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知在这夜风里站了多久了。
楼湛连忙跑上去,眉角无端跳了跳:“……岚姑。”
岚姑的脸色更黑:“如今这府里,三少爷不回了,连大小姐也不想回了。”
楼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她一整天都在烦心,实在不太想回来冷着脸对着府里的人,竟然让岚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岚姑……”楼湛张了张嘴,终究生来不会表达心意,生硬地道:“我,公务繁忙。”
岚姑的语气不冷不热:“老奴知道小姐公务繁忙,但何时忙到这种程度,卯出亥归。”
楼湛沉默:“……”
岚姑看她半晌,叹了口气,推开门,软了语气:“如今府里都靠着小姐,小姐若有一日不按时归来,府里上下都会担心小姐在外头是不是受了欺负,还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楼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有些不适应,还有些惊诧,扭捏了一下,才道:“以后不会了。”
已是深夜,府里的人都睡下了,到处都是一片寂静。进了二门,安静地走在楼湛身后的岚姑突然开口:“老奴失职,请小姐责罚。”
楼湛脚步一缓,疑惑地转过头:“岚姑?”
“二少爷出门卖字,遭人侮辱,是老奴看护不周。”岚姑垂着头,脸色不大好看,握着灯笼杆子的手爆出青筋。
楼挽一直安静乖巧,安静到连岚姑也会不自觉地忽略了他,没有注意他的动向。今日午后楼挽回来时虽然遮遮掩掩,还是被岚姑看出了门道,问出了实情。
楼挽身份特殊,可到底是岚姑看着长大的,她心里很不好受。
“这事与您无关,您不必自责。”楼湛沉默了一下,很不熟练地出言安慰。
“那三少爷呢?”岚姑抬眸,阅尽世事的眸里尽是清明,“二少爷带来小姐的话,说三少爷在朋友家住几日。恕老奴不敬,三少爷交的都是些狐朋狗友,且人人都对楼家避之不及,哪来的友人让居几日?”
楼湛原本听到岚姑问到楼息还有点心虚,听到后面,反而平静了,淡淡道:“当然有了,非但让他住,还供吃供喝,楼息去享几天福就回来了,岚姑不必担忧。”
看楼湛不似撒谎的一本正经脸色,岚姑虽然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却还是压下了心中疑惑,点了点头:“既是如此,老奴就放心了。夜已经深了,小姐明日还要办公,早点睡吧。”
楼湛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转身走进自己的小院,反手关上院门,径直走进房间,点亮了油灯。
虽然她平日里并不梳洗打扮,但房间里还是有一面打磨精细的梳妆镜。眯眼看了看那面青铜镜,楼湛突发奇想,凑近镜子,露出一本正经的脸色。
看了半晌,她的脸上流过一丝复杂古怪的神情,伸手摸了摸脸颊,喃喃自语:“这张脸……用来撒谎还不错。”
至少,这看着一本正经的严肃脸……很难让人产生怀疑。
不过,其实她也没有撒谎来着……
☆、第八章
楼息进了大牢的事,楼湛私心不想让府里的人知道,所以一大早,楼湛就起了身,装作要去大理寺办公,离开了楼府,就直往昨日与罗将军约好的地点而去。
清晨的云京极为安静,半空里还漂浮着丝丝雾气,朦朦胧胧,天光乍破,空水共氤氲。
约好的地点是靠近明国公府的一家小酒馆,楼湛到时罗将军还没到,小酒馆也还没有开门,只有不知谁家的雄鸡鸣唱声起,似将天光唱白。
楼湛站在酒馆前,看向不远处的明国公府。
高墙碧瓦,气势恢宏。虽只能窥得一角,却也能隐约看出其地势之广,飞夢之雄。
果真是同靖王府一般,沐浴圣恩,破得眷宠。不过……就算是太皇太后的后家,也没有靖王府的荣宠无限,在云京,无论靖王府是否空落着,其风头都是无两的。
原因无他,靖王是徐太皇太后亲生的二子。
楼湛有些走神,无意识地望向靖王府的方向,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门已经开了。
开门的是位老伯,才是卯时正,他睡意朦胧地开了门,打着长长的呵欠,一抬头就看到一道纤长如玉、挺直如松的背影,霎时吓了大一跳。
“这位……姑娘?”
楼湛若有所思地看了会儿明国公府大门,转过身,淡淡道:“一大早就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老伯可否温一壶酒上来?”
须发花白的老伯忙点头:“姑娘快进来吧,晨风冷,老头这就去温酒。”
小酒馆里陈设简单,打理得也干净整洁,楼湛坐到门边,思忖了一瞬,开口问道:“老伯,您一直在这条街上卖酒?”
老伯手脚麻利地温着酒,闻言,笑呵呵地道:“自然,老头我在这条街上卖了二十几年的酒了!”
言语间颇为自豪。
“那……您对明国公府常出没的总管熟悉吗?”
“国公府的?那可是大人物。”老伯诧异地抬头看了眼楼湛,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明国公府,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情,“不过我儿子在国公府里当差,很得大总管看重,老头我虽说不是很熟悉总管大人,但也见过几次,还一起喝过酒。怎么,小丫头,你想进国公府里当丫鬟?”
……这个误会有点大了。
楼湛思考一瞬,平静地点了点头:“前几日有一位配着腰牌,穿着灰色衣服,中等身材的人来找我,问我想不想进明国公府当丫鬟,每个月有一两银子。”
能佩戴腰牌的,定是国公府里有点身份的人,但又不可能是里面的公子爷们。那除了一些极有身份的小厮随从,就是总管了。
听了楼湛的描述,老伯的脸色一肃:“小丫头你可小心点!国公府里没有那样一个总管!总管大人膀大腰圆,才不是一个身材中等的人!”
