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敏中有些好奇:“那你如何脱身的?”
“我啊,被那脑子不大好使的官老爷关进牢里了,然后药力时辰到了我就出来啦!”他笑得很是开心,“我还在狱中留了一会儿,那俩狱卒瞧我不见了都快吓哭了哈哈哈,好生开心。”
白敏中看看他。
“白姑娘,你不要用这么瘆人的眼神看我!”
“我只是觉得,捉弄人有些不厚道……”
旁边张谏之瞧了一眼笑嘻嘻的蔡琼,又听方才白敏中说得话,竟猜到了几分内容,便也懒得再问,只道:“宋秀才的事你还未帮完,先行葬礼罢,随后再带那孩子去领家财。”
蔡琼还没玩尽兴,状态十分亢奋,又与白敏中叨叨了许久,说:“白姑娘你告诉掌柜,都亏了他良策,诶太好玩了,宋秀才不会亏了他的辛苦钱哒。”
白敏中遂偏过头转述给张谏之。
张谏之只说:“知道了。”
蔡琼又道:“对了,那鸨母大约猜到我是什么身份了,怎么办啊?”
张谏之听完白敏中转述,回曰:“她眼下只会怕你,不必解释太多。”
蔡琼点点头:“我先去见宋秀才,白姑娘再会啊!”
他言罢便消失了,白敏中舒了一口气。
两人回客栈已是过了午饭时辰,大荣嘀嘀咕咕抱怨,说今日都快忙死了,小白竟然还跟着掌柜出去,真要给掌柜做媳妇了不成。
白敏中将店里买的点心放在灶台上,一声不吭地出去了。大荣斜睨那点心一眼,单手麻利地拆开了,嘴里还嫌弃地嘀嘀咕咕道:“点心又不饱肚子的,切。”往嘴里塞一块,还行,看在你小子这么有良心的份上,不计较了。
下午时趁客人较少,张谏之催白敏中去收拾新屋子。白敏中将藤条箱搬出来,张谏之一瞧,那里头乱糟糟的,便不由皱了眉。
“趁天气好,衣服与书都晒一晒罢,一直塞在那箱子中也不好。”
白敏中便拖了席子出来,将书与衣服铺了满席子,回屋擦地板去了。
张谏之忽瞥见一册书,俯身将其拾起来,望着那书封上的字迹微微眯了眼。他神色似是顿了一下,轻叹了口气,又望向正在埋头擦地的白敏中,半晌方举起手中的书,问道:“这册书不知从何处得来?”
白敏中掉过头来,擦擦额上的汗,盯着那书瞧了会儿,回说:“我祖父写的呀。”
“祖父?”
☆、【一二】
白敏中肯定地点点头,又擦擦汗接着道:“祖父在我很小的时候便离家了,之后常给家中写信,但世道越发乱,许多家书也收不到了,便也失去了联络。”她似是想起了许多旧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没有托梦给我,亦没有变成魂魄来找过我,也许……还在人世罢。”
张谏之闻言抿了唇,望着那书封上的题字怔了会儿,随后又翻开内页,站在阳光下不慌不忙地看着。鬼灵异怪,写得很是生动逼真,甚至有些还描出了形状,以便人理解。
原来白敏中的“看得见”亦是有缘由的。出生于这样的家庭,可能生来便有那样一些“异灵力”,自小便能看到这些东西,或许那时候还意识不到寻常人其实不该看到这些,大约还觉得有趣。可年纪渐长,便会觉得困扰了罢?
张谏之偏头看过去,却只见那丫头又在埋头擦地了。他素来善读人心,但却有些看不透白敏中。并非因为太复杂而难以读懂,反倒可能是因为太简单了。
祖父……她祖父?不知道那位老先生是否还活着。
张谏之搁下书,将屋中那张桃木床板帮她搬到了新屋中,又帮着整理了一番,末了才又出门替她收拾藤条箱。
双桥镇秋高气爽,抬头望到的一方天空高远清澈,十分宁静。其实战火完全远离这土地,也不过才过了一年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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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屋子耗了近一下午,终于都妥当。夜幕将近时,张谏之带着白敏中出了门。大荣狐疑地看着白敏中,心道这家伙总是跟着掌柜出去,到底是干什么啊?别给卖了呀。
出了门,白敏中倒也聪明,在一旁问道:“可要喊蔡琼出来?”
