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芝在他开口前又重重叩首:“求陛下恩准!”
“你对别人那么好,为何偏偏对朕如此狠心?”李豫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心似是被什么给掏空了,沉默良久,忽然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罢了,一切如你所愿。”
紫芝展颜而笑,用最隆重的礼节稽首再拜:“多谢陛下!”
李豫却没有再看她一眼,拂袖转身离去。
春花烂漫的宫苑中,贵妃独孤盈正带着蹒跚学步的幼子韩王李迥在夕阳下玩耍,远远瞧见皇帝向这边走来,忙迎上前去见礼。李迥手中提着一个小小的金丝鸟笼,趁母亲不注意,竟悄悄把里面的雀儿放走了。李豫见状不禁有些奇怪,蹲下来问道:“七郎,你不是最喜欢和这小雀儿玩吗,怎么竟把它给放了?”
李迥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说了两句,却不甚清楚。
独孤盈爱怜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笑着解释道:“七郎是想说,他既然喜欢这雀儿,就要让它自由,鸟儿只有在天空中飞翔才能快乐。”
李豫若有深意地看着她:“七郎还这么小,哪里懂得这些?这话是你想对朕说的吧?”
“臣妾愚钝,什么都瞒不过陛下。”独孤盈温柔地低头一笑,顿了顿才问他,“陛下可是去看过裴尚仪了?”
李豫点了点头,笑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独孤盈见他神色中并无不悦,这才问道:“裴尚仪谋反一案,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裴尚仪谋反一事实属诬告,宫正司典正陈氏以污蔑上官之罪杖毙,韦宫正御下不严,罚俸一年,延庆殿众宫人各杖三十以示惩诫,至于裴尚仪——”李豫声音淡漠,仿佛提到的这个人只是一位再寻常不过的女官,“贬为庶人逐出宫去,永世不复再用。”
独孤盈终于露出由衷的笑容:“陛下英明!”
李豫却再也笑不出来,离开这一对母子径自向宫苑深处走去。明知自己永远放不下这份痴恋,可是他又能如何呢?将暮未暮的时刻,残阳下一株株花树绚烂至极,流莺宛转,绿草如茵,举目望去尽是一派生机盎然,然而不知怎么,此时他眼中所见却唯有一片荒芜,仿佛早已预见这满目繁华终将落尽,曲终人未散,心事已成灰。
☆、第278章 终曲(上)
春风微凉,在绚烂的朝霞下吹落阵阵花雨。
紫芝一袭素衣,挽着一只小小的青布包袱走下延庆殿的玉阶,却见独孤盈俏立庭中,不禁微觉意外,唇角扬起的浅淡笑容中似有几分嘲讽:“贵妃娘娘日理万机,怎么竟有空为一位被贬黜的罪人送行么?”
独孤盈屈身施了一礼,正容道:“我今天来,是想向裴娘子致歉。”
“不敢当。”紫芝微笑着走到她面前,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的眼睛,“莫非贵妃娘娘是想说,你之所以与陈落桑合谋构陷于我,是为了迫使陛下早日放我出宫?”
独孤盈脸上有些讪讪的,低眉浅笑:“我的这点小心思,哪里瞒得过裴娘子?”
