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推拿几下吧?”
“总管还会这个?”我诧异道。
最后在我思来想去后,终于点了头同意。梅念远挽起袖子,两手放到我腰间后,我等了一会没等到他推拿。我寻思着,忽然了悟,忙咳了一声,“那个,近些年酒肉生涯,长了不少肉,见笑见笑。”
梅念远眼里聚起一点笑,没说什么。
推拿手法颇多,梅念远提、捏、点、拍、按、拿、推,每一下我都没忍住反射性的呼叫,最后叫得我都不好意思,这空旷的大堂,一动一喊地成个什么体统,遂将袖子塞进嘴里咬着,于是只剩下闷哼。
“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原来会怕疼。”梅念远收手后进行了总结陈词。
我满头大汗地靠着佛腿,有出的气没入的气,“总管……你不会……轻点……”
梅念远拿眼睛瞅着我,抬袖子替我擦了额头的汗,“不疼一点,不会有效果。”
这句话却正戳上了我心坎,我垂着眼睛不说话。
“大人是心上疼了吧?”梅念远收了袖子,坐到一边去了。
我耳朵动了动,当即转身趴到了梅念远身上。他愕然瞧着我,我淡然看着他。
“大人这是……”梅念远身体有些僵硬。
“念远。”我凑近他脸庞,声音腻得我汗毛都竖了起来,“你说过要一直在我身边的,不离不弃。”
“……”梅念远身体继续僵硬,“浅墨你……”
“念远。”我贴近他耳朵边,让自己声音都回荡在大堂内,“永远不离不弃,你愿意么?”
梅念远没立即回答,我却能感觉他手臂环上了我的腰,越来越紧,他的气息乱在我耳边,“浅墨,你说真的么?”
我视线从他肩头越过,撞上门槛外谢沉砚的目光,那一刻,他目光从震惊到黯淡,清澈的俊朗神彩刹那便消失不见。他转过头去,步伐离我越来越远。
“假的。”我嗓音低沉,还带些冰冷。
梅念远的手臂一僵,听到门外动静后,转头看了眼离去的背影,再转头看着我,我没法跟他对视。
他松开了我,起身,步伐也离我越来越远。
我靠在铜佛身上,仰头叹道:“佛啊,你说我是不是该遭雷劈?”
叹了一声便住了嘴,因为我视线顶端,二楼栏杆处,一人正清凉地倚着,白衣青带,俯瞰于我。
正是,晏濯香。
你奶奶的,神算子竟在此!本官的私情什么的,只怕又被算了个彻底。
坐在城楼二层视线开阔的地方,望了望楼下修城门的情况,百姓与我的男宠们井水不犯河水,各干各的活,大概冲突被平息了。不过,已经见不到梅念远的身影,也见不到谢沉砚的身影。
城楼二层,一座硕大的案台上铺着宣纸,压着雕有花纹的镇纸,搁着端溪古砚,晏濯香立在案台前,提笔画长安。
“濯香公子从哪里开始看的?”我扭头望着他,尊严深深受到伤害。
晏濯香提笔蘸了蘸墨,眼睛看着自己的画,神态风轻云淡,“卯时,我便在这里研墨了。”
我算了算,卯时,我正在院子里集合男宠。这么说,从我带着百宠浩浩荡荡走长安,到登城楼,到搬砖,到遇袭,到推拿,到假戏真做都被……一一看在眼里?
“不会这么巧吧,晏公子?”我起身走了过去,围着案台转了几圈,“怎么我到哪里,你便出现在哪里?”
晏濯香俯身工笔勾勒城墙的砖瓦,“三日前,我便定下了这里作画,孰先孰后,顾侍郎会算的吧?”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面前这人神算子的秉性,只怕我就要信了这说辞。
我负手站在画前,“这么说,三日前,你便知道我会被发配来修城门?”
晏濯香不置可否。我便认为自己猜到了真相!于是立即问道:“昨夜你所言的一箭双雕,请问是何意?”
“这要看于谁而言了。”晏濯香终于正眼看了看我,停了手中笔,立在高楼案台前,白衣飘飘,很有羽化登仙之态,“于侍郎而言,朱雀街上卖真迹,一可惊动圣上,从而得以面圣,二可使圣上知晓侍郎财库的困境,从而获得谋利之机。”
我笑了笑,心道这人要能真登仙就好了,少个这样的对手不知能睡多少安稳觉,“那于圣上而言呢?”
