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沉了沉,秦砚将军帐的帐帘完全掀起走进了军帐,苏家兄妹二人这才察觉道外人的到来,而苏玉在看到秦砚时,原本如同死灰一般的眸光倏然一亮。
苏家兄妹二人谁都没有出声,萧致彦只得轻咳一声道:“秦监军来了,便由他来诊诊苏少将军的伤势罢。”
苏玉应了一声从苏逍身旁起身。
秦砚摇了摇头道:“这伤口无论如何都要上药,苏少将军这般坐着怕是不行,还是先趴到床榻上去罢。”
苏玉情不自禁地向苏逍伸出手来,只是手伸到了一半似是想到了什么,动作改为弯起来将手放在苏逍的腰间从旁搀着他起了身。
苏逍无奈道:“我伤的是背又不是腿,你至于这般对待我?”
“你这伤还指不定要怎么治。”苏玉没好气道,“我这是帮你省力气。”
寒铁之伤,除了以药吊着,根本是无法治疗的。
萧致彦心中难受,侧过头来看了秦砚一眼,却发现他的视线一直放在这对兄妹身上,面上表情寡淡,眸光深邃,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待到苏逍平趴在了床榻之上,秦砚从将自己的石椎木医箱整个都搬到了床边,细细查看着他背后的伤口。
苏逍背上的这道伤口其实比秦砚想象中情形要好许多,虽然伤口周围皮开肉绽,从他的右肩胛骨一直延伸到左侧腰部以上,但目测伤口并不是很深,应是在关键时刻被人从旁拦了一下,那一剑这才没有刺入内脏。
若是平常遇见这样的伤口,秦砚只需先消毒后缝合即可,只可惜苏逍这伤……
秦砚纤长手指轻轻触了触苏逍的伤口附近,入手之处分外的冰寒,还未有什么动作,立刻便有殷红的鲜血从伤口的周边一点一点泛了出来。
苏玉在一旁手忙脚乱的扯了纱布动作轻柔地将那条血印拭去,对着秦砚蹙眉道:“你轻一些!”
秦砚收回手来,耳旁传来苏逍的微带讽刺的嘲笑声道:“上次我在苏府祠堂揍你时,我幺妹还护着你不让我打你,如今……嘿嘿,秦砚啊秦砚,风水轮流转这句话说得实在太对!”
“方才是我一时没注意。”秦砚仿佛没听到苏逍的嘲笑一般,歉然道,“后面我的动作必然会更加小心。”
苏玉的下颌紧绷的线条松了松,神色紧张问道:“大哥这伤究竟如何,难道真的是被寒铁所铸的刀剑所伤?”
秦砚深深凝视着苏玉,点了点头。
想到张奇身上的寒铁之伤久久不能愈合,最后只能无奈选择自刎,苏玉的睫毛颤了颤,声音干涩问道:“那……可有什么……”
苏逍却在这时半撑起身体轻轻按住了苏玉的手,止住她后面的话,对着秦砚问道:“军营中的药草所剩不多了罢?”
秦砚闻言沉默,苏玉的背脊亦僵了僵。
“我知被寒铁所伤的伤口痊愈不得,只能用止血补血的药草吊着。”苏逍平静道,“只是军营之中伤兵数量本就不少,方才你就在伤兵军帐之中,自然知道那里刚被送回来了五千多伤员,药草只怕会更加紧缺。”
说到此处,苏逍顿了顿,开口沉声道:“既然药草如此紧张,而我在这个时候用药其实也是浪费,这药我便不用了。”
“大哥!”苏玉惊呼了一声,断然否决道,“不行!即便药草不够,我也可以去旁边的黎城采购,你若是不用药,又怎么可能撑到班师回到凌安之时?”
苏逍侧过头来看向苏玉,神情严肃怒道:“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黎山山路未通,你前些日子刚从那里捡了一条小命回来,如今又脑子一热上赶着去送命么?!”
苏玉执拗道:“大哥既然可以为了军营中那五千将士不要自己的命,我又为何不能为了大哥去试一试?若是我真的能将药草带回来,不仅大哥有救,军营之中药草丰足,余下的伤兵们生还的几率也更大了不是?”