张谏之继续往前走,也不阻止。白敏中便依照之前的约定喊道:“蔡琼,蔡琼,蔡琼。”四下瞧瞧,竟什么也没有……
骗子,不是说喊三声就出来的么。
正小声嘀咕着,肩膀忽被人一拍:“白姑娘不好意思我刚刚抢元宝去了!”
“……”
他似是太高兴了,整个人倒挂在空中飘着,嘴里叨叨:“我跟宋秀才说过啦,他很满意呐。明日是个吉日,恰好给他下葬。”
“恩。”白敏中转述给一旁的张谏之。
张谏之不急不忙道:“去趟花街罢,与那对母子说清楚才好。至于措辞,便说官老爷仁慈,遂放了你。”
蔡琼点点头,伸手便问他要药丸。
“不多了,到门口再给你罢。”
蔡琼还对那玩意儿有些贪恋,能与活人一般在地上行走,这般感受当真令人恋恋不舍啊。
一道行至花街尽头,蔡琼服下药,敲了敲门。那鸨母出来开的门,她瞧见蔡琼吓了一大跳,说话都哆嗦了。白敏中坐在斜对面冷清清的茶铺里,看着那鸨母忽皱了皱眉。
张谏之捕捉到她这微妙神色,问道:“怎么了?”
白敏中慌忙摆手道没什么,难道掌柜瞧不出来么?
那个鸨母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活不久了。
蔡琼将事情都与鸨母讲完,让她喊顾开春出来,去一趟宋宅。鸨母道:“开春那孩子胆小,求您可千万别吓着他。”
“那我不去便是了,你俩一起去罢,我将宋秀才家的机关告诉你。噢对了,你取的时候万不可全部拿走,宋秀才说要给我留一些的,辛苦钱不用很多,让开春看着留罢。”说着吧啦吧啦说了一堆,末了竟还添了一句:“那钱是留给开春的,开春怎么处理是他的事,你若是乱动念头的话,我会一直盯着你哦。”
鸨母怕得不行,拼命点头。蔡琼甚为满意地转了身,走回斜对面茶铺,坐下来若无其事地要了一盏茶。又敲敲旁边白敏中的桌子:“白姑娘,说好的元宝哦。”
白敏中捧着茶盏点点头。
不一会儿,蔡琼见顾开春母子出了门,与张谏之道:“掌柜,他们这便是要去宋宅了,我与他们说过要留一些辛苦钱在那儿了,您可是过会儿就去取?”
“不急,等等罢。”
蔡琼却是不放心:“我得悄悄跟去看看。”
“去罢。”张谏之不急不忙,又要了一盘点心,推给白敏中:“慢慢吃罢,吃完再过去。”
白敏中吃着吃着抬了头:“当真不急么?”
“该是你的便会在那里,若不该,再怎样争分夺秒也是无谓。”他轻抿了一口茶,姿态很是悠闲。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蔡琼忽然飘回来了,缓了口气瞪大了眼与白敏中道:“白姑娘啊,我吓死了啊,好多金子与首饰啊,宋秀才那家伙深藏不露啊!那鸨母吓得都不敢拿了,顾开春那小子也愣住了啊,死活不肯要。”
白敏中没什么太大感受,她语声平淡地转述给了张谏之,张谏之则道:“那你便帮个忙,替他们运回来罢。”他起了身:“若怕被人发现,走阴魂道自然最好,宋秀才想必也乐意一起送罢。”
蔡琼闻言立时便没了影儿,诶如此捷径他如何就想不到呢。
白敏中见他消失不见,也起了身,打算与张谏之一起回去。没料才刚走出花街,张谏之便在一间棺材铺前停了下来。他进店买了些金纸,默不作声地出去了。
白敏中想起蔡琼的那几个元宝来,掌柜这是要给蔡琼报酬?