“于圣上而言,修城门之事,既能堵住悠悠众口,原则上惩罚了顾侍郎,又能借顾侍郎之手……”晏濯香忽然压低嗓音,“调查工部。”
我干笑,“明明我的职责就是搬搬砖,领领钱,晏编修又想多了不是。”
晏濯香嘴角勾起一抹笑,提笔继续作画,“工部钱款出问题,早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等顾侍郎日落时领工钱,就能切身体会了。”
我蹲到墙角哀叹,“本侍郎招惹完御史台,又要招惹工部了,老狐狸真拿我当廉价劳力使了。”
晏濯香再一笑,“恐怕不止是工部,六部之上乃是尚书省,尚书省之上,又是哪里?”
我温婉一笑,“本侍郎可以辞官么?”
“祝大人好运。”晏濯香再没理我,专心作画去了。
领工钱时,真如乌鸦嘴晏濯香所说,寒碜得不像样。摩挲着手心里的五个铜板,我哽咽地望着赵主事,“公明兄,长安物价飞涨,这工钱只怕连个混沌都吃不上,再者,本官回府,府里总管必然不会给本官安顿像样的饭菜,公明兄,给口饭吃成么?”
☆采花少女,夜遇春宫
当本官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府中时,已是掌灯时分。当本官风尘仆仆踏入院中时,蹲在各个角落的留守男宠们以飞蛾扑火的姿势扑向了我脚下,抱腿的抱腿,扯衣摆的扯衣摆,却都泪流满面地将鼻涕眼泪抹到了我身上。
“发生什么事了?”我眉头一竖,“有淫贼入府采花不成?”
抱着我大腿痛哭的某男道:“大人再不回来,我们就要饿死了!”
“为什么要饿死,怎么不吃饭?”我摸着美男的头问道。
趴在我肩头抹鼻涕的某男道:“厨娘每餐都要有总管的吩咐才肯烧火做饭,可今日总管在自己屋里,谁叫也不理,厨娘得不到吩咐,不做饭,我们哪里有饭吃,呜呜……”
我挨不过男宠们的眼泪鼻涕,当下召了厨娘来问话,厨娘支支吾吾,我甩手命其立即做晚饭。
小半个时辰后,男宠们终于吃上了热腾腾的饭菜,小龙蹭到我身边,欲言又止,欲止又言,“大人,总管关着房门,饭菜送不进去,这……”
我叹道:“继续送,直到送进去为止。”
小龙应了一声,端了几样饭菜去了。待我沐浴更衣后,又见着小龙神色凄苦的模样,徘徊到了我跟前,“大人,总管还是不开门。”
“这气性还真大!”我抖开扇子打风,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再走到小龙身边附耳道:“就说大家都没吃饭,他若不吃饭,大家也陪着挨饿,当然这个大家嘛也包括本官,就这么着,快去。”
小龙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端着饭菜跑了去,我随在他身后,进了总管院子,我藏身柱子后,看小龙应变。
“大人说,总管不吃饭,大家也跟着挨饿,当然这个大家也包括大人他自己。”小龙趴在门外,学舌了一遍。
我在柱子后叹息小龙这孩子不知变通,不过也算是表达清楚了我的意思。等了一会儿,紧闭的房门依旧未开。我重重一叹,看来,这苦肉计是不成了,得实施美人计了!咳,美人计?听起来怎么这么别扭。我掰着手指数,三十六计还有哪些可以借用。
瞒天过海?围魏救赵?借刀杀人?以逸待劳?趁火打劫?声东击西?
我将扇子啪地一合,声东击西!
走到梅念远房门外,我接过小龙手里的食案,挥手令他暂退,由本将军亲自上阵。我咽了口口水,两轻一重地敲起了房门,并调整了一个合适的嗓音,“总管,是我,开门商量个事。”
房内无声,我又在腹内数计策时,门却吱呀一声给开了。
梅念远维持着开门的姿势,扫我一眼,“有事明日再说。”说完,便要合上房门,给我一个闭门羹吃。
说时迟那时快,本官抬步便迈进了门槛,一手挡在了房门间,这叫反客为主!梅念远无法继续关房门,跟我僵持了一会,不得不罢手。
端着食案进了房间,见房内燃起灯烛,桌上搁了几个摊开的册子。我将食案放到桌上,随手将册子收拾到一旁,顺便瞄了一眼,似乎是府上的账册,旁边的朱笔结算总结语写得端端正正。
“先吃饭吧!”我一脸笑意地看着梅念远。
“不饿。”他到旁边寻了把椅子坐下,面色十分冷淡,“大人要商量什么事情?”
