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还真是不中用!”紫芝轻蔑地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唰唰又是两剑,“这一剑为张皇后,这一剑为当今皇帝陛下!”
一剑洞穿心脏,一剑斩下头颅。
次日清晨,李辅国的贴身婢女进来服侍主人洗漱时,被房中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吓得魂飞魄散,众仆婢闻声来看,只见雪白的墙壁上还留有四个龙飞凤舞的血字——替天行道。消息传出后,整个长安城皆为之震动,人人都说当年城破时只身斩杀数名叛军将领的神秘女侠又出现了,皇帝李豫立即下旨全城搜捕凶手,结果自然是找不到,只得先为李辅国风光大葬,追赠太傅,极尽哀荣。紫芝回宫后沐浴更衣一番,然后依旧从容地为皇帝整理奏章、接见六尚女官,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何时起,她竟也变得这样杀人不眨眼了?
紫芝不禁微微苦笑,想起自己十七岁第一次失手杀死曹氏之后,心中又惧又愧,哭得眼睛都肿了,还是二十一郎温言劝她许久,这才让她心里稍稍好过一点。昨夜离开李家大宅,辞别几位前来助阵的青蔓杀手,她独自一人走在深夜空荡荡的长街上,沐浴着清冷月光,心中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寂寥。好不容易有机会出宫一次,她很想悄悄回盛王府看他一眼,想了想却还是忍住了。罢了,只要他现在好好的,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关系呢?
昨夜几乎没怎么睡,可紫芝今日的精神却特别好,傍晚时分得了闲,在宫苑中走着走着就到了内文学馆,想到自己已多年未踏足这里,便信步走了进去,径直上了二楼的藏书阁。华丽的绯色长裙如流云般滑过纤尘不染的木地板,四壁木架上依旧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书籍,一切都还是往昔的模样,只是多年未曾修葺,看起来不免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她且行且止,用纤纤素手在架子上拿起一卷竹简本的《诗经》,目光竟微微有些恍惚,正自思及往事,忽听楼下隐隐传来老者苍凉的吟诗声:“节物风光不相待,桑田碧海须臾改。昔时金阶白玉堂,即今唯见青松在……”
负责管理藏书阁的宫教博士缓缓走上木楼梯,看见紫芝不禁一怔,忙毕恭毕敬地行礼道:“下官见过尚仪大人。”
紫芝闻声回眸看他,微笑道:“高博士不必多礼。”
宫教博士不禁又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裴尚仪居然会知道自己这个从九品小官的姓氏。
“高博士怕是已经不记得我了吧?那年我还只有十四岁,在回心院的武主事手下做宫女,曾在这藏书阁与高博士有过一面之缘。”紫芝把手中的竹简拿给他看,浅笑盈盈,“倘若没记错的话,当年我看的就是这一卷《诗》。”
“噢,原来是你……”
宫教博士略一思索,眼中立时露出震惊之色,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如今权倾六宫、长袖善舞的裴尚仪,居然就是当年跟在武宁泽身后的那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经历三朝天子、廿载岁月,他的官职身份始终没变,只是鬓边青丝大半已成了白发,而眼前这个雍容秀美、光彩照人的女子,一路从寻常宫婢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这些年的经历定然不简单,可她那双含笑的明眸,却清澈得仿佛没有经历过一丝磨砺与风霜。心中不禁对她生出几分由衷的敬意,宫教博士含笑问道:“不知尚仪大人今日前来是想找些什么书?”
紫芝对这位年长的宦官印象颇好,摇头轻笑道:“不过是随便散散心罢了,也没想好要看什么,不知高博士这里可有什么好书?”
宫教博士略想了想,道:“这里倒是有一卷高宗皇帝亲撰之书,尚仪大人可想看么?”
紫芝点头一笑:“有劳高博士了。”
宫教博士笑眯眯地道了声“不敢”,便去藏书阁最西边的架子上取来一卷旧书,夕阳的最后一抹斜晖照在他微微佝偻的身子上,无端给人一种萧索的感觉。紫芝小心地接过书卷,只见卷首处题着“帝京往事录”五个飞白大字,不禁微微惊讶:“此书是高宗皇帝亲笔所撰么,怎么以前竟从未听过?”