紫芝却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再不看她一眼:“贵妃娘娘用心良苦,妾在此谢过了。”
“裴娘子!”独孤盈忙急急唤住她,见庭院中并无旁人,方才追上去低声道,“我已派人把你今日出宫之事告知盛王殿下,殿下说会乔装改扮后亲自到青霄门外接你。”
紫芝怔了一下,淡淡笑道:“贵妃娘娘有心了。”
“裴娘子,我知道你现在很厌憎我,既然做了这件事,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我这么做真的不算是在害你,从小我就很感激你和盛王殿下,也很羡慕你们,我比任何人都真心希望你们能永远在一起,过得幸福。”独孤盈有些不敢看她,低着头深深吸了口气,“没错,我是有私心,你走了,陛下心里才会真的有我。在你看来,我邀宠于君王一定很可怜吧?但我和你不一样,盛王殿下待你何其真心,而我只是以色事人、献媚逢迎的妃妾罢了,从不敢想象能得到一个男人如此深挚的感情。我虽有自知之明,但这宫里可怜的女人实在太多太多了,我不想成为她们之中的一个……”
“贵妃娘娘总是有自己的道理,我不便置喙。”
见她一双灵动的美眸已盈满泪水,竟是泫然欲泣的模样,紫芝只淡淡说了一句,忽然想起当年在王府后苑第一次见到独孤盈时,郎君就曾说这小丫头有些伶俐的太过了,不想让她在自己身边伺候。果然,还是他目光如炬啊……
独孤盈用衣袖擦了擦眼角,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时至今日,尽管二人的尊卑地位早已彻底颠倒过来,可她还是觉得,自己在旧主面前永远都是那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紫芝待她越是客气,她自己就越是惴惴不安。身为后宫中圣眷正隆的贵妃,她自然不希望有人分享自己费尽心思才得来的权势与恩宠,最后下手时却也真的留有余地,从未想过要对旧主斩尽杀绝……心中一阵难言的酸涩,独孤盈忽然向紫芝跪下来端然行了个大礼,口中低低道:“裴娘子,只求你不怪我就好。”
华丽的深绯色裙裾染上尘土,一拜,再拜,起身。
这是她最后的歉意,自此,二人两不相欠。
紫芝平静地受了独孤贵妃一礼,神色依旧淡定从容:“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恩怨分明之处?你放心,我不想怪你,也不能怪你。”她低头轻抚着自己尚自平坦的小腹,唇角忽扬起一抹温柔至极的微笑,“其实这样也好,等孩子出生时,第一眼就能见到他的父亲。”
独孤盈不禁露出震惊之色,随即也展颜笑道:“裴娘子,恭喜你了!”
紫芝粲然一笑,离开延庆殿径直向位于宫城西北的青霄门走去,身形清瘦而挺拔,宛如历经风雨后依旧坚韧不屈的亭亭翠竹。朝阳越升越高,一道道金光透过云层照耀着巍峨华美的楼台殿宇,映出绚烂的光彩,然而这一切都不及她眸中的光芒璀璨夺目——那是放下权柄毫不眷恋的洒脱,是对未来幸福的希冀,是真正的高贵与豁达,足以让一生在宫墙内钻营的女子自惭形秽。
这样的一个人,注定不属于充斥着浮华与*的宫廷。
李豫独自站在临近青霄门的一处楼阁上,目送着那纤丽的背影渐渐远去,忽然想起小时候寂寞无聊,自己还调皮地用弹弓弹石子儿逗她来着,结果惹恼了她,二人也自此相识……其实,一直以来他只是太孤独罢了,只要有一丝聊以慰藉的温暖,便要紧紧抓住,怎么都不肯放手。他以帝王之尊赐予她无限尊荣与权力,原以为可以像金丝雀一样将她永远留在身边,殊不知这小小女子竟是一只志在翱翔九天的飞鹰,执意将她困在这黄金牢笼之中,只会折损她的羽翼。
就在即将跨出宫门的那一瞬,紫芝忽然回头深深看了一眼。
只一眼,就让李豫的心恍惚间停跳了一拍。
或许是那一瞥中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尽管知道这么远的距离她根本看不到自己,李豫还是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将自己完全掩藏在楼阁的阴影中。他从怀中掏出两支钗子,一支已经旧了,是当年她在宫正司牢狱中送给他的礼物,另一支却玲珑剔透、精致华美,是他本来打算过几天送给她的生辰贺礼。如今这份礼物却已成了多余的东西,她不会再收,他也永远不会再把它送出去。
“紫芝,你就这样丢下朕,自己一个人走了么?”
