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清楚这些,她愈发确定自己的猜测。在以往,一定会及时提醒。现在当然不会了,她巴不得亲眼看到顺昌伯惨死才解气。
只希望他死之前,她能亲自出手算计他,出一口恶气。
最想的是母亲安稳。
母亲之前来看过她几次,每次都有身形高大健硕的丫鬟婆子随行,摆明了是监视她们。只能忍着,母女两个不再病痛缠身才是首要之事。
事实证明,天无绝人之路。
母亲在家里伏低做小、忍气吞声,章家二房为此事指责了顺昌伯几次,总算是恢复了自由身。
外祖父一家返回故里之后,记挂着母亲,变卖了一些祖产,托人将银票送了过来——廉王并没将事情做绝。
一千两,在这时之于她们已是很大的一笔财产。
母亲只留了二百两在手里,其余的都趁人不备塞给了她。
有了银子,便能收买下人。盛夏时节,她房里两名丫鬟、外院一个小厮,都成了她的心腹。
偶尔,母亲也提章文照两句:“他好自为之吧,我什么话都说尽了,眼下我只求带着你离开宋家,离开京城这个鬼地方。”
她不应声。
离开?离开之后,她受过的屈辱打骂,不就一笔勾销了?
怎么可能呢?
但她知道,想法是一回事,要如愿很难,急不得。
闲来想到了章府二夫人奚落自己的话,真就和两个丫鬟一起在房里做绣活,再让她们找铺子卖出去赚点儿散碎银两。后来借着这个由头,去找宋二夫人诉苦。
宋二夫人固然明白这女孩子的苦楚都是自找的,但终究是个可怜人。说句不好听的,宋志江那个人,不娶妻才正好,娶谁谁遭殃。再考虑到侯爷都亲口否决了休妻那件事,勒令谁都不准再提,那么章兰婷总有熬出头的那一日,到时看在自己的情面上,总会对自己和女儿照顾几分。由此,私底下吩咐了房里的人,能帮到章兰婷的小事,就顺手帮衬一下。
大大小小的事情相加,章兰婷的情形逐日好转。
大夫人那边仍在为钱财忙碌,知道女儿需要钱财傍身,在大宅门里打点上下,几百两银子花不了多久。
狡兔三窟,她以往私下添置了两所地段不错的宅院,那会儿是想着给女儿做嫁妆,现在忍痛转手他人,又得了几千两银子,亲自送了过去。
章兰婷拿着那一卷留有母亲余温的银票,泪如雨下。
大夫人搂着女儿,也无声地哭了半晌,末了开解道:“到了这地步,我们就认命吧。终究是我和章远东步步走错,才到了这步田地。你恨他和文照不顾你的死活,是该恨,我由着你。但是……姜氏母女那边,你就看开些吧……前一段我知道你每日做绣活贴补零用,心疼得无以复加。但这种日子,洛扬过了好几年。要是我宽厚大度一些,教导得你们姐妹相亲,怎么会有那些事发生?这些你要恨,就恨我。是我先险些毁了别人的孩子,眼下才连累的自己的骨肉吃尽苦头……说句不好听的,眼下你这日子,不正与洛扬那会儿大同小异么?被嫌弃被冷落,只是你是在婆家,她是在自己的家……这是我的报应,兰婷,别恨她们,更别惹她们。”
“娘……”章兰婷惊讶,“您现在怎么是这个心思?”
“唉,患难见真心。”大夫人抬手擦了擦眼,“你二叔二婶是帮理不帮亲的性子,见我和你被章远东这样对待,说他分明是要重蹈覆辙,正经地跟他闹了两场,我才不再被整日关在房里了。我变卖产业的事,也是他们帮忙才没被人死死压价。局外人看这些事看得最清楚,你二婶掏心掏肺地跟我长谈了几次,好多话我不得不承认。洛扬其实算是阴错阳差的过上了好日子,要是不然,如今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受苦呢。你的遭遇同样也是阴错阳差,本不至于到这境地,是我们太急切,做了画蛇添足的事,尤其是你爹爹去往外地那次,真的惹恼了王爷和俞少傅。主意我没少出,哪知道却害了你。”
“……”章兰婷低头不语。
“你要是再生事端,一个不小心,怕是就会赔上性命。宋志江不再欺负你是为何?那是高大人跟他放狠话了,说他不准身边有欺凌妇孺的人,若是再犯,就要把他扔到牢里过几年。没这前提,情形可就说不准了。”
这倒是章兰婷没想到的。她以为,只要识得姜洛扬的人,都会往死里整治她,没人出手,姜洛扬也会百般挑拨的。但是没有。
“兰婷啊,”大夫人握住女儿的手,“文照我管不了,只有你跟我相依为命了。你将我的话好好儿想想,放在心上,千万别做糊涂事,记住没有?你要是都不能陪着我了,我还有什么指望?”