“此事说来话长。”宫教博士轻轻叹了口气,向她娓娓道来,“昔年高宗皇帝身边曾有一位姓沈的女官,兰心蕙质,明丽率真,自小生长在宫中,深得高宗皇帝青睐。世人都说高宗皇帝与则天皇后伉俪情深,却不知他终其一生,其实只爱过沈氏这一个女子。这《帝京往事录》是高宗皇帝临终前所作,依照他的遗命,多年来一直秘藏于内文学馆的藏书阁,从不曾流传于世,所以尚仪大人以前没有听说过。”
紫芝听得入神,问道:“这位沈女官后来成为高宗皇帝的嫔御了?”
“若是如此,世间也就不会有这卷书了。”宫教博士摇头,苍老的声音中满是叹息的意味,“高宗皇帝与这沈氏之间,只能说是情深缘浅。沈氏虽自幼在宫中长大,却性情疏朗,不慕富贵只爱自由,后来被高宗皇帝做主赐婚,嫁给一位弘农杨氏的年轻郎将为妻。那杨郎将也是一样潇洒磊落的性情,后来不知为何辞了官,与妻子沈氏一起仗剑远游、扬帆出海,据说最远到达过东瀛。书中前半部分是高宗皇帝追忆年少时与沈氏一起度过的温馨岁月,后半部分则是沈氏回京后对他讲述的游历见闻。对了,尚仪大人可曾听说过东南海域中的一座岛屿,名叫‘璇玑岛’?”
紫芝身子一震,试探着道:“天宝年间海贼猖獗,听说吴家海贼占据的就是璇玑岛……”
“尚仪大人果然见闻广博。”宫教博士颇有些意外地微笑点头,继续道,“璇玑岛本是一座海上荒岛,沈氏与杨郎将夫妇后半生便定居在那里,将蛮荒之地改建为世外桃源,只可惜后来被海贼所占,不过那也是二人仙逝之后的事了。”
紫芝拿着书卷坐在窗下的胡椅上,竟是越看越入神。情深缘浅,自己与二十一郎又何尝不是如此?相知相惜,本想一生携手,却又不得不一次次分离。那半块染血的丝帕一直被她贴身收在怀中,此时想来,在盛王府陪他一起软禁的日子竟是二人最后的美好时光。如今他依旧是安享尊荣的亲王,她也身居高位,拥有一双人人艳羡的翻云覆雨之手,前尘往事,灰飞烟灭。命运慷慨却又残忍,生老病死,爱恨情仇,除了衰老以外她似乎全都经历过了,此时看着如血残阳下泛黄的纸张上一行行清隽的字迹,心中忽觉无限悲凉。
高宗李治贵为帝王,却也无法握住心爱女子的手。百年后史书大笔一挥,寥寥数语,除了一个冰冷的名字,谁还会记得他与她的爱恨悲喜?
千年后青史已成灰,她裴紫芝在世间又能留下什么呢?
倏忽一生,想来不过是南柯一梦。
☆、第271章 易容
延庆殿的书房内,紫芝正饶有兴致地临摹一幅海图,大大小小的岛屿星罗棋布,其中一座名曰璇玑岛,正是多年前海贼吴子楠把她劫掠去的地方。斯人已逝,东南一带的海贼也尽皆被官兵剿灭,不知如今的璇玑岛是否又变成了一派荒芜模样?这幅详尽的海图附在《帝京往事录》卷尾,想必是当年高宗皇帝身边的那位沈氏女官亲手所绘。正想着不知何时才能再看一眼那碧海蓝天,紫芝搁下笔,目光越过半开的窗子落在远处巍峨华丽的宫殿上,不禁幽幽地叹了口气。
几片雪花随风飘入殿中,又是一个冬天来了。
宫女妙儿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如往常一样默默侍立在书房一角,眼眶却是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紫芝唤她到炭盆边上来烤火,和言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妙儿欲盖弥彰地揉揉眼睛,勉强笑道:“没事,是奴婢举止失仪,挨了几句责骂罢了。”
紫芝笑吟吟地摇头:“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这宫中有几个人敢对你说一句重话?”
妙儿见瞒不过,只得低着头嗫嚅道:“奴婢是在御前失仪……”
紫芝微微蹙起秀眉,沉吟道:“可是前线战事吃紧,陛下心情不好?”
