把话带到吧!”
……
与此同时。
狄家待客的前厅,吕安道正在听着手下的禀告,片刻后点了点头:“将这些闲汉押过去吧!”
对于这群刚刚落在手中的家伙,对方不承认自己是皇城司的逻卒,他也不知道对方是皇城司的手下,大家心照不宣。
只是当狄进走进来,这位推官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深意:“狄郎君,对于案情可有新的想法?”
这本是例行询问,未料狄进直接道:“吕推官,太后此前有言,我必须留在府上破案,但如果已经发现了真相,是否可以进入刘府,指证真凶?”
吕安道的神色顿时凝重起来:“狄郎君,你一旦踏出这间宅子,就必须将此案彻底破了,不然太后那边,恐难以交代!”
狄进当然清楚,现在出马就没了退路,但他小胜了皇城司一步,却不能被动地等待敌人继续出招,而是必须快刀斩乱麻:“我明白!”
“好!”
吕安道立刻道:“我们走!”
于是乎,在外面贾显纯还在跳脚的时候,屋门打开,一行人走了出来,被簇拥在中间的,正是一位大袖襕衫,眉毛锋利秀挺的士子。
“狄仕林!”
贾显纯下意识地避到一旁,一眼就将注意力落在对方身上,然后意识到了什么,面色沉下:“不好!这家伙莫非要去破案了?开封府衙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么,此人敢逆着圣人的意破案?唔……”
虽然还不愿意承认,但贾显纯清楚,一切仰仗主子意思的,是他们这些做着见不得光的事情的幸进之徒,而不是这些走科举之路,为人做事堂堂正正的士子。
相反越是有权贵压迫,越是有太后乃至官家以权压人,越会激发起这些文人士子的反抗欲望,并且在事后获得巨大的声望回报……
所以这一刻,贾显纯眼珠子转了转,准备遵守都知的法子,以文人斗文人:“去!马上去国子监,告诉那些士子,狄仕林出来了,就要去太平坊刘府,让这些士子将他堵在刘府之外,不得分身……伱们则抓紧时间,去开封府牢狱,速速将那个大夫处置了,手段粗糙些就粗糙些,只要人死就行!”
“是!”
在追查案件真相的道路上,双方都在赶时间,只不过一个是正向一个是反向。
而无论哪个方向,京师内若论最闲的一群人,保证有国子监的一席之地。
“狄仕林现身了?”
当皇城司的消息通过某位士子的口传开,众学子沸腾了。
平心而论,一曲新词酒一杯,确实是越品越是回味无穷,可千古留名的佳作,但话又说回来,这个年代的佳作,实在太多了。
就不说诗,单单是词,柳三变的《雨霖铃慢》横空出世,那股缠绵悱恻,凄婉动人,将别情写到了极致。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摧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沈沈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太美了!
可见本朝最不缺才子,再加上文无第一,再厉害的诗人词人,也不可能独领风骚。
本来你做一篇名作,大家传唱点评,诗会应和,花花轿子人抬人,也就过去了,总归记得了你的才华。
结果这位进了京后,直接不露面算怎么回事,若不是后来查到学籍,还以为就没来开封府呢……
当然,真要是那种一心苦读的倒也罢了,可前有封丘破案,被同在客栈的行商大肆宣扬,后有不畏权贵,让刘氏子弟当众出丑的美名传出,连武将勋贵都知晓,这对比之下,毫无疑问是轻慢国子监,众人哪个受得了?
所以此时一得到消息,众士子迅速涌出,有鉴于城内街道拥堵,骑马能维持风度,却耽搁时间,干脆步行,浩浩荡荡地朝着太平坊而来,正堵在开封府衙去刘府的一处要道上。
到了地方后,他们摆开阵势,开始高呼能与对方一战的杰出者:“王伯庸!!王伯庸!!”“韩稚圭何在?”“宽夫兄!正要兄台出面!”
当先一人走出,身姿潇洒,此人叫王尧臣,字伯庸,今年二十四岁。
其后又有两位士子,带着几分无奈之色,被硬生生推了出来。
一位叫韩琦,字稚圭,今年十九岁;一位叫文彦博,字宽夫,今年二十一岁。
这三人,韩琦本就是国子监学子,王尧臣则是应天府出身,学籍后转了来,文彦博则是同样受官员举荐,寄应开封府,其中公认的文采书法第一的是王尧臣,韩琦和文彦博也皆是少年俊杰,一时翘楚。
相比起柳三变踌躇满志的“定然魁甲登高第”,结果却四度落榜,愤慨离京,倒是留下了上面那篇千古名作,这三位是在国子监博士的评价里,登第近乎是十拿九稳的才子,国子监平日里也有些不服的,但现在要一致对外的,当然是摆出最强阵容。
然后就是等待。
一刻钟,两刻钟,眼见着要往半个时辰去了,众人不禁焦急起来:“到底是谁报的信?这狄仕林到底来不来?”
有人眼珠滴溜溜转动,就要往后缩,所幸就在这时,街头出现了一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身影,宽袍广袖,头系幅巾。
“此人定是狄仕林!”
众人眼前一亮,即便再有偏见的,也不得不承认对方容貌俊美,卓尔不凡,一派富贵模样,单从气度上,确实是能写出那动人佳作的俊杰。
王尧臣抱着求教交流之心,率先上前,刚要拱手行礼,就听后面一位学子突然叫了起来:“不对!不对!此人我见过,是那个庐州公孙策,傲气十足,口出狂言!”
确实如此,来者明知故问:“在下公孙策,字明远,不知诸位在此,等的是谁啊?”
