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珊竹把她带了下去,对她说,公主和皇孙定时被召去陪伴忽必烈皇祖父。眼下公主正住在宫里,正好空出几天,可以让她好好学学规矩。
奉书脚步飘飘然然的,一叠声的答应。回到那个月亮门院子,看看自己的行李还没拆封,丢在墙角,只觉得这半个时辰之内的经历,好像有半年那么长。
被选去伺候铁穆耳的三个姑娘正围在一处,一件件的分配赏下来的物件——新的布料、头面首饰、熏香、鞋子、胭脂水粉……全是寻常女奴用不上的东西。三人纵然有些不安和忐忑,此时也被这些奢侈物件带来的欢喜冲淡了。更何况,房里做杂役的两个婆子一个劲儿地跟她们道贺,说能被选去伺候皇孙,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人盼都盼不到的。铁穆耳性格温厚,以后少不得三天两头的赏赐,更别提若是入了他的眼……
于是三个姑娘慢慢变得兴冲冲,讨论着该如何用布料裁裙子,如何梳妆打扮更好看,以后若是发达了,如何扶持过去关系好的小姐妹。奉书饶有兴致地听着。
这时候珊竹进了来,喝止了她们的憧憬,淡淡道:“做好你们分内的事就行了,其余的别想太多,对你们没好处。”接着又吩咐了几句,让她们明日便去某处报到受训,迟到了可要罚。
三个姑娘唯唯连声。
奉书也赶紧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忽然发现自己也有一包赏赐。打开来看,是两匹淡色衣料、一串简单的镶银手链、几根簪子、两副耳环、一叠汗巾帕子,还有一盒子香粉、一盒子胭脂、一小块石黛。
珊竹对她说:“公主的伴读丫头也不能太寒碜了,以后可不能素面朝天的出门,趁这几天,好好学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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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穆耳表示临近中考,补习繁忙,只好先推掉男配的邀约,谢谢各位读者姐姐支持~以后会不时来打酱油的!
(叫你们说我中二,叫你们说我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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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爬上钟楼时,迎接奉书的是一阵凌厉的掌风,把她的头发带得飘了起来。奉书早有准备,左手攀住屋瓦,右手顺着那风微一借力,几个回合,反而扣住了头顶的那只手,腰肢一挺,像一片柳叶一样轻飘飘落在了房檐边缘。双足踏上瓦片的一刻,才感到方才那阵掌风劲力未消,带得她身子侧转,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她急中生智,身子转了半圈,盘起双腿,顺势往下一坐,仰起脸,笑嘻嘻的低声道:“如何,有进步吧?你摔不倒我。”
头顶上那个声音哼了一声,却带着一点笑意,“我是怕脏了你这身衣服!怎么,给你做新衣裳了?”
说着一只手伸过来,习惯性的又想揉她脑袋,却在半路上停住了。半个月没见,眼前的小人儿似乎突然长大了些,原先粉扑扑的小脸蛋,现在白皙中晕出酡红,盈盈娇靥,顾盼生姿。蛾眉双染描青山,朱唇一颗点樱桃,玉软花柔,神清骨秀,领口里若有若无淡淡香。
小包子变成了小妖精,反差有点大。杜浒揉了揉眼睛,随即便发觉出了哪里不对劲。弯下腰,试探着在她眉毛上拂了一把,捻下一指头青。一对秀眉顿时不一样浓淡了。
杜浒乐得哈哈笑:“嘿,还打扮起来了,今儿是什么蒙古节?”
奉书有些不好意思,知道大概是眉毛画太重了。这也不能怪她。头一次领到描眉画眼的物件,新鲜劲儿还没过去,出门之前,自己偷偷对着镜子试了半天,拿笔画,拿刷子刷,拿手指头肚揉,涂了又擦,直到最后都记不起自己原来长什么样儿,看看时间要没了,这才慌慌张张地动身。
她赶紧伸手揉掉了另一根眉毛上的黛,张口便是瞎话:“今天活计做得晚了些,我连吃饭都没来得及,哪有工夫换衣服。”
说毕,一块甜米糕就塞到了她手上。奉书喜出望外,低声道:“谢谢师父!”