妙儿默默点了点头,到底没敢再多说什么。
“记住,这几天再去御前回话时一定要小心,切勿惹陛下生气。”紫芝和言提醒她一句,然后挥挥手示意她先退下。
妙儿施了一礼退出书房,不一会儿却又走了回来,禀道:“尚仪大人,陛下遣人来请您去蓬莱殿一趟,说是有要事商议。”
紫芝恰好画完海图的最后一笔,闻言忙起身前往蓬莱殿。李豫找她所为何事,她心中大概还是有数的——自天宝十四载安禄山在范阳起兵以来,他们燕国的皇帝走马灯似的换了好几个,如今当权的这一位名唤史朝义,乃是昔日安禄山手下大将史思明的儿子。今年夏天,史朝义趁大唐新帝登基之际联合回纥登里可汗发兵中原,一路大肆劫掠财帛,再度攻占东都洛阳,辛亏唐将仆固怀恩前往回纥大营谈判成功,登里可汗这才放弃攻打长安,转而助大唐征讨燕国叛军。连年战乱下大唐国力早已大不如前,山河破碎,盛世不再,李豫这个初登帝位的皇帝着实压力很大……
飘雪的天空中布满阴云,此时的蓬莱殿亦是如此。
李豫肃容端坐在御案之后,见紫芝来了便直截了当地开口:“叛军来势汹汹,朕已下旨任命皇长子雍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御史中丞药子昂、魏琚为左右厢兵马使,中书舍人韦少华为判官,给事中李进为行军司马,加朔方节度使仆固怀恩同平章事兼绛州刺史、领诸军节度行营,会诸道节度使及回纥大军于陕州,进讨史朝义。雍王年少,还未曾见识过战场之凶险,所以朕想派你随他一同前往,关键时刻定要护他周全。”
紫芝闻言甚是诧异:“我是女子,怎能随雍王殿下去军中效命?”
李豫冷肃的眸中忽露出一抹暖色,淡淡道:“别想着跟朕找借口,易钗而弁、混入军营中上阵厮杀的事你又不是没做过,这一次你就扮作宦官好了,一定不能让雍王出任何闪失。紫芝,你可不要辜负朕的信任啊。”
紫芝抬眸与他对视一眼,心知旁人也就罢了,这位皇帝对自己的底细可是一清二楚,而满朝文武又无一人能让他完全信任,略一踌躇,只得恭顺领命。
李豫仿佛瞬间卸下了千斤重担,温言叮嘱:“紫芝,你自己也要保重。”
紫芝深深吸了口气,郑重道:“陛下放心,我和雍王殿下一定都会平安归来。”
她在宫中曾见过雍王李适几次,很清秀儒雅的一个少年,只是生得太文弱了些,看起来的确不是带兵打仗的料。李适的生母沈氏从前在广平王府时极为受宠,只可惜后来在战乱中失散,至今杳无音讯,有传言说今上之所以一直没有立后,就是在等沈氏的消息。李豫有心立这位皇长子为太子,此番安排就是想让他立一份军功。
三日后一切安排妥当,紫芝一身宦官打扮,以内侍省从四品少监的身份随侍雍王左右,率领大军向陕州进发。近年来朝廷每每发兵,皇帝都会派遣心腹宦官担任监军一职,故而众将士对宦官随军皆习以为常,无人怀疑紫芝的身份。可紫芝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路上似乎总有一道灼热的目光从后面牢牢盯着自己,回头看时,却只能看到士兵们陌生而平淡无奇的脸。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有人要行刺?紫芝越想越觉得心里发毛,左手握着马缰绳,右手已不自觉地紧紧握住剑柄。
雍王李适见她神情紧张,忙问:“裴少监,怎么了?”
紫芝依然手不离剑,肃然道:“没事,我已经安排士卒加强守卫,殿下大可放心。”
一名士兵步行随在紫芝马后,见她这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唇角不禁扬起一抹微笑。
紫芝似有所感应,猛地回头看他,只见这士兵半张脸上都是浓密卷曲的络腮胡子,腰杆笔直,身姿矫健,看起来应该是个从未见过的小卒。不对,不对……这张脸看着虽然陌生,但他那明亮的眼神、那挺拔的身形、那左手握刀的姿势,还有唇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浅笑,分明就是……
天哪!怎么会是他?