不少士子脸色一沉,有的干脆喝道:“狄仕林何在?他要躲我们到什么时候?”
公孙策展开折扇,微微一笑:“狄仕林奉太后之命破刘府凶案,待得他擒得真凶,自会来见诸位,在此之前嘛,我知道诸位很急,但请诸位先别急!”
王尧臣自忖脾气温和,脸都微微涨红了,其他人更是大哗:“你敢讽刺我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咦?我劝诸位放宽心,怎是欺人呢?别急,千万别急!”
就在双方唇枪舌剑,公孙策毒舌战群儒之际,暗中观察的贾显纯已经勃然变色,默默祈祷开来:“拦不住了么?别破案,千万别破案啊!”
……
与此同时。
狄进长袖飘飘,面容平和,迈进了刘府大门。
第一百零五章 凶手再是清理痕迹,也有防不胜防的地方!
刘府内宅。
狄进一路前行,左右还有两位官员。
陈尧咨没有亲至,但判官王博洋和推官吕安道都来了。
此时王博洋看着他步伐不停,几乎是长驱直入,眉头微扬,突然开口:“狄郎君并未来到刘府吧,为何对此处好似颇有几分熟悉?”
狄进平静地道:“遇害者刘崇班掌府中财权,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挑选的院子是内宅最好的,这条路本是内宅最方便通行的几条路,如今却无仆婢打扫的痕迹,可见它通向的,正是我们要去的杀人现场。”
王博洋沉默下去。
吕安道则不禁有些佩服。
明明问一下路就可以的,偏偏要推理,这就是神探的风范啊!
狄进心想姐姐画的地图就是管用,没有那种繁复的建筑结构,但路线一目了然,直指目的地。
而后进了刘从广的房间,也是如此,他作势观察了一遍,开口道:“案发后第一天,前来勘察现场的是哪些人?”
王博洋道:“是本官带着差役而来,检查了现场,狄郎君有何指教?”
狄进道:“不敢称指教,王判官对于现场保护得十分完好,为查明案情减轻了不少难度。”
这倒不是完全的吹嘘之言,且不说开封府衙对他不错,即便是完全以水平论,受年代局限性,本来就没有形成系统性的查案步骤,完全靠个别官员的能力来带动断案,手段粗糙,遗漏线索,也是正常的事情,不必苛责。
所以他这个后世之人,反倒比公孙策都要宽容些,期待一旦降低了,那但凡有了些优点,也是好的,至少这个屋子里除了来过姐姐狄湘灵、小妾胡娘子外,应该确实没有其他人进进出出。
王博洋脸色好看了些,沉声道:“狄郎君莫非发现了什么?”
狄进道:“遇害者刘崇班,是非正常死亡,这点可以确定吧?”
如果用较为专业的术语,其实应该称为非自然死亡,也即后世那部有名的日剧名,当然对古人来说,非正常死亡更好理解。
王博洋和吕安道自然点头:“不错!”
狄进道:“我在并州,曾与一位精通刑狱的吏员有交流,可知非正常死亡,多见外部力量导致的死亡,如击打伤害身体、掐扼颈部导致窒息、落水溺死、被雷击中、被火烧等等,还有一部分则是内部伤害导致的死亡,如中毒身亡……概括起来,其实就是外伤、窒息和中毒三种。”
讲得浅显,便于理解,王博洋马上道:“本官看了仵作的尸格,尸体上并无其他外伤,颈脖处没有勒痕,面部没有淤血肿胀,颜面口唇皆无血迹,这就排除了窒息和中毒……而用钢针从头顶打入,无疑是属于外伤致死,只不过伤口较为隐蔽,难以发现而已!”
狄进道:“手段隐蔽,是事后仵作容易忽略,但残杀的过程中,被害者会出血么?”
王博洋凝眉:“本官从未见过这等案例,倒不敢轻言判断,只不过既然致人身死,出血也是应该的……”
狄进道:“可我在屋内,却没有发现一丝血迹。”
王博洋随着他的指示,在房间里面细致地查看了一圈,脸色变得郑重起来:“这倒是我们疏漏了,见尸体没有外伤,便下意识地没有寻找血迹……莫不是府中仆婢清扫了?去!将内宅管事的带过来!”
不多时,一個五大三粗的仆妇被带了过来。
如果狄湘灵在,就会认出那天搜胡娘子身的就有她,后来更是恶狠狠地拖拽小妾,眉宇间全是狰狞,但现在面对官人,却是谦卑至极,眼见着就要跪下了:“奴董四娘,拜见官人!拜见官人!”
王博洋冷声道:“说!这几日可有仆婢打扫这间屋子?”
董四娘吓得连连摆手:“没有!绝对没有!死了人哩,这几日都没人敢靠近,哪会打扫?”
这很符合常理,王博洋没有怀疑,想了想,也有了推测:“如此说来,莫非凶手不是在这里杀的刘崇班,而是从其他地方移尸过来?”
吕安道则道:“刘崇班遇害的那晚,在外面服侍的仆婢是哪些人?将她们唤过来!”
董四娘去唤人,不多时六个仆婢依次入内,战战兢兢地立着。
吕安道开始询问:“你们当晚是否守在院中?寸步不离?”
仆婢垂着头,没有回应。
这其实就是一种回应。
王博洋冷声道:“刘崇班御下极严,谁给你们的胆子擅离职守?”
御下极严是高情商说法,其实就是动辄打骂下人,碰到这么个暴虐的主子,不敢贸然进屋正常,但连院子都不守,万一被发现了,那一顿好打绝对避免不了。
终于有人回应了,一位年纪稍大的仆人道:“回官人的话,不是俺们主动离开,是公子将俺们驱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