苏逍被苏玉这一番话气得说不出话来,再启唇时,一连串低咳便从口中冒出。苏玉神色一紧,正要去扶他,却因为苏逍怒气冲冲地瞪视而顿住了手上的动作。
秦砚对着苏玉轻轻摇了摇头,伸手扶住了咳得脸红气喘的苏逍道:“你且放心,即便你不说,我亦不会同意她去。”
苏玉蹙了蹙眉,最终却没有出声。
秦砚眸光淡淡流动,缓缓道:“虽然苏二小姐说的亦有道理,但终究太过冒险。关于苏少将军的伤势,我有一个想法,只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苏逍在秦砚波澜不惊的面容上逡巡了一圈,面露怀疑之色道:“以前军营之中并非没有被寒铁所伤的士兵,当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秦砚道:“我确实是方才想起,这寒铁虽然世间罕见,可睢阳王用来做武器的这一块却是出自前朝宫廷之中无疑,既然我们知道了出处,那么当年攻入前朝宫中的人中,兴许会有人知道如何治疗寒铁之伤。”
苏玉眉头拧得更加紧:“我记得你与我说过当初是睢阳王亲自率军攻入前朝宫闱,只是睢阳王如今生死不明不说,还与我们互为夙敌,即便他知道如何治愈寒铁之伤又能怎样?”
“除却睢阳王,我们手中还有一人。”秦砚淡淡道。
苏玉下颌一紧,蓦地抬起看向秦砚道:“你说的是——于明堂?”
秦砚的眼眸如渊一般深邃,让人读不出他心中的想法:“当初我医治张奇等人时,于明堂还未落网,是以我没有想到这一条路,如今他既然握在我们手中,自然要物尽其用。”
“只是……”苏玉的睫毛颤了颤,“我们也只是猜测,若是于明堂他不知道如何治疗寒铁之伤,我们又该如何?”
“他会知道的。”秦砚对着苏玉笃定道,随后转向苏逍,“所以苏少将军此刻莫要再作推辞,先用药将伤口的血止住,在此静候我们归来。”
苏逍的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第一百〇八章
萧致彦与苏逍对于战俘从来不会刻意苛待,但是此刻毕竟为两军交战之时,军营之中一切从简,就连将军校尉都要共享一帐,更遑论这些战俘。
苏玉与秦砚二人来到于明堂的关押之处时,虽然早就知道营地之中没有设立专门的监牢,于明堂这些日子怕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然而在见到他的那一刻,苏玉才发现眼前的景象既然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简陋不少。
面前的于明堂独自一人无力靠坐在一个八尺多高的木质的笼子里,衣衫褴褛,满头的乱发透着泥土污浊的味道,一缕一缕蓬乱地披散在他的面上与肩上,几乎将他整个面容都遮盖了去。
苏玉不由蹙了蹙眉,很难将眼前的于明堂与当年苏府那个脾气顽固执拗,容貌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头联系在一起。
秦砚的脚步在此时顿住,对着苏玉道:“你还是就在这里等我罢,一会在场的人太多,他的嘴反而不好撬开。”
苏玉抿了抿唇,虽然心中亦想跟过去,但是秦砚说的确实在理,便点了点头,对着他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秦砚对着苏玉眉目柔和一笑,这才转身向着关押于明堂的木笼走去。
于明堂脸颊深陷,面上似乎只剩下了那一双空洞虚暗的眼眸,无力的瞪视着秦砚渐渐走近,动了动干涸的嘴唇,声音嘶哑开口道:“我本以为我可以留着这条命回到凌安,却未想到昨日那批战俘刚刚被斩,如今便轮到我了?”
而后,于明堂的视线越过秦砚扫向远处的苏玉,眸光微微有些发亮:“原来真的轮到我了。二小姐今日来到这里,怕就是想亲自送老夫一程罢?”
秦砚走近了几步,将于明堂死死盯着苏玉的视线隔开,隔着木头笼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于明堂,口中淡淡道:“你猜的没错,你的死期确实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