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乃是花中之王,艳冠群芳。”高太后望着灵慧公主的背影,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灵慧配得上这种花。”
“太后娘娘,南燕那太子……已经年有十四,比公主大四岁。”墨玉姑姑犹豫了下,轻声提醒:“最多不过两三年,南燕那边就该为太子殿下选妃了,而公主却还只得十二三岁年纪,好像有些不配。”
“这有什么配不配的?南燕国力日渐式微,如何敢跟大虞来对抗?他们也不过是凭借长江天险罢了。我们大虞的公主嫁南燕的太子,算是俯就,只要我肯派使臣过去,南燕定然是会欢天喜地接受联姻。”高太后凤目微扬,嘴角噙笑:“我的灵慧,无论如何也不能比明玉公主嫁得差,北狄总比不上南燕的。”
墨玉站在一边,心中有些担忧,公主殿下喜欢的明显是高大公子,太后娘娘这样做,似乎太一厢情愿了。只不过太后娘娘这般做自然有她的道理,这时候公主殿下年纪还小,分不清到底这人生需要的是什么,等她长大以后自然能明白太后娘娘的苦心。
凉亭下边侍立的小宫女轻轻“噫”了一声,尽管声音很细微,可却还是清清楚楚的传到了高太后的耳中,她抬头望了一眼,就见一个穿着淡黄色衣裳的少女从一树梨花旁走了出来,淡淡的衣裳颜色与春光融在一处,仿佛她天生就是春景图里的一角。
“阿瑛穿淡黄的衣裳也很好看。”高太后赞许了一声:“慕家出俊男美女,果然名不虚传,她是越来越好看了。”
慕瑛穿着淡淡黄色的春裳,眉黛若画,笔挺的鼻梁下边一张盈盈带笑的嘴唇,看着她了纸鸢慢慢从花丛里走过,只觉得全身都轻快了起来,好像心情即刻好了不少。
赫连毓见着慕瑛走过来,十分欢喜,将手中的线锤交到内侍手中:“快些牵着,若是纸鸢要落下来了,你便赶紧跑,再把它放上去。”
他撒腿跑到了慕瑛身边,嘻嘻一笑:“瑛姐姐,瞧瞧你的纸鸢。”
慕瑛将手中的纸鸢递给了他:“没你的好看。”
那是一张细的羊皮纸,上边绘着一丛木樨花,淡淡的黄色有些不显眼,只是与她的衣裳很协调,都是素雅洁净。
灵慧公主走拢过来,蹙了蹙眉:“瑛妹,你这纸鸢也太小了些,放上天空不显眼呢。”
慕瑛抿嘴笑了笑:“慧姐姐,我只想着能将纸鸢放上去便行,哪里还想到要做得大些。”
“你瞧我的!”灵慧公主沾沾自喜的指了指天上那朵牡丹花,眉宇间露出了骄傲的神色:“我让香玉替我做得大些,她们用了上好的金丝竹,虽然蔑片很宽,但分量却轻,这样才能让纸鸢飞得更高。”
“阿姐,不管是大是小,最主要的是能放到天上去!瑛姐姐,我教你放纸鸢!”赫连毓欢欢喜喜的攀住慕瑛的手:“我带你一起跑好不好?”没等慕瑛表态,他招呼小筝过来:“你先拿着站到那边的大石头上,我们牵着线跑!”
小筝闻言走过来拿起纸鸢往后退,没提防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回头一看,小筝唬了一跳,赶紧放下纸鸢跪倒在地:“皇上!”
赫连铖紧绷着脸站在那里,一双眼睛似乎能冒出火来。
他死死的望着赫连毓的手——赫连毓,他亲爱的弟弟,怎么能够这样!
那只手,正拉着慕瑛欺霜赛雪的手,一根长长的线从两只手里牵了出来,一直延绵到了小筝手上的纸鸢上。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是看得出来他们很高兴,慕瑛笑意盈盈,比那春花更娇艳。
她从来没有这样跟自己亲近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对自己微笑!赫连铖觉得心头的那把火越烧越旺,简直无法遏制自己。
她,怎么能对赫连毓笑得这样甜美?她的笑,只能对他一个人绽放!