我不折不挠,端出食案里的饭菜在桌上一一摆好,满面春风笑意吟吟地看向他,“吃了饭再说。”
梅念远从椅子里站起身,走向卧房,“我要休息了,大人请回吧,出去时带好房门。”
带你奶奶个腿儿!我暗中一咬牙,继续不折不挠,跟了去卧房。不过倒是第一次来他卧房,布置简单,整洁干净,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我要睡觉了,大人还不回么?”梅念远站在床前转身看着我。
我在他床前的桌旁坐下,自倒了一杯茶,手里转着茶杯,眼睛瞟着他,“你不吃饭,我便不走。”
他嘴角勾起个冷笑的弧度,“大人如此情意,念远受之不起。”
我喝了口茶杯里的凉茶,“好吧,我是来请罪的。”
“更加受之不起。”
我又喝了口凉茶,“今日是我做得过分了,但却是一时情急……”
“你有情急之时,旁人都没有,你顾侍郎又拿我当什么?”梅念远目光幽深,紧紧看着我,嗓音略有低哑。
我低着头看茶杯,诺诺道:“我对你不起。”
“你出去吧。”
我起身,向外走。梅念远跟了过来,我方一迈步过门槛,他便要关房门。我又转过身,一手抵着门,“还是先吃饭吧,冷了就让厨房再热一下。”
他看着我,没关门也没说话。
我收回手,转身往院子里走,身后却没听见关门声。走了没几步,梅念远却从我身后疾步赶了过来。我眼前一道寒芒闪过,梅念远已挡在了我身前。
月色中,他手臂飞起一道血光。我心中一凛,在下一道寒芒到达前,快步转到了梅念远身前,刹那抬腿踹向砍来的刀身,毫无保留。
黑衣刺客被我踹得飞出老远,摔向院子里的槐树,树干被压断。屋顶又飞下三名黑衣人,持刀向我砍来。
我摸出扇子,以扇骨抵挡三人的刀法,前挡后踢,疾步错身,踏着步法,以极快的速度而化身数人,折了三人的臂骨,一一摔了出去。
我退出战圈,喊了一声:“长萱!”
听到动静的长萱飞身赶来,收拾了骨折的四名刺客,绑到了一起。
“带下去,细审。”我收了扇子塞回腰间。
“是。”长萱将人串拉走了。
赶到梅念远身边,见他衣袖上尽数染成了鲜红,我扯下腰带系到他伤口上。梅念远侧过头吸了口气,“你怎样?”
“这些小喽啰能把我怎样。”我看着他伤口叹气,“以后记住,不要替我挡刀!”
梅念远转过头去,“你身手这么好,城楼上怎会折了腰。”
“百姓因拥戴清官而砍我,我能还手么?我能用独家工夫么?”
梅念远冷言冷语道:“为了谢御史,自然什么都不能。”
夜里的动静惊动了一部分男宠,我一一将其劝了回去睡觉,再抱了小药箱到梅念远房中给他上药。拨亮灯火后,用剪刀剪开他袖口,发现伤口竟有数尺长,好在不深,未曾伤着经脉。清洗伤口,上药,缠纱布,一一就绪后,我才长吁口气。
一抬头,见梅念远正专注地望着我。我干咳一声,“那个什么,不用这么崇拜我的手艺。”
他转过头,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若从没遇着你,今生也许还有望。”
这话琢磨不得,我正要去倒茶喝,忽然听见头顶有极轻微的声响。莫非还有漏网之鱼?我轻步出了房间,纵身上了屋脊,前方屋顶一个矮小的身影以耗子般轻灵的步伐踩着瓦片贼头贼脑地窥视屋檐下。看了几眼,知是个少女。
她快我便快,她慢我也慢,她轻我更轻,前院后院追逐了一个遍后,她忽然停步在一个小院的屋脊上,蹲下身兴趣盎然地望着对面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