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楼湛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抱手等待的陆远,知道他定然会支持苗槿之走的路,心中无端就有些羡慕。
唇角微微一弯,楼湛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嗯,预祝你的武馆办得红火。”
苗槿之傲然仰头:“那是。”
见到楼湛难得露出笑容,那张冰冷的脸上也仿佛春暖花开,处处好风光,眼角眉梢都柔和了不少。苗槿之看得脸红了红,眼珠转了转,一咬牙,猛地垫脚凑了上去。
萧淮一回来,见到的就是淡淡笑着的楼湛被苗槿之飞快地偷亲了一下脸颊、整个人僵住的画面。
唔,这才离开半个时辰不到,夫人就被情敌给亲了。
萧淮心中略感凄凉,抱手倚在树下,盯着僵成雕塑的楼湛,很没有君子风度地弯眼笑起来。
飞快地亲完,苗槿之蹭蹭蹭地往后蹦开,笑眯眯地道:“好歹要让我拿点好处吧。相公,你的脸真是嫩,又嫩又滑,比我的摸起来还舒服。”
楼湛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不语。
陆远黑着脸瞪着苗槿之。
苗槿之被两面夹子,头皮一麻,抓了抓头发,抬眼就看到远处倚在树下,嘴角噙着淡淡笑容的萧淮,连忙一指楼湛身后:“别瞪我,快看你后面!”
见楼湛不动,苗槿之干笑:“没骗你,看你后面,保管你立刻消气。”
楼湛冷淡地收回目光,回头一看。
年轻的蓝衣公子正倚在树下,眉目如画,微含笑意,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见她回头来,颔首凝视。
她心中刚升起来的一丝羞怒,果然立刻就消了去。
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走到萧淮身前站定。楼湛抿了抿唇,有些局促:“回来了啊。”
萧淮含笑点头。
楼湛不敢同那双明亮温和的眸子对上,垂下眸子,不知该说什么。
“不必担忧泰城,会有人来接手。”萧淮眨眨眼睛,伸手将她鬓边乱发理好,声音温和,“我们该走了。”
***
顺着徐州一路南下,便可直达扬州。徐扬二州间有一条大江,名曰宁朔,一般人若是急着赶路,便可乘船南下,不过两日便能到达扬州。
可是楼湛和萧淮不是为了赶路。
掐指一算,今日是盛元八月二十四日,两人出京已有月余,比原本设想的时间要快上不少。
离开了泰城,楼湛和萧淮又在城外等了青枝三日,还是未见人影,只好继续前行。
一路上逢山川便记,记下地势地形河流形状后,又向当地百姓打听这些山河的故事,听着那些颇具神话色彩的故事,这趟旅程倒也不算枯燥。
楼湛心中却有些担忧起来。
再过几日,就是楼息被陷害出京的日子。也不知沈扇仪有没有管好他,教他不出去惹是生非。
毕竟……前世楼息便是同当今丞相之子打了一架,当夜丞相之子便暴毙。楼息百口莫辩,无人替他解释。甚至当时在场的许多人都跳出来,添油加醋地描述楼息是怎样对丞相之子边打边骂,下手有多狠毒云云。
那之后很久,楼湛才知道,楼息冲动地和丞相家的儿子打起来,全是因为那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污言秽语全往她身上凑。楼息恰好路过听到了,要他收回那些话,却被反骂了一顿,气不过,便直接开打。
但是他只打了几拳,不过是让人青了脸,吃亏最大的还是势单力薄的楼息。
可是丞相之子就那样莫名其妙地暴毙了。
直到前世身死前,楼湛才隐约记起,那场百官围观的大审里,是左清羽为首的人在不断阻止楼息辩解。楼息孤零零地一个人跪在大堂上,无人替他说一句话。
包括气昏了头的楼湛。毕竟楼家差点就毁在那场风波中。
最终还是皇上念在楼家曾为朝廷做出的贡献,免了楼息死刑,却将他流放到了天高地远的交州,一辈子不得再回云京。
若楼湛当时肯忍住气,细细追查,定能给楼息洗刷冤屈。
也难怪楼息负气一去三年,再未给楼府递来一封信。
今夜月朗星稀,月辉如雪一般铺在大地上。楼湛想起楼息,怔愣许久,慢慢地将白日采集到的信息收好,摸了摸怀中的信,侧头看向远处云京的方向。
身前的干柴烧得噼啪作响,火光跃动如舞。
萧淮看着楼湛的侧脸,忽然发声:“阿湛,你在担心楼息?”
楼湛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你也知道……再过几日,他有一劫。”
有一劫的不止楼息。
萧淮也看向云京的方向,心中一紧。这几日他日日辗转思索,终于拾起了一点模糊的印象。在那个梦境里,千钧一发之际,是一个黑衣人跳出来拦下了毒箭。
他模糊地猜到了那个黑衣人是谁,不出意料,若再发生刺杀之事时,那个黑衣人还会出现。
只是那人武功未免也太好了点,就连青枝也没有发觉,那人一直跟在楼湛身后保护着她。
萧淮收回目光,凝视楼湛:“阿湛,有件事,我想同你说很久了……”
“嗖!”
一支利箭穿风破空而来,萧淮警敏地闪开,一手拉过楼湛,往旁边的树后躲去。
对面的树丛中一阵窸窸窣窣,随即走出十数个穿戴软甲、背负长弓,戴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的刺客。
楼湛稳住心神,手无声无息按到靴中暗藏的匕首上,侧头看向萧淮,做了个口型:你先逃。
萧淮摇摇头,劳劳抓着楼湛的手腕,示意她看另一边。
与那些鬼面人相对的,另一边也冒出了十几个环佩长刀的蒙面刺客。两两相望,明显不是一波人。
蒙面刺客看到鬼面人,明显一愣,随即警惕地盯紧了他们,噌地拔出长刀,蓄势待发。
“你们是谁的人?”