“皇上!”望着赫连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小筝战战兢兢的喊了一声,难道在这个风和日丽的三月三,皇上又要故态萌发了吗?
赫连铖压根就没有瞧她一眼,大步朝前边走了过去。
☆、第 64 章
脚步声似乎踏在心坎上,一步,一步,又一步。
那个人个子比她高了许多,年纪虽小,可久在那把龙椅上坐着,自有一种威严气势,他的一怒便能让人觉得惶恐。
慕瑛望着朝这边走过来的赫连铖,一种航扑面而来压抑的气息让她有些快要喘不过气来,赫连铖的一双眼睛里似乎含着千年寒冰,能将人冻成一根冰条,再也无法融化。
“皇兄!”赫连毓丝毫没感受到什么异样,依旧是一脸灿烂的笑容:“皇兄,咱们一道来放纸鸢罢?你准备了没有?我让司珍局替我做了两只,分一只给你!”
他伸手指了指天空里的一只蜈蚣与一只蜻蜓:“皇兄,这两只都是我的,你要哪一只?”
面对着这样纯真的笑容,赫连铖满腔的怒火,此时却慢慢的又平息了下来,他用力压了压自己的冲动,沉着脸道:“毓弟,你今年多少岁了?”
“皇兄,我今年要满八岁啦。”赫连毓眼眸亮晶晶的,不解的看着他:“怎么皇兄忽然便想要问我的年龄了?”
“汉人的礼仪,男女七岁不同席,你都八岁了,怎么都不知道避嫌?”赫连铖伸出手搭上了赫连毓的手腕,用力一掰:“毓弟,松手!”
赫连毓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大力传了过来,赶紧将手给松开,委委屈屈的望着赫连铖道:“皇兄,瑛姐姐不是别人,我便不能拉她的手吗?”
“什么不是别人,她是慕华寅的女儿,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要以为你喊她瑛姐姐,她就当真是你的姐姐了!”赫连铖气呼呼的冲赫连毓吼了起来:“毓弟,你也八岁了,怎么就不知道这规矩?”
灵慧公主从旁边插身过来,一把拉住了赫连毓的手:“毓弟,皇兄教训得是,我才是你的姐姐,阿瑛跟你,还是隔了一层,走,咱们且到旁边玩去。”她朝赫连毓挤了挤眼睛:“阿姐有件很好玩的事情要单独对你说!”
“啊?”赫连毓愣愣朝慕瑛看了一眼,又看了看赫连铖:“皇兄,你可千万别再欺负瑛姐姐了,她没做错什么,你不能罚她!”
“走罢走罢!”灵慧公主拖着赫连毓就往凉亭那边走,脸上笑容深深:“咱们去跟母后说话儿去!”
高太后早就在凉亭里见着了外边那一幕,她隔得远,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在赫连铖抓住赫连毓的手时才紧张的站了起来:“墨玉,快去瞧瞧,那边怎么了?”
墨玉姑姑赶忙扶住她:“太后娘娘,没事没事,你瞧这不就分开了?”
高太后咬了咬牙齿,恨恨道:“幸得灵慧将毓儿带走了,那沉樱站在一旁也不知道上去说句话儿,呆头鹅一般,哀家真是看走眼了,压根儿就不是一个机灵丫头!”
“娘娘息怒,这不是没事了?公主殿下与五皇子已经过来了。”墨玉姑姑笑着安慰高太后:“您可是太操心了,怎么现儿就沉不住气了呢。”
“不是哀家沉不沉得住气,关心则乱。”高太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看着一双慢慢走近的儿女,脸上堆出了笑容来:“灵慧不愧是姐姐,知道护着弟弟,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想必她也能为弟弟着想。”
“太后娘娘的儿女,自然都是明白事理的,公主殿下虽然有时候看着娇蛮,但骨子里却是一片好心肠。”墨玉跟了高太后这么多年,说起话来不比一般的宫婢,不少时候都是直话直说,高太后也并不生气,还夸赞墨玉敢说。
“哀家的灵慧肯定是明白事理的。”高太后朝前边倾了倾身子:“灵慧,快些过来到母后这边,方才你们那边怎么了?一群人围在一处说话,怎么就不放纸鸢了?”