紫芝双眸闪亮,心里当真是又惊又喜,好在渐渐浓重的暮色掩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李适并未察觉到身边之人的异样,勒马传令道:“在此处扎营歇息,明日一早继续前进!”
片刻间主帅的命令已传遍整支军队,士兵们纷纷停下来安营扎寨,准备饭食。在雍王的中军大帐左侧,紫芝自己拥有一座独立的营帐,待手下人搭建完毕,便寻了个机会唤来那一脸络腮胡子的士兵,淡淡吩咐:“你,跟我过来一下。”
那士兵从容地抱拳应了一声,随紫芝一起走进营帐,问道:“不知裴少监有何吩咐?”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紫芝心中愈发笃定,笑盈盈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伸手一把扯下他脸上的络腮胡子,拿在手中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得意道:“原来真是粘上去的。二十一郎,你何时也学会易容术了?”
那士兵一脸讶色:“属下在家中排行二十一,裴少监如何知道?”
紫芝看着这张已有七八分眼熟的英俊面孔,笑得一脸灿烂:“装,你继续装!”
他也笑了,忽然将她一把搂在怀中,低沉的声音中有她最熟悉的温柔;“紫芝,我想你。”
☆、第272章 断袖(上)
“二十一郎,我也想你……”紫芝展臂环住他的腰,微笑着把头伏在他胸口,眼中却隐隐有泪光闪烁,“你怎么也到这里来了,还打扮成这么一副尊容?刚才都快吓死我了知不知道,你在后面一直盯着我,我还以为……以为是有人要行刺呢!”
李琦低头吻了吻她的柔发,笑道:“打扮成这样,不是连你都差点骗过去了么,旁人哪里还能认出我来?为了能见你一面,我可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尽管换了一身戎装,可他衣袍间的气息依然熟悉而温暖。大半年不曾相见,紫芝心中虽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了淡淡的一句:“这里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知道。”李琦把怀中的妻子抱得更紧,仿佛生怕下一刻就会再度失去她,“可是紫芝,我实在太想见你了,一想到你又要去战场上面对那些刀光剑影,我心里就担忧得很……我右手虽然还不能握刀使剑,左手却能,关键时刻总还能保护你。”
行军途中一切从简,营帐内也没有生起炭火,刺骨的寒风透过门帘的缝隙吹进来,紫芝只觉得这一天走下来身子都快要冻僵了。她握住他的手,果然也冷得如冰一般,忙把他的手塞进自己的衣袖中暖着,心疼道:“我来这里就是暗中做雍王的护卫,哪里还需要别人保护?这一路如此辛苦,你又何必……”
李琦满不在乎地一笑:“这有什么辛苦的?你家郎君又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人。”
紫芝笑着接口:“好,是铁骨铮铮的真汉子。”
李琦被她夸得开心,忽又叹了口气:“就是这一路上只怕都不能沐浴了,想想就发愁。”
紫芝跳起来在他颊上亲了一口,笑眯眯道:“没事,反正你家娘子也不嫌弃。”
李琦顺势将她拦腰抱起,转了两圈笑道:“还行,你这半年倒没怎么瘦。”
紫芝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宫里的饭菜比咱们自己做的好吃。”
尽管已经易容,可他摘掉络腮胡子后容貌便与往常相差不多,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陌生感,只是眉宇间到底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原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被磨砺得又多了几分俊朗疏阔。紫芝的目光在他脸上眷恋地徘徊,忽然想起当年刚刚二十出头的他风华正茂,第一次奉命前往陇右犒赏将士,自己又是撒娇又是耍赖,最后到底还是偷偷跟了去……忆及往事,她不禁甜甜地扬起嘴角,忽见一人掀开门帘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笑呵呵地大声唤道:“裴少监,雍王殿下命我过来……”
一眼瞧见帐内二人相拥的旖旎画面,那声音戛然而止。
李琦忙放开紫芝,背对着门以最快的速度重新贴好胡子,转过身来时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向那人从容地抱拳一笑:“俞队正。”
这俞队正乃是雍王李适手下的直属军官,负责管理五十名近卫,李琦亦是其中之一。俞队正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把手中的食盒放在案上,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裴少监,饭食已经准备好了,雍王殿下命我给您送来。”一边说一边用豆粒大的小眼睛来回瞟着二人,明显是在想,一个宦官和一个大男人如此亲热地抱在一起,这是要闹哪出?