为首的鬼面人听到这声问,噗嗤一声笑了:“真是走狗同主子一般蠢,当着那两人的面居然能问出这个问题。”
能说出这话,应当不是敌人。蒙面刺客稍稍放松了警惕,看向楼湛和萧淮的藏身之地,不屑道:“没有那个护卫在,捏死这两人仿若捏死蚂蚁。反正都是死人,知不知道又有什么?”
“有那口舌之快,不如立刻杀死他们回去复命。”
鬼面人冷淡地拉弓搭箭,蓄足了力量,“铮”的一声弦响,羽箭破空飞去。楼湛拉着萧淮往后一避,只听一声闷响,羽箭在这头没出了半寸。
萧淮盯着这支力道奇大的羽箭,若有所思。
楼湛看他不急不缓的模样,心中知道有异,沉住气往树后扫了一眼,霎时似有寒刃冷光扫过眼前。
对面的树上有人。
☆、第四十四章
才刚看到对面树上的人,就听到几声惨叫传来。鬼面人警惕地回头一看,迎面而来就是一支六棱飞镖,尖端寒光凛冽,隐带幽蓝,显然是淬了毒的。
他连忙侧身躲过,眸光一瞥,地上已经躺了好几个人了。
楼湛心知是对面树上的人做的,正想凑过去看清楚点,萧淮伸手将她的眼睛一遮,声音温和:“这种场景,不适合你看。”
楼湛并不害怕,也无不适。眨了眨眼,想到这是萧淮的特意关怀,还是由着他,转回头,靠着树干不动了。
掌下的长睫微动,簌簌划过掌心,一股细痒从掌心中传出,像个小勾子,勾得人心神不宁。萧淮眯了眯眼,低头看着楼湛微抿的唇,半晌,错开了视线。
树干之后的惨呼声混着叮当兵刃交接之声,不断响起。良久,月上中天,身后一片寂然。
萧淮回头看了眼,“可以出去了。”
这才放开了楼湛,同她一起绕了出去。方才的空地上已经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鬼面人和蒙面人的都有,出手相救的人却不见了。
萧淮蹲下来检查了几个人的尸首,除了起先被淬了毒的暗器杀死的几个,其余的都是一剑封喉,足见来人的剑术之高超和狠绝。
楼湛不擅长这方面的查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萧淮,半晌,萧淮摇了摇头:“射箭的那个鬼面人逃了。”
没有发现尸首,不过他已经猜出来是谁了。
可惜没有确切的证据,这些人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救我们的人不是青枝。”楼湛想了想,下意识地觉得似乎和自己有牵扯,顿了顿,问道,“临渊,你知道是谁吗?”
萧淮站起身,拍了拍手,微微笑道,没有正面回答:“听闻江家家主有个心腹手下,忠心耿耿,剑术超群。凡是和他交手的敌人,都被一剑封喉。”
又是江家?
江家家主的心腹手下,又怎么会出现在此?
怔了半晌,楼湛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莫不是,那个人一直守在她身后?
仔细想想,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未被人刺杀过。可厌恶她的人那么多,她后来得罪的人也那么多,不可能一直安然无恙。
入狱之前,她身边都是风平浪静的。
而入狱前的那段时间,听说江南有大户勾结敌国大将,以叛国罪论,满门抄斩。
心中江家的印象一下子被颠覆,楼湛甚至有些茫然了。她的母亲江素,同她的父亲楼承私奔赴京,江家早在一怒之下同江素一刀两断,断绝了来往。
怎么江家会特地派人守护?
楼湛百思不得其解,沉沉的眸光落到萧淮身上。
萧淮唔了声,捡起行囊,“我的确是知道一些内情。不过,阿湛,这儿似乎不太适合我们说话?”
遍地都是尸首。月辉洒落大地,落到几个人脸上,惨白惨白的,鬼气森然。
这还没出徐州地界,迎面就来了两拨。且不论江家那位高手,青枝再不回来,出了徐州,简直就是寸步难行了。
楼湛默默跟上萧淮,换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今夜来了这么一遭,两人都无心睡眠,干脆盘腿对坐,说说正事。
萧淮看着楼湛的目光中除了怜惜外,还藏着几分愧疚:“阿湛,楼大人和楼夫人,并非是被仇家寻上而死。”
“嗯。”
“他们……是因为先皇才被人刺杀。”萧淮斟酌了一下字句,道,“先皇临崩前,因为朝中形势严峻,便将一样关乎社稷的重要东西交给了楼大人。”
当年先皇驾崩前,镇守边疆的几个藩王见太子尚幼,蠢蠢欲动,欲挥军北上。先皇同楼承年轻时就交好,临此危难之际,诏楼承进宫,隐秘地交给楼承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但没想到宫中出了内奸,消息走漏,过了半年,云京中渐渐冒出许多来查探的人。楼承不得不作出假象出京省亲,实则是想借机将那东西藏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没想到,这一出京,就遭了毒手。
可是派出刺客的人没有在楼承身上找到想要的东西,这些年都还在不停查找。
楼湛恍然:“他们怀疑我父亲将东西送去了江家?”
萧淮颔首。
如果廖松和蒋帆是那人安插的内奸,刻意针对江家,也就说得通了。若是江家被搞垮了,他们就可放肆无忌地四处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