“母后,母后!”灵慧公主飞扑着跑了过来,朝高太后眨了眨眼睛:“我发现了皇兄的一个秘密!”
“秘密?”高太后有几分讶异:“你发现了什么?”
“皇兄喜欢阿瑛!”灵慧公主兴致勃勃的凑近了高太后,一把抱住了她的脖子:“我从皇兄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他喜欢阿瑛!”
“这是什么秘密?”赫连毓在一旁很不赞成:“瑛姐姐这样好,别人当然会喜欢她,我也很喜欢瑛姐姐,她说话细声细气,笑起来甜甜的,才不像阿姐,总是对我凶巴巴的。”
“哼,你懂什么?”灵慧公主一昂头,瞟了赫连毓一眼:“你才不懂我话里的意思。”
“灵慧,你可别乱说。”高太后伸手点了点她的脸颊:“你皇兄怎么会喜欢阿瑛?哀家瞧他对她脸色很不好,虽说因着太皇太后过世,阿瑛跟他关系好了几分,可要说你皇兄喜欢她,哀家还真是看不出来。”
高太后瞥了园子那边一眼,赫连铖与慕瑛不知道走去了哪里,已经看不到身影,只有沉樱孤孤单单的站在梨花树下,洁白的花瓣落在她淡粉色的裙子上。
她何尝看不出来赫连铖那一点小小的心思?只是不愿意说破而已,没想到却被女儿嚷了出来,高太后搂着灵慧公主晃了晃:“别乱说,对阿瑛闺誉不利!”
“哦,我倒是忘了这事了。”灵慧公主声音放低了几分,朝高太后笑得格外娇媚:“瑛妹做我的嫂子也很好哇,我喜欢她。”
赫连毓赶忙点头:“我也喜欢。”
灵慧公主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一种早熟的风情:“毓弟,你以后跟阿瑛不要太接近,免得皇兄心里头会不高兴,你没看到方才皇兄对你那副凶巴巴的模样?以前他什么时候甩过这脸色?你自己想想便知道了。”
“甩脸色?”高太后心中不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母后,是毓弟抓了阿瑛的手说要与她一道去放纸鸢,皇兄跑过来将他俩的手给掰开了,脸色沉沉,实在不好看。”灵慧公主伸手拍了拍赫连毓的脑袋:“这也怪不得皇兄,谁让毓弟没想这么多。”
“一道放纸鸢?”高太后喃喃了一句,抬头往天上看了过去,天空飘着的纸鸢更多了,有蜻蜓蜈蚣,有蝴蝶蜜蜂,灵慧公主那只牡丹纸鸢最鲜明醒目,在牡丹花的旁边,有一朵淡淡的木樨,又小又不显眼,跟牡丹一比,黯然失色。
“阿瑛的木樨花放上去了!”灵慧公主指着那木樨喊了起来:“瞧,就在我旁边。”
青翠的草地上,有人牵着纸鸢在悠悠闲闲的走动,有人正七手八脚的将两只撞到一处的纸鸢扯开,江六穿着深绿色常服,弯着腰吆喝着,让小内侍们卖力的奔跑,旁边却没见了赫连铖与慕瑛的身影。
“你怎么能这样轻浮!”赫连铖紧紧的抓住慕瑛的手,横眉怒目。
“皇上,轻浮这两个字,慕瑛还承受不起!”慕瑛站直了身子,脸蛋绷得紧紧,眼中有泪意,可她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倔强的望着赫连铖。
即使他是皇上,也不能这般污蔑自己,自己哪里举止轻浮了?就因着赫连毓过来拉自己的手就被扣上这样一项罪名?慕瑛心里憋着一股子气,压抑着,几乎就要冲出胸膛:“皇上,请你不要这样拉着慕瑛的手,慕瑛不是那轻浮之人!”
她用力的甩了两下,可赫连铖的手却抓得更紧了:“毓弟能牵你的手,朕就不能够?”