紫芝看着他闪烁的眼神,心底哀叹一声,事已至此,索性就让他误会好了……她定了定神,对俞队正很客气地说道:“辛苦队正了,回去请替我向雍王殿下道声谢吧。今日有些累了,我一会儿就要歇下,没有我的传唤任何人不得随便进来。”
俞队正一脸理解的笑容,连连点头:“是是是,属下明白!”
李琦也想趁机开溜,拱了拱手转身就走:“裴少监若无别的吩咐,属下告退。”
紫芝却饶有深意地一笑:“等等,你留下。”
李琦无奈止步,咬着牙腹诽不已:拜托!你一定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有断袖之癖吗?
俞队正又瞟了这二人几眼,只见自己手下这位新来的李二十一郎容貌虽寻常,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种威武之气,矫健挺拔,让人不敢小觑,尽管身上只是一件最普通的戎装,可那笔挺如剑的身姿、端凝如山的气势,看起来分明就是一位统率千军的骁将。在军伍中混了这些年,俞队正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气度不凡的小卒,自己身为长官,在他面前竟无端矮了半截,而此人又是云麾将军裴修亲自举荐入伍的,自己又不好给他什么下马威,既然裴少监对他青眼有加,倒不如趁机做个顺水人情……
想到此处,俞队正便笑道:“倒是属下疏忽了,裴少监身边也没安排几个亲兵随行保护,这李二十一郎身手不错,不如就让他留在您身边好了。”
紫芝当即拱手笑纳:“俞队正一番好意,裴某倒是不好推脱了。”
俞队正知道自己不便久留,又客套两句便转身离开了。李琦脸色愈加阴沉,一双冷冽的眸子看得紫芝心里突突直跳。紫芝忙拉着他在便榻上坐下,讨好般地笑道:“现在好了,不会有人再来打扰我们了。”
李琦无奈地以手扶额,喟然长叹:“我这辈子,算是栽在你手里了。”
紫芝挽着他的手臂,依偎在他肩上只是抿嘴儿笑着,低声喃喃:“陛下把延庆殿赐给了我,每天晚上我都睡在你以前的那张床上,经常能梦到你,梦到咱们俩一起在宫中的时候……李辅国是我杀的,二十一郎,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李琦却是身子一震,蹙眉道:“他怎么总派你去做这样危险的事?”
紫芝只是无所谓地笑笑:“当初既然甘愿做他手中的一柄利剑,现在就必须听命行事。”
“我本以为他把你留在宫中,是因为……”李琦深深吸了口气,左手紧握成拳,“真没想到,他居然会让一个女子这样出生入死!”
紫芝依旧把他的手拢入自己袖中,微笑着宽慰道:“没什么,这样我反倒更安心些。毕竟在我看来,能用武力解决的事才是最轻松的。”
李琦叹息道:“紫芝,说到底还是我拖累了你。”
“不许你这么说。”紫芝坐直身子,一根纤纤玉指轻轻压在他凉凉的唇上,“如果没有你,现在的我依然只是冷宫中的一个低等宫婢,日日劳作,无人理睬,纵然想出生入死做一番大事,又哪里能有如今这样的机会呢?你是我的夫君,我原该与你荣辱与共,生死两相随。二十一郎,你还记得咱们新婚那晚你对我说的话吗?不必等到头发花白的那一天了,我现在就想对你说,我裴紫芝这辈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和你在一起。”
“紫芝……”李琦握住她柔嫩如昔的双手,目光忽然变得无比怅惘。
紫芝亦是柔肠百结,愈加压低了声音说:“陛下对我有恩,他但有所命,我自是不能不从。不过我已经为他做了这么多事,这次若能保得雍王平安,也算是还清陛下的恩情了。等回到长安之后,无论听到什么关于我的坏消息,你都不要惊慌,我行事自有分寸,一定会平平安安地说服陛下放我离开的。”
李琦目光倏地凝聚起来,惊诧道:“紫芝,你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