章兰婷攥紧了手里的银票,又掉了泪,“她们哪里是我惹得起的,鸡蛋碰石头,并且找不到机会。可是……”她抬起头来,“顺昌伯、武安侯府给我的屈辱,我是绝不会不计较的。兴许很难,但是我一定要找机会报复他们。”她竭力克制着情绪,身形却有些颤抖,“娘,我被打那一日,您带我回去,我没想过别的,那会儿甚至想,只要能留下一条命,陪在您和那个衣冠禽兽身边就行了,别的不计较了,到底是我先算计别人的。可他是怎么做的?我被欺负成那样,他还让我回来,对您还那么绝情……他对我们狠,我们凭什么要放过他?他不受到严惩,我死也不会离开京城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大夫人哽咽着,“可是你不要强来,凡事知会我一声,行不行?我又何尝不恨他?只要事情可行,我帮你,一定要答应我,要出岔子一起出,你要是有个闪失,我也不用活了。”
章兰婷用力点头,“我答应,您允许的事我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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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氏和姜洛扬并没如表面一般对章府不闻不问,防人之心不可无。私底下着人去打听消息,得知了近来诸事。
这晚,姜洛扬慵懒地歪在临窗的大炕上,和母亲说起那边的事情:“大夫人和章兰婷的日子一度真是再难熬不过。还有,顺昌伯过段日子要进工部,你别生气,三爷自有安排。”
姜氏一面给女儿打扇,一面缓声道:“那母女两个,到这会儿应该已经看清章远东的真面目,不会一味怨恨我们。以前他们是同心协力,想利用你,眼下反目,正常应该是想不择手段地报复章远东才是。往后我看看情形,她们要真是有那份心思,我说不定会暗中相助——不惹到你我的前提下。别的我心里有数,不急,钝刀子磨人才解恨。”
“您记得知会我。我平时也会留心。”
“行。”
姜洛扬躺下去,拉过薄被,“娘,我晚点儿再走,别催着我回房睡。”
“好啊。”姜氏抚着女儿的面容,“就快出嫁了,我恨不得整日陪着你。”说项的人来来往往几次,过几日俞府正式下聘,吉日也正在选着。
“早着呢。”姜洛扬险些就说您倒是拖延一年半载的呀,却想到了俞仲尧说过的话,便犹豫着没开口。
“就照着仲尧的心思办吧。”姜氏道,“你嫁过去,有他照顾,我更放心。”
“不说这些行不行?”姜洛扬握着母亲的手,“一说我就舍不得您。”
“又不远,得了空你就回来,或是我去看看你。”姜氏笑起来,“云荞的聘礼过两日也就送来了,婚期定在八月初,明日我跟她说说。”
“这一算日子可不远了。”姜洛扬的睡意跑了大半,“我们得正经筹备她的嫁妆了。”
“不用。”姜氏笑道,“她眼下最愁的是怎么花银子,闷在房里拟单子呢。跟我说好了,她自己筹备嫁妆。我看过单子,再给她添置一些物件儿就行了。”
姜洛扬失笑。
回房时夜色已深,连翘等在厅堂门外,笑着行礼后低声道:“大小姐没忘了阿行吧?”
“当然没忘。他怎么了?还好么?”
“好得很呢。今日受封兵部左侍郎,九月成亲。”
“啊?”姜洛扬惊喜,“知道娶的是哪家的千金么?”
“听说那位千金的父亲以前是朝臣,几年前被廉王弹劾获罪,贬为庶民,这几年经商为生。阿行要为那家人的冤案昭雪——别的还没听说。”连翘有些忐忑,语声更低,“三爷和廉王就是这样,消停不了。这件事廉王是绝不会同意的,同意了就是打自己的脸。”
姜洛扬牙疼似的吸了一口气,“没法子的事。进屋去说。”
连翘却是一拍自己的额头,指了指里间,“看我这记性,三爷来了呢。”
“……?”姜洛扬睁大眼睛。他怎么大半夜的过来了?
