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镜一听,胡子一翘,直翻白眼,“你要有你笙表哥的本事,找十个都不成问题。”
转过头,澹台镜对荀久介绍,“这两个孩子是我们族中的,臭小子说带来给你们做什么……花童?老夫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思维。”
荀久好笑,不着痕迹地瞟了扶笙一眼,当初不是说好了找花童的事交给季黎明的么?怎么一转眼,阿笙便丢脸丢到外公家去了?
扶笙察觉到了她的目光,面上依旧保持着笑意,没吭声。
想到季黎明,荀久心中一紧,赶紧抬起眼四下扫了扫,并没有见到那人的身影。
微蹙眉头,荀久转回去问扶笙,“季黎明呢?”
扶笙闻言后,面色有一瞬间沉郁,低声道:“他半途收到季黎川的信件,说大司马寿终正寝了,季黎明看到消息后便没有等我们,先回来了,他应该是昨夜到达燕京的,阿紫和羽义要早日回京复命,早跟着季黎明先回来了。”
荀久略微讶异,这两日由于天气冷,她便一直和千依待在房里,再加上那夜做的关于南岷古国的梦扰了她好几日,便没有心思再去季府,却没想到季黎明已经先阿笙他们一步回来了。
荀久侧目望了望自下车后就一直张目寻找季黎明身影的千依,心下有些不忍,但还是走了过去。
千依急于季黎明和季府的事,只是方才粗略过来给澹台惜颜和澹台镜行了礼之后便回到了马车旁边,一直等着季黎明出现。
此刻得见荀久过来,千依心中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忙问:“七嫂,我哥哥呢?”
荀久抿了抿唇,犹豫好久才道:“他昨夜便回来了,如今应当在季府灵堂,若是我没有记错,今日是大司马出殡的日子。”
千依脸色一变,看了身后众人一眼,迟疑着和荀久商量,“七嫂,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荀久心思聪颖,猜透了千依的意图,直接道:“你是想让阿笙