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子的第一天,自然是格外地重要,温良辰一整颗心七上八下,生怕秦元君遭遇不测。
秦元君捏捏她的手心,强打起精神,微微一笑道:“无事,父亲难得地有兴致,我们可不能扫了他的兴。”
闻言,温驸马拍了一下秦元君的肩膀,仰头笑道:“看看,还是女婿关心我,愿意陪着我高兴。”
温良辰登时便黑了脸,撅嘴道:“父亲有了元君便不要我了?好罢,今后我入宫居住,您也瞧不见我了。”
“哎哟,我的宝贝女儿。”温驸马的声音忽然转了个调子,突然乐极生悲起来,声音也带了几分哭腔,“我怎的会忘了,你入宫之后,便不能时常回娘家了呢?”
温驸马没有想到的是,女儿收获更好的前程的同时,也要付出远离家门的代价,温驸马感觉自己如同三伏天被泼了一桶凉水,整颗心都开始颤抖起来,心情失落不已。
温驸马一惊一乍,扰得秦元君和温良辰哭笑不得,最难受的应该是温良辰,她本想说句玩笑话,没想到温驸马竟如此在意,她心有戚戚,拉着温驸马的袖子道:“父亲,是女儿错了,即便女儿住在宫里,您还是可以进宫来瞧女儿,可不是么?”
只是机会当真不会太多,温良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秦元君点点头,安慰道:“父亲大人放心,我会照顾好良辰,今后若我有能耐,必定让你时常进宫。”
秦元君这句话,便是给了温驸马最珍贵的承诺。
温驸马冷静下来后,自然听出来他话中之意,一旦秦元君成为皇帝,今后当家做主,即便温良辰和温驸马相见再难,在他看来,都不算什么大事。
经常见到女儿,其实也是想确定她是否过得好,温良辰生活安康喜乐,才是温驸马的最大心愿。
温驸马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很自然地上前一步,揽住秦元君的肩膀,声音嘶哑,道:“你是好女婿,也是我的好儿子,来来,咱们进去喝酒去!”
秦元君和温驸马坐在厅内,对着满满一整桌精致的酒席痛快畅饮,温良辰则坐在门外的葡萄藤下,检查温仪城的功课。
小少年的个头不高,一身米白直裰,衬得他身体瘦削,下巴尖尖,温仪城脸庞稚嫩,神情却非同一般的严肃,温良辰心不在焉地翻着他的功课,忽然心中一动,抬起头看他。
“你的功课做得极好,我并不担心。”温良辰笑道。
“比起姐夫,我做得还不够好。”温仪城有板有眼的答道,眉眼间正气凛然,眼底却充满了失落,温良辰眼睛尖,温仪城的小情绪,哪里瞒得过她。
“哎,你这孩子,就是太认真,太死板,”温良辰叹了一口气,“你姐夫好,我才过得好,所以,咱们公主府,日子同样会变得更好。”
温仪城挺直了小身板,咬着下唇瓣,略有些不服输地,嘟着嘴巴道:“仪城也能做得好,仪城长大了,便能保护父亲和姐姐。”
温仪城本以为自己今后努力科考,只要考一个状元状元,便能超过有惊才绝艳之称的秦元君,谁料秦元君一跃成为皇子,这回又变成太子,这样的升级道路,实在太让人无力了。
没想到他就被这般打败了,温仪城感觉的小小心灵简直受到了莫大的伤害。
见温仪城又开始闹别扭,温良辰点了点他的小鼻子,抿嘴一笑道:“你呀,和你姐夫较什么劲?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比任何人差,你们二人,都是天下最聪明的读书人。”
听闻此话,温仪城眼睛顿时一亮,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惊讶地张大嘴巴,语无伦次地说道:“……姐姐,你真觉得我,我很好吗?”
“自然是,你可是我的弟弟。”温良辰揉了揉他的脑袋,“你是我的亲人,在我眼里,你便是最好的,不比任何人差。”
温仪城这小子就是太实心眼儿,极端重视自己的成绩,温良辰在心中默默担忧,等到他科考那日,她岂不是会担心死?
怪只怪她不日便要进宫,没有太多时间在家,姑且能开导几句是几句罢。
温仪城立即恢复了笑颜,他眼神闪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仪城和姐夫相比呢?”
“……”温良辰顿时翻了个白眼,心道,你这臭小子,怎么总喜欢和你姐夫死磕呢?