啊呜一大口下去,白白的米糕边缘就印上了两小瓣嫣红的唇印儿,小蝴蝶似的。
口脂也涂多了。奉书赶紧假装擦掉嘴角的糖屑,连嘴上的胭脂也一并拭掉了。手背上青青红红的一片。
总算又现出了些原来的孩子气。杜浒想笑又忍着。小丫头还是老样子。
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笑道:“看来这半个月过得还行,升官了?”
奉书点点头,汇报道:“太子命我去伴公主读书,伺候一些简单的生活起居,因此赏下了衣服首饰。现在和另外一个丫头两人住一间房。”终于搬出那个拥挤污浊的小院子了。
杜浒嗤笑一声:“公主?鞑子公主也读书?”
她也跟着笑了笑,“蒙古人养闺女,都是随随便便的,早早就嫁出去省心。不过太子府上那些汉人幕僚建议,女孩子还是要识几个字,读读《女诫》什么的。太子听了他们的话,就开始请人教公主识字写字,如今已学了快一年了,不过听说她连蒙古的蒙字都写不对。”
杜浒低声笑道:“得了,你少笑话别人罢!”顿了顿,又问:“见到太子、公主他们了?”
“只见到了太子、太子妃。公主、皇孙这几日宫里陪伴皇帝,不在府上。”她犹豫了下,又鼓起勇气,说:“我发现,真金……就是鞑子太子……人还挺好的,汉话说得和汉人一般。脾气也不坏,我僭越了,也没怎么生气,还夸了我……”
明知道真金太子的父亲是谁,明知道他非我族类,可对他却不太恨得起来。难道是因为他打扮成了汉人的样子?难道是因为他没亲自打过仗,手上没有那么多血?有时候奉书不禁想,要是真金以后当了皇帝,天下的蒙古人是不是都得学汉话、着汉服?那样的话,蒙古和以前的大宋,还会有多大区别?
杜浒朝她看了一眼,冷冷道:“那是因为你是奴才,他是主子,你威胁不到他。他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会感激涕零,死心塌地,而他,也不会少块肉。汉人的御下之术,他倒学得很到位。”
奉书心中一凛,忙点头受教。
杜浒又问:“和太子往来的那些汉人官员,见过几个?”
奉书一撇嘴,“那我哪见得到!”忽然明白什么,问:“难道你认识了什么官儿?”
杜浒笑道:“认识倒说不上。告诉你也不妨,我在都水监那里也结识了些人,大约能托关系找个新东家,最好是和太子来往密切的。”如今不需要带小孩,不在太平药铺借住,也不用每天上工作为幌子,行动起来便利得多了,“你要是在太子府听到什么名字……”
奉书忙道:“我可以帮你留意着。”
杜浒点点头,不说话了。奉书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下子激动起来,说:“师父,我打探出来了,我二姐很可能也在服侍公主读书。”将那日在书房里真金和阔阔真的话语简略地说了一遍。
杜浒听罢,却拧起了眉头,“太子说,‘以前那个蛮子小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她现在不服侍公主了吗?”
奉书心里一沉,仔细回想那日真金的话,说:“他也没明说‘以前’两个字,只是话里有这个意思……”盖因蒙古话自有一套表示时间的规律,无法和汉话一字一字地对上,她也不知该如何跟杜浒解释。
杜浒见她解释不清,想了想,最后说:“只能等着从公主口中套话了。等见到公主,留意下她的性子脾气,下次告诉我,我给你想办法。还是那句话,若是觉得有危险,糊弄不下去,就一刻也别在那里多耽……”
奉书点点头,又忽然摇摇头,小声说:“师父,下次……下次我可能来不了啦。”
杜浒“哦”了一声,道:“那就下下次。”
“下下次也不成,我……”她还是摇头,下定决心,说:“已经快入夏了,皇帝、太子他们要搬到上都去住半年。我既要陪伴公主,也是要跟着去的。师父,你可要有一阵子见不到我啦。”
杜浒微微吃惊:“你要去上都?”
皇族去上都避暑,虽然是每年惯例,但大多数宫人仆役还是留在大都的,只有少数离不开的,才会一并带过去。
奉书点点头,“我想请辞,可又怕他们疑心。”
“去多久?”
“我也不知道,多少得有个半年吧。等天气冷了,皇帝发话,就会回来。在路上时,还要一路打猎一路走,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大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