慕瑛的脸涨得通红,赫连铖这胡搅蛮缠让她简直无话可说,好不容易才对赫连铖有一些改观,此时又重新回到了先前的看法。他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从前是,现在是,将来肯定还会是。
她不再挣扎,只是冷冷的看着赫连铖,一言不发,这忽然的转变让赫连铖愣住了。
他将手松开了几分,觑着慕瑛的脸色,声音低低:“怎么了?朕弄痛你了?”
这句话,宛若是一根细细的手指拨动了琴弦,心尖猛然一颤,那根绷紧的弦好似已经断裂,发出了“嗡嗡”的响声,本来想强忍住的泪水,此刻却由不得她的控制,从眼角滚落,睫毛上边有晶莹的碎露,闪闪发亮。
“慕瑛!”看到她的眼泪,赫连铖有些措手不及,他笨拙的从怀里掏出了手帕子:“你怎么了?朕已经松手了,应该没有弄痛你罢?”
慕瑛看了赫连铖一眼,将手甩开:“你走,此时我不想见到你。”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的身份有多么高贵,他不能这样污蔑自己,哪怕是因为顶撞他而受到惩罚,慕瑛觉得在所不惜,她不能任由着旁人来侮辱她,她有她的骄傲,她不是赫连铖脚底的一块泥,由他来践踏。
赫连铖吃惊的望着慕瑛转过去的身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竟然命令自己走?她竟然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赫连铖怔怔的望着那个纤细的身影,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傲与贵气,发髻边垂下来的流苏,簌簌的在晃动,映着日影,发出一点点璀璨的光芒。
响亮的鸽哨声似乎要给天空增加些热闹,一群白色的格子扇着翅膀从空中飞过,划出了一道道白色的弧线,随着数道白色弧线过后,天空里冉冉的又升起了一只纸鸢。
金黄色的木樨花,一球一球垂了下来,随风飘舞,仿佛还带着淡淡的甜香,扑鼻而至。
☆、第 65 章
“大少爷,不能往前边跑了,前边跟御花园就只隔一道院墙了。”安福拉着绳子小跑了一圈回到了大树下边,纸鸢已经放了上去,正在天空飘摇,与御花园上空的那几只纸鸢距离很近,似乎再往前边去一些,就会与那些纸鸢交织到一处,缠到一起再也分不开。
高启负手站在大树下,眼睛望着天空上飘着的纸鸢,一双眉毛皱在了一处。
三月三日,正是青年男女出门踏青的好时节,而他与她,却被这一道宫墙阻隔,不能见面,只能通过一只纸鸢送上对她的思念。
高启知道,那扇宫门,自己是不能轻易踏进去了。
重门深锁,繁花似锦,墙里佳人,墙外郎君,他与她,只隔了一道宫墙,分明能听到她的欢声笑语,却看不到那白玉一般的脸庞。
“木樨花的纸鸢?”赫连铖抬头看着那金灿灿的一簇花团,很不高兴:“究竟是谁在放这纸鸢的?怎么与慕大小姐的一样?快去查查看!”
他有丝丝嫉妒,究竟是谁呢,怎么和慕瑛想到一块去了,也将那纸鸢做成木樨花的形状?刚刚下朝以后,他让人去司珍局,着他们赶紧做一只木樨花的纸鸢,自己还没来得及将纸鸢放上去呢,怎么就被人给抢了先?
江六应了一声:“皇上,老奴去瞧瞧。”
赫连铖点头:“你让他快些走开,休得再在宫墙旁边放纸鸢!”
在宫墙旁边放纸鸢其实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放木樨花的纸鸢,若是蜻蜓粉蝶的形状,与他何干?
不能是木樨花,不能是木樨花,不能是木樨花!
赫连铖恨恨的盯着天空中那两只纸鸢,一只大,一只小,一只金粉闪闪,一只淡淡娇黄,虽然形状不同,但看上去却十分和谐,两只纸鸢紧紧挨在一处,时而上升,时而又随着大风刮到了一旁。
小筝牵着绳子跑了过来:“大小姐,你瞧那只纸鸢!”
慕瑛抬头看了看,那只纸鸢始终贴着自己的,自己的纸鸢飞到哪里,那一只也就跟到了哪里,不离不弃一般,心里忽然一动。
莫非……她心中隐约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白色的衣裳,温和的笑容,春风如诗,公子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