他边说着,边把温好的酒抬过去,放在桌上,琐琐碎碎地念叨:“指不定是哪儿来的拍花子的,小姑娘长得端端正正的,可不要被骗去了。”
楼湛的心中微暖,冲着老伯点了点头。虽然很想挤出个笑来,但一想到那是被陈子珮说成比哭还难看的笑,为避免吓到老伯,还是作罢。
等了一刻钟,罗将军来了。
他今日只穿着便服,青黑色的衣袍,衬得人英俊威武,又显得极为沉稳。
看到明显等了有一会儿的楼湛,罗将军露出诧异之色,连忙走过去,正要开口叫楼湛,楼湛伸出食指在唇边一竖,摇了摇头。
然后淡淡开口:“表哥,你来了啊。”
罗将军虎躯一震。
现在还不会有什么客人,老伯笑眯眯地看了看罗将军,掀开帘子走进里面,去准备下酒的小菜。
楼湛抬手,素手挽袖,为罗将军倒了一杯酒,推到对面的桌面上,罗将军如梦方醒,坐到楼湛对面,拱了拱手,将几天一饮而尽。
侧头看了看,确定老伯过去了,楼湛压低声音,问道:“罗将军有何发现?”
听到这个正常的称呼,罗将军脸上的最后一丝别扭也消失了,不由自主地跟着压低了声音:“那块布料,兄弟们跑遍了云京也没有找到类似的。”
“无妨,我已经得知布料来自何处。”
罗将军舒了舒眉头:“还有,前夜负责巡游城西河岸边的兄弟有看到过人。”
楼湛:“谁?”
罗将军:“有三个。先是魏国公府的小公爷,后是张家小姐,最后是裴驸马府的大公子。”
出现的人和楼湛想的差不多。
但是……左清羽也去了?
楼湛微拧眉头:“罗将军,你的同僚能不能大致回忆起他们是什么时候去的?”
罗将军爽朗一笑:“这倒是幸运,我那位同僚喜欢新奇事物,前不久买了块西域怀表,前夜看到那三位时,都看了时间。分别是戌时末,亥时正,亥时末。”
亥时末!
和许仵作推测的死亡时间完全符合!
楼湛的脸色严肃起来,却听罗将军继续道:“还有出现在义庄外的那个灰衣人,下官托人查了一下,发现他虽然佩戴着明国公府的腰牌,但国公府内并无这样一个人。恐怕是凶手派人出来,故意混淆视听,扰乱楼大人办案。”
如此……那之前的推测都对上了。
楼湛长长地吸了口气,想到罗将军主动帮忙去查了那个灰衣人,心生感激:“罗……”
后面传来了脚步声。
楼湛的话音立刻一转:“……表哥,此番真是多谢了。”
听到那声略有些糯糯的表哥,再看看楼湛面无表情的脸,罗将军背后无端一寒,干笑:“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只要你别再用这么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说表哥就成……咱一切好商量。
老伯笑眯眯地抬来了两盘下酒菜,放到桌上,又慢悠悠地走回柜台,
楼湛思索了一阵,还是决定再去大理寺的监牢里找找楼息,向罗将军告了辞,便离开了小酒馆。
待走远了,楼湛猛地想起,忘记垫付酒钱了。
……
算了,罗将军应该带着银子的吧。
***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从云京城外的村落挑担儿进城的人也渐渐增多,楼湛从明国公府那边到大理寺,明显有些绕路,是以她走到大理寺时,已经开始办公了。
正巧有位主簿走出来,见到楼湛,明显有些诧异:“楼大人,今日这么晚?”
楼湛看出是昨日帮她去寻了孙北来的那位主簿,脸色和缓了些,点了点头:“在查案子。”
那位主簿和善地笑了笑:“是大人的弟弟那件吧,明日就到期限了,可查出眉目了?”
“有点眉目了。”楼湛颔首,看了看他手里的文书,心下明了,是要去刑部备份的,侧了侧身。后者回之一笑,抱着文书匆匆跑去刑部。
楼湛心情好了不少,下了监牢,也没因为上辈子的阴影而再害怕,快步走到监牢内部,找到了楼息。
都已经是辰时,他却还在呼呼大睡。
楼湛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冷淡开口:“楼息,别装了。”
从十年前开始,楼息的睡眠就格外浅,除非醉酒,否则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从睡梦中惊醒。
适才她没有刻意掩饰脚步声,楼息装睡,大概只是因为,不想见她。
被戳破了,楼息也就不再装睡,转了个身,靠着墙半躺着,翻了个白眼:“你又来做什么?我还没死,不用看了。”
楼湛的语气不咸不淡:“我看你在这牢里过得也不是多艰难。”
“是啊。”楼息一挑眉,嗤笑一声,“这儿没有楼府里的各种约束,我想睡就睡想吃就吃,多自在。除了没人陪我玩儿,这点倒和楼府一样。不过少爷我很满意这里,住这儿也无妨。”
被他微微噎到,楼湛皱了皱眉:“楼息,你非要和我对着干才高兴?”
“我哪儿敢啊?楼府的掌权人可是你楼大小姐!”
他的话里阴阳怪气,绵里藏针,让人听着就不舒服。楼湛的脸色沉了下来,怒意横生。
她不是随意动怒的人,偏偏就楼息,随意几句话几个动作就能让她气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