正在此时,管家前来厅上送拜帖,因为温驸马在里头喝得烂醉的缘故,管家便直接向温良辰报告。
温良辰寻思着该如何拒绝,却听管家道:“王妃,这位是曾经在咱们府上住过的薛扬薛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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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相知意
“薛扬?”秦元君将酒杯轻轻一放,眉宇间多了一股怪异之色。
温良辰侧过头,悄悄捂嘴一笑,她对他了解太彻底,自知他在想些什么。
曾经薛扬喜欢过她,秦元君在旁看得抓耳挠腮,明里暗里阻拦她和薛扬,这次她在薛扬外出执行任务之际与秦元君完婚,以秦元君京城吃醋的小心思来看,薛扬此时的出现,恰恰刺中了他心底某些不爽之处。
果然,秦元君登时便黑了脸,从坐上站起身来,道:“我出去迎接师叔,你待在此处罢。”
“好,你去罢,我在厅内照看父亲。”温良辰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他,秦元君不自然地扭过头,温良辰急忙装作无所谓的模样,开始指挥丫鬟伺候温驸马解酒。
“……”秦元君咬了咬唇瓣,理清衣裳收拾妥当后,踱步出门。
薛扬如今的身份不同一般,他不可能贸然走正门,只能走宅院巷子深处的偏门进来,秦元君带着管家,亲自去将薛扬从偏门接了进来。
外出公干一年回来,薛扬的皮肤比从前黑上不少,他的身体依然如从前般挺拔,表情一如昨日般木然,不过,其周身倒是多了一股人间的烟火之气。
见到已作妇人打扮的温良辰,薛扬神情明显一顿,良久后,他才缓缓开口,神色颇为不自然地道:“师侄,许久不见,你竟与元君成婚,令我好生欢喜……恭喜你们。”
这话,说得倒是勉强,从他的表情来看,自然没有半点的欢喜之意,反而满满都是惆怅。
见状,秦元君一挑眉,一双眸子黑漆漆的,默不作声地盯着温良辰看,似要从中挖掘出什么来。
“我也许久不见师叔,师叔先坐罢。”温良辰没觉得什么好心虚,反而还瞪了秦元君一眼。
秦元君紧抿薄嘴,恹恹地拉着薛扬同坐。
温良辰不禁好笑,道:“师叔不远千里回京,居然来府上看我们,不过,我好奇的是,师叔为何知道我们在公主府。”
温良辰说话之际,寻了秦元君的身边坐了,她才刚刚放下袖子,他灵活的右手迅速探了进来,将她的左手握住,在人前与他这般亲密,温良辰心中不适,左手稍稍挣扎了一下,谁知却被他攥得更紧了。
“此次回京都之后,锦衣卫指挥使司破格升我为百户。”薛扬板着一张脸,目不斜视,正襟危坐,好似全然未瞧见他们二人动作似的。
温良辰皱皱眉,朝秦元君使了个眼色,秦元君这才一边偷笑,一边得意洋洋地收回手。
“原来如此,难怪你的消息这般灵通。”秦元君微微颔首。
温良辰心道,没有锦衣卫不知道的秘辛,薛扬想打探他们二人的踪迹,自然比外头那些四处流窜的官员要容易得多。
“如今,我要唤你们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了。”薛扬摇摇头,轻声叹了口气,接着,他又看向温良辰,眼中划过一道难以名状的情绪。
一转眼之间,他们变成大越尊贵的太子和太子妃,薛扬心中觉得,眼前的秦元君和温良辰依然没变,但是,他发现自己出了毛病,仿佛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他不知其中原因,也不想知道。兴许是秦元君和温良辰这对青梅竹马,终于携手走在一起的缘故,让他有羡慕,亦有酸涩,所以在心底产生某种意味不明的抗拒。
薛扬这短短之言,令在座三人追忆起曾经的往事。当年在三元山上,他们没有身份的藩篱,没有世俗的拘束,共同度过了一段自由快活的日子,虽然偶有摩擦和口角,但是,这段得之不易的感情,值得他们用尽一生去铭记。
“你今日来此,应该不只是恭贺我们二人罢?可有甚么紧张要事,不妨明言直说。”秦元君手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微微皱起眉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温良辰心道,秦元君嘴上说着不愿见薛扬,事实上他与薛扬同样有同门之谊,若换成不相干之人,秦元君断不会问得如此直白。正是太了解薛扬的性子,秦元君才追根究底,想了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的确,我是有要事相告。”薛扬不曾担忧附近有人偷听,事实上,公主府的防卫比其他各府强大许多,他从进门起,便听见附近不远有多道练武之人的呼吸之声,有这些人守卫在旁,不怕有外人监视。
薛扬沉吟片刻,道:“我此次外出公干,发现海宁府下出现极为古怪之事,那群海匪手中竟然握有与我大越相似火铳,我不知制造火铳之术,是何时流传出去的。”
火铳的关键之术,是大越的核心机密,旁的外族虽然能模仿,但在射程、内含火药方面,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锦衣卫行事务必要追根究底,薛扬所言绝非虚言,秦元君和温良辰立即信了,秦元君道:“依你之见,火铳的秘方是从大越流传出去的?”