人间轻而易得的纸元宝,在他们那个世界却好似十分有用胜过一切。实打实的金银财宝,于人间是难得的财富,在他们那个世界却根本没有用,全然可以大方地拱手送人。
她跟着掌柜回了客栈,坐在院子里叠金元宝,迅速叠好了满满一篓子。张谏之过来道:“我去烧罢,你去伙房帮会儿忙。”
白敏中立时洗个手去伙房帮大荣打下手。
大荣边忙边嘀嘀咕咕道:“也不知怎么了,你与掌柜一出去,店里便忙得很,平日里这个点早没人了。”说着将菜盛出锅,盘子递给白敏中:“喏,这个是前头有个女客人点的,你快点给送过去。”
白敏中又去挖了一碗米饭,和菜一道放在漆盘上便端着往前去。
她到了前堂看了一圈,只见坐了两位女客,分得很远,且都上了年纪,只留了个背影给她。她抓抓后脑勺,实在判断不定是哪个,便打算上前问一问其中一个。
然她刚朝那个方向走过去,在楼上走廊里拖地的阿堂忽喊道:“你往哪儿送呢?!那儿又没人!”
白敏中双手紧紧握住了那漆盘。唔,不是人……
她立时转了个身,朝另一位女客走去,将饭菜给她摆好,抱着空漆盘拔腿就往后院跑。
——“只要装作没有看到,他们就不会缠上你。”
白敏中到后院喘了口气,又往前边送了几回菜,那位上了年纪的女客一直就那么坐着,不动不吭声。
白敏中潜意识里觉得糟透了,总觉着那老婆婆身上有强大的怨气。
待送走了店中最后一拨客人,外面钟鼓声响起时,白敏中收拾起桌椅来。那老婆婆突然喊了她一声:“白姑娘。”
白敏中心陡然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望着前堂往后院去的那扇门,心道掌柜这个点怎么还不到前面来算账呢?
她装没有听见,继续收拾桌子,那老婆婆忽地起了身,转眼便到了她跟前。白敏中只见一张皱纹遍布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自己被吓得坐在地上都没有意识到。
她忽觉呼吸一滞,眼前陡黑,客栈的门却忽然被推开了。
“张先生在么?”
掐在自己颈间的那双手忽然消失了,白敏中瘫坐在地上低头喘气,再抬头,只看见一脸沉郁的叶代均朝她走了过来。
叶代均看到她,这才想起昨晚的一些事。啊,那个半夜在后门口烧火的神叨叨的小姑娘,便是这个伙计。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白敏中迅速地爬了起来,“地刚拖过有点滑。”
叶代均微微眯了眼。这位小伙计为何总是这般奇奇怪怪?但他并未问这个,只说:“你们掌柜在么?”
“兴许在房里……”白敏中拍拍衣服,“我这就替您去喊。”
她低着头匆匆忙忙出去,到了前堂与后院那门口时,还回头迅速环视了一下整个前堂,全然没有了那老婆婆的身影。她恍惚间记起这个声音来,正是那日在茶铺里听到,且张谏之不许她回头看的那个恶灵的声音。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前去喊了张谏之,说叶代均在前面等着。张谏之瞧她脸色甚差,抬手便试了试她额头,言声淡淡:“着凉了么,有些发烫,早些睡罢。”
她今日便要搬去新屋一个人睡了,本对此期待已久,可不知怎么的,今晚却……无比希望还能再与张谏之睡一个屋子。她当真,心里有些发毛了。
张谏之言罢便去了前堂,白敏中洗漱一番,回了新屋。
夜深了,安静得出奇。
张谏之好不容易与叶代均周旋一番,末了竟又给他灌了酒,敲晕了拖他上楼,省得他总来烦。
下了楼,他花一刻钟理了账簿,这才回后院去休息。
他洗漱完正打算熄灯,看到那烛火跳得十分奇怪,心中不由起了疑。
不好!他执了火烛出门,拼命敲白敏中的房门,里头却一点动静也无。那烛火依旧跳得甚奇怪,他便索性撞开了屋门,立时朝床那边望去。
白敏中那床铺却空空如也!
☆、【一三】
一阵风将烛火吹熄了,环顾四周什么脏东西却也没有。张谏之想起先前在茶铺里碰见的那只恶灵,不由轻蹙了眉。
隔壁阿堂听闻方才的敲门声,披衣跑了出来,只见掌柜站在小白屋子的门口,也不知在做什么,便问道:“掌柜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先前在前堂可见白敏中有何异常?”回想起她额头烫成那样,兴许是受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