“真的,您快进去吧。”连翘笑着帮她打了帘子,悄声道,“与其跟奴婢说阿行的事,不如直接问三爷。”
☆、第76章
76
姜洛扬举步转入东次间,见俞仲尧侧躺在临窗的大炕上。
居然睡着了。眉宇平静,手里还握着一本她闲来翻看的诗书。薄底鞋子都未脱。
她放轻脚步,走到他近前。
他白皙的面容、漆黑的眉睫、弧度优美的唇,罩上了朦胧悦目的烛光影,俊美得近乎失真。
她抬手,轻轻地抚着他下颚,唇畔绽出甜甜的笑。
又低下头去,吻了吻他唇角。
感觉已太久不见,太想念他。
他呼吸沉了沉。
她笑意更深,抚着他下巴上冒出来的短而坚硬的胡茬,在他耳边轻唤:“俞仲尧?”
俞仲尧唇角轻翘,“怎么好意思吵醒我的?”
“多久没睡了?”姜洛扬有点儿紧张地打量他。
他慵懒地坐起来,双手捧住她巴掌大的小脸儿,“不是没睡的工夫,是睡不着。”
“这怎么行呢?”姜洛扬很苦恼。
俞仲尧轻轻地笑,“可不就是,这怎么行呢?你得赶紧嫁给我才是。”
“……”姜洛扬抿了抿唇,“娘又没为难你。”
俞仲尧一本正经的,“可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自己算算,冷落我多少年了?”
姜洛扬笑开来,“天啊,俞仲尧,你居然会说这样的话呢。”
“没错,我居然会说这样的话。当真是奇闻。”俞仲尧笑着拍一拍身侧,“吓唬你呢,没因为相思病睡不着。今日实在挂念你,就过来了。”
“可是……”姜洛扬在他身边坐下,“你怎么进来的呢?没人通禀我和娘。”
“从后园溜进来的。”俞仲尧如实道,“太晚了,这时候过来,让人知道还了得?”
姜洛扬侧目看着他一袭玄色布袍,“辛苦你了。”又蹭了蹭他肩头。
宛若一只爱娇的猫。他唇角高高地翘起,“过得还好么?”
她由衷道:“很好,太好了。偶尔都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是你太容易知足。”他展臂环住她。
“对儿,”姜洛扬想起之前连翘说的事,问道,“阿行做官、娶妻,来日还要给妻子的娘家昭雪,都是真的?”
“没错。”俞仲尧颔首,“皇上原是想让阿行做兵部尚书,阿行当面婉拒几次,皇上这才让原来的兵部左侍郎补了尚书缺。”
姜洛扬就笑,“皇上是早把位置给阿行腾出来了。”
“对。”俞仲尧继续道,“阿行是萧家人,名讳萧衍。萧家落难那年,他已经十几岁,与父辈同罪——处死。那年我迫于局势,只能暗中将他双亲从牢狱中救出,救他比较麻烦,险些闹到劫法场的地步。牢狱对于一些人就是炼狱,他双亲出来之后,没多久便辞世。埋葬双亲之后,他到了我府中。他为着避风头,让我唤他阿行。可他是个人才,我怎么能埋没。”
这是他第一次谈及与阿行——不,与萧衍的渊源。
随后,俞仲尧说起他的亲事,“他的意中人,当初名动京城,你也曾与我提及,是贺涛。这算是一对儿苦命鸳鸯,家族先后落难,落难后结缘。贺家与萧家卷入的是同一个大案。要沉冤昭雪的,是他们两家。”
“真的吗?”姜洛扬纤长的睫毛忽闪着,“你会帮他们么?”
“自然。”能让俞仲尧说几句心里话的人,也只有她了,“弟兄的家仇,我如何能袖手旁观。但是,此事的罪魁祸首,并非孟滟堂、简西禾等人,是开国元勋。那人已然处死,如何让别人经历世态炎凉,我与阿行已让他付出同样代价。孟滟堂参与其中,但分明是没料到那个开国元勋要对萧家、贺家赶尽杀绝,后来并没把事情做绝,反倒命人通融一些。但是如今要是翻案,他没办法下台,为着不被官员耻笑,定会极力阻挠。”
“……”为萧衍与贺涛的喜事喜悦,亦为阿行、贺涛的经历伤感,此刻,则是为这样的情形头疼。
“那是我们的事。你问起的事,我总要说说原委,但是不必为我们多思多虑。”
“嗯。”姜洛扬轻叹一声,“我便是想帮忙都不知从何处下手。只是担心你们太辛苦。”她担忧地看他一眼,“你眼下日子算是比较舒心了吧?怎么还是这么这么清瘦?”依然是那样清瘦。
俞仲尧笑着啄了啄她的唇,“这算是挑剔我么?”
“哪有。”姜洛扬不满,“你才真正没良心,只是怕你日以继夜地劳累罢了。”
他笑得有点儿坏,“我现在为什么要日夜劳累?等我们成婚之后,我倒是愿意昼夜不休。”
“……”她红了脸。
他揽紧她,低头索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