李豫喃喃,然而只片刻的愣神,紫芝已毫不犹豫地走出宫门,身影消失在厚重的宫墙外。
一墙之隔,却是一生不复再见。
李豫五指用力,似乎是要将那支半旧的鎏银嵌玉海棠花钗生生捏碎,然而一眼看到钗柄上镌刻的“紫芝”二字,手上的劲力又不由松了下来。那两个篆书小字印在了他的手指上,仿佛昭示着这个他珍藏了二十多年的爱物,终究化成了悲伤的烙印。
心中骤然一阵绞痛,他只能苦笑着默默忍受,然后将那支旧钗重新收入怀中。
罢了,或许一直以来都只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在这样漫长的人生中,无论怎样刻骨铭心的思念,都终将会淡去。
李豫缓缓走下楼梯,随手将那支雕工精细、价值连.城的新钗子丢在地上,玉钗股断成两截,却依旧在阳光下泛出温润的光泽。候在楼下的小内侍还以为皇帝是失手丢了钗子,忙上前两步小心地拾起,躬身赔笑道:“这样好的玉钗,断了可真是可惜了,不如寻个手艺好的匠人用黄金镶补,陛下以后留着赏人也体面。”
“不必。”李豫却冷冷吩咐,“把这玉钗用铁锤敲碎了,然后丢进太液池。”
小内侍听得咋舌,却也只能答应一声匆匆去了,心中好不疑惑:陛下平素最崇尚节俭,今天怎么竟胡乱糟蹋东西呢?
紫芝一出宫门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风帽遮住大半容颜,一袭玄色大氅在风中飒然飘动,愈发衬得他身姿挺拔、矫健英武。她一步一步向他走去,唇角的笑容越来越甜,只是这短短几十丈的距离,怎么竟漫长得仿佛是跨越了一生?李琦牵着骏马向她走来,微笑道:“走吧,咱们回家。”
紫芝也笑着点头:“嗯,咱们回家。”
二人共乘一骑缓辔而行,在春晨明亮温煦的阳光下,在街巷间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此时看来尘世的喧嚣竟也如此亲切。她含笑依偎在他怀中,只觉得这自少年时起就无比熟悉的怀抱是那样温暖踏实,让她心生依恋,让她感到幸福。其实她和他想要的都并不多,只可惜越是简单的幸福,往往越是难以如愿。
不过还好,至少现在一切都不算太迟。
盛王妃裴氏早在先帝在位时就已死于大火,如今紫芝自然不宜再回王府,二人便住在城外的风泉山庄,身边只留了几个信得过的仆婢下人。次年正月,紫芝顺利诞下一女,因这孩子恰生在大年初一,闺名便唤作“元元”。玉郎也返回长安受封爵位,更名李佩,以盛王次子的身份推恩封武都郡王。见到阔别多年的双亲,玉郎虽不好再像小时候那样扑到父亲怀里撒娇,却也是一脸兴奋的笑容。茉儿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依旧如以前一样整日跟在玉郎身边,言谈举止也更加乖巧温柔。
因担心路途遥远会不安全,灵曦特地打发萧逸峰亲自护送玉郎回长安。玉郎再过两个月就十六了,也到了该说亲事的时候,于是私下里对父母提出想要娶茉儿为妻。他本来还担心父母嫌茉儿出身微寒,不愿答应婚事,没想到他们竟是满口同意。两个孩子青梅竹马、患难与共,彼此早已情愫暗生,紫芝如何看不出来,更何况玉郎不与高门权臣联姻,倒也少了日后许多纷争,子孙后代可在长安安享富贵,岂不是两全其美?
七夕这日,李琦请云麾将军裴修及夫人高珺卿到风泉山庄饮宴,席间叫茉儿出来,正式由他夫妇二人收为义女,改姓裴氏。傍晚送走了客人,李琦便陪着紫芝在空翠湖畔散步,二人正随意说笑着,忽见一个人影从树丛中蓦地闪了出来,黑衣蒙面,身形魁梧,挥舞着长刀向二人猛扑过来。二人都未随身携带兵刃,而眼前这黑衣人武艺极高,打斗间占尽上风。紫芝被他踢中肋骨摔倒在地,李琦更是连中数刀,鲜血染满衣襟,被刺客凌厉的刀锋逼得连连后退,慌乱间竟一个趔趄跌入湖中。
“二十一郎!”紫芝凄声大喊,忙挣扎着爬起身来,踉跄着跑到岸边一看,只见湖面上泛起一层淡淡的血红色,人早已沉入水底。
久居长安的宗室贵戚鲜少有人会水,如此重伤之下跌入湖中,必死无疑!