薛扬见过火铳,平时也会用得着,自然不会看错:“我杀了两名海匪,他们手中的火铳,看起来与大越同出一源,却又有些许差异,我想,必是有人泄密。”
“此事你已向上头禀报?”秦元君又问道,若薛扬将此事捅上去,必要再掀起一股腥风血雨,中央设督造司下兵仗局不知有多少人将会受到牵连。
随着宣德帝身体每况愈下,他的情绪也是越来越极端,总是让人难以捉摸。这也是秦元君为何战战兢兢的原因之一。
薛扬摇摇头,皱眉道:“不,我并未向上禀报,我此行所接任务,与此无关。”
“幸亏你未向上言明,此时的大越,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温良辰脸上浮现一抹忧色,她捏紧帕子,“此事不宜提前公开,应派人私下查明,寻出罪魁祸首,再广告天下不迟。”
“良辰说得没错。”秦元君撑起手臂,双手交握,他盯着薛扬身后某处空地,眼睛格外深邃,“如今父皇不仅疑心内阁,我也不例外,若中央设督造司再出现问题,父皇不介意枉死更多的人,即便今后父皇愿意将这江山交予我之手,留下来的,也只是满目疮痍的河山罢了。”
别说满目疮痍,连覆灭都有很大可能,在宣德帝只顾吃老本的守成策略下,如今的大越已经开始逐渐走下坡路,洋水泛滥,北方地震,此乃天灾,各地官员不理公事,反而相互勾结欺瞒上级,利用季闻达吏治新政漏洞为自己谋利,农田不在,百姓大面积逃亡,此乃*。
幸亏西北夷人没有挑事,海盗也慢慢退缩,从大面积攻击改成小股骚扰,否则,以大越如今的气数,是否能扛得下来,还真是一个问题。
是故,温良辰很明白,秦元君并不希望朝廷上层再出事,他想用更为妥当的办法,以最低的代价,将事情快准狠处理了。
“你,会是一个好太子。”见秦元君有心如此,薛扬不得不佩服。他从小到大素来自由惯了,从未担心过其他人是否过得好,他之所以进入锦衣卫,根本与普通百姓无关,而是为了了结尘世过往和羁绊,找出当年薛家灭族的真正原因。
他虽然信奉事不关己的道家待人之法,但从不反对儒家修身治国齐家,有些人活着,是为了自己,有些人活着,却是为了他人是否能过得更好,因此,秦元君这份宽广的心胸,简直弥足珍贵。
秦元君并未应下薛扬的话,而是自顾道:“自英宗和仁宗过后,大越便一蹶不振,父皇所行之事,不仅未有任何起效,反而让国家再陷入泥沼中,再这般拖下去,今后大越若想恢复当年的元气,恐怕难矣。”
薛扬和秦元君这番不经意的话,如同一道灵光,忽然从温良辰脑海中的闪过。
对了,她怎会忘了,秦元君是用他那一整颗赤子之心,来对待大越得之不易的基业?
难怪他接到圣旨之后,会表现地如此彷徨和迷茫,原来他根本就不在意太子所带来的名利,而是一直在默默担忧不已,他是否能担任一名合格的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
得以猜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想要为他宽解,让他宽心,便比之前要好办许多。
温良辰突然笑了,她的笑容如春光灿烂,如同夏花般美艳,一度引发了秦元君胸口澎湃的醋意,他在桌下扯住温良辰的袖子,示意她赶紧收敛笑容。
秦元君斜睨薛扬一样,薛扬急忙错开眼睛,装作没有看见,秦元君心里这才舒服些,心道,自家媳妇儿笑得这般漂亮,可不能给其他人瞧去了。
“我曾经说过,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温良辰转头看他,眼神笃定,“因此,你要相信,你当上太子,会比他们做得更好。”
没想到温良辰对他寄予这么大的厚望,秦元君不可置信扭过头,一脸愕然地看着她。
薛扬也附和道:“二皇子被发配至西南,三皇子性子太冲动,你可千万不得有事,如今整个大越的存亡,全系于你一人身上。”
“……我。”
面对着自己妻子和同门的肯定,秦元君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他默默地垂下头,发现自己今早被封为太子所带来的压力,好像突然从他肩膀上慢慢地漂浮起来,仿佛变轻了不少。
也许,这便是信任的力量,秦元君如是想道。
释然过后,秦元君整个人仿佛换了个人般,他将腰杆挺得笔直,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一双眼睛更是熠熠发光,充满了斗志。
“薛扬,你方才所提之事,我会派人彻查,”秦元君微微沉吟,蹙起剑眉,“我总觉得,冥冥之中,此事与你家族有某些关联,兴许是我想得太多罢。”
薛扬顿时一惊,半天才回过神来。
温良辰也回过味来,秦元君这话听起来没有道理,却有误打误撞地挑起她名为质疑的思绪。
薛家远在西北靖远,因投敌卖国之罪羞愧自杀,火铳之术流落海匪手中,同样是投敌卖国的不解之谜,在这两者之间,是否有某些关联?
与薛扬会面后,小两口辞了烂醉如泥的温驸马,从公主府偏门出来,乘坐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趁夜回到家中。
明日起,秦元君便要以太子的身份上朝,再过上半个月,还要再举行册封太子大典和册封太子妃的仪式,温良辰不敢耽误他休息,二人未对今日之事进行详谈。
帐中,她搂着他的腰,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只要他不放弃,她便愿意为他做任何事。
温良辰将脑袋在他下巴上蹭了蹭,嘴角含笑,慢慢地阖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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