黑衣刺客仿佛很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幽深的丛林中。
而在丛林深处,还有一双眼睛始终观望着湖边的情形,眼见盛王重伤落水,一抹异样的光彩倏然闪过眸子。估摸着一路快马加鞭还能在宫门关闭前赶回去,他悄无声息地离开,脚步轻得没有惊起一只飞鸟,仿佛从未有人在这里出现过。
☆、第279章 终曲(下)
空翠湖对岸,萧逸峰丢掉适才蒙面用的黑布,观望了许久都不见水中有动静,心里不禁有些焦急,暗自嘀咕:“怎么还不出来,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红日西斜,夕阳最后一抹余晖即将消失在远方的山峦之后。又过了许久,李琦才在暮色的掩护下从湖水中钻了出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竟是毫发未损,上岸后从怀中丢出几个被刀锋刺破的空皮囊,畅快地深深吸了口气:“可算是把这一身猪血都给洗干净了……”
看着一向俊美倜傥的他此时浑身湿漉漉的狼狈模样,萧逸峰忽然觉得有些想笑,好不容易忍住了,忙掩饰般地将那几个装过猪血的空皮囊踢入湖中,关切道:“我平时不常用刀,怎么样,刚才没伤着你吧?”
“没有。你刀法挺准的,每一刀都恰好劈开一个皮囊,猪血染了我满身,看起来还真挺像重伤落水似的。”李琦笑着脱下湿漉漉被血染红的外袍,夏夜的风微带凉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说起来,还多亏当年在会稽剿杀海贼时跟水性好的将领学了些,否则今天还真游不了这么远。”
紫芝也从一旁的树林中跑了出来,拿着一件干爽的衣袍帮他换上,又是担忧又是关切:“幸亏是夏天,要不然岂不是把身子都给冻坏了?”
李琦又掩口打了个喷嚏,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都是你出的好主意!”
紫芝毫不示弱地回瞪他,随即又温柔地笑了起来:“你没发现这些天总有人跟踪咱们吗?就是刚才,林子里好像也躲着个人呢。陛下心性固执,有些事只怕一生都难以释怀,只要我还在你身边一天,他就会对你心存芥蒂。这次你借假死脱身,无论陛下相信与否,以后海角天涯,他都再也找不到咱们了。”
李琦无奈地仰天叹息:“装死也可以换个法子啊,为什么倒霉的总是我?”
紫芝笑眯眯地拉住他的手,向湖边的一处阁子走去:“走,咱们到那边烤火去!”
萧逸峰也含笑跟在他们后面,忽然想起这间阁子正是当年他与灵曦一同避雨的地方,那天她第一次吻了他,唇间清净温暖的气息宛如夏夜里盛开的栀子花……原以为一生无缘再见的人,最终还是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这就是命运对他的恩赐,不是吗?三人在小屋中围炉而坐,萧逸峰用火钳拨了拨炉中燃烧正旺的炭火,忽然有些感慨地笑道:“你们俩真是我见过的最洒脱的人,多少人为了功名爵位不择手段,而你们,竟然说不要就不要了?萧某这辈子从没佩服过什么人,你们算是第一个。”
李琦一边烤火一边笑道:“这有什么?在长安如履薄冰的日子过得久了,也想携所爱之人泛舟五湖做一对闲云野鹤,就像你和灵曦一样。再说了,人生短短百年,若是一辈子都只为了权位尔虞我诈,岂不是太可悲了?”
萧逸峰赞同地颔首一笑,又问他:“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陪我家娘子看遍世间美景,尝遍天下美味。”李琦笑着揽过紫芝的肩,忽然又有些不放心地问她,“元元还那么小,把她留给玉郎和茉儿照看,能行吗?”
紫芝忙不迭地点头:“能行能行,交给玉郎我放心!”
李琦仍对此事深表怀疑,想了想,却也只能对萧逸峰郑重嘱托:“妹婿,我们明日一早就走,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萧逸峰豪爽地拍着胸脯:“我办事,你们也一定放心!”
次日天刚蒙蒙亮,李琦和紫芝便策马一路向东行去,路上辗转得知消息,盛王遇刺一事在长安已是人尽皆知,只可惜官府派出的差役始终没有抓到凶手,几天后才在城外的空翠湖中打捞出一具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皇帝李豫下旨为其风光大葬,追赠太傅。经此一事,玉郎和茉儿的婚事倒要因“守孝”而推迟三年了,不过这也没关系,反正武都王妃的人选已定下了是茉儿,不必担心再有什么波折。
接下来的人生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幸福就在眼前。
紫芝丝毫不觉得旅途辛苦,每一天都兴致勃勃,眸子里闪动的明亮光彩让她看起来又年轻了好几岁。在宫中临摹下来的那副海图此时倒派上了大用场,二人一路游山玩水抵达会稽海岸后,便从当地豪商手中雇了一艘海船,扬帆出海,几日后顺利抵达璇玑岛。时隔多年,昔日被吴家海贼占据的岛屿再度变成一座荒岛,吴子楠的坟冢早已找不到了,山野中却开满了嫩黄色的小小野花,随风摇曳,娇艳动人。
潮水依旧一*地涌向岸边,涛声悠悠,海风拂面,吹得人衣发飘飞。
紫芝拉着郎君的手在沙滩上漫步,忽然俯身捡起一只色彩斑斓的大海螺,放在耳边听着。
李琦也把耳朵凑过来,问她:“听什么呢?”
“你听,里面有海浪的声音呢!”紫芝笑盈盈地把海螺放在他耳边,沉默片刻,忽然低低问了一句,“真的不后悔吗?为了我放弃那么多……”
李琦只是笑着问她:“那你呢,也不后悔?”
紫芝故意不答,笑嘻嘻地和他开玩笑:“后悔什么?后悔嫁给你吗?”
“我是不后悔的,而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某种魅惑的低哑,不待她反应过来,温暖的唇就已侵略般地吻上了她的唇瓣,眷恋,深爱,抵死缠绵,身体深处仿佛有一团火焰就要燃烧着冲破禁锢。紫芝闭上眼睛热情地回应着他,恍惚中竟又想起十五岁时那个大胆而羞涩的初吻,那是她第一次尝到他的味道,浅尝辄止,却让她一生迷醉。
那时她只敢吻他的手,“偷袭”成功后又羞怯地红着脸跑开。
最初的爱恋就是最后携手一生的眷侣,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运。
“我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紫芝微笑着睁开眼睛,一双眸子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澈明亮,“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盛王和盛王妃,只有紫芝和她最心爱的二十一郎……”
一对海鸥从他们头顶上方倏然掠过,啾啾啼鸣,展翅飞向万里无云的碧空。
无论波澜壮阔还是细水长流,属于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岛上的樱花开了又落,转眼又是几度春秋。这三年来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虽未曾抵达东瀛,却也将那海图上的海域走了大半。今年六月初九是玉郎与茉儿成亲的日子,二人便又悄悄返回长安。昔日的盛王府已成了玉郎的武都王府,一见父母回来,玉郎就一脸委屈地向他们大倒苦水:“阿爹,阿娘,元元真是太难缠了,我受不了了!以后你们若还要走,就把元元一起带上,我是再也不管了!”
元元穿着一身粉嫩可爱的花裙子,雀儿似的跑过来拉住玉郎的衣袍,嘟着嘴娇嗔:“哥哥哥哥,你不要元元了是不是?元元哪儿也不去,就要和哥哥在一起!”
玉郎蹲下来摸了摸小妹妹的头,柔声哄道:“哥哥不是不要你,只是爹娘都回来了,你总该跟他们多亲近亲近……”
话未说完,就被小女孩儿惊天动地的哭声打断:“哥哥骗人!哥哥就是嫌我烦了,不想要我了……呜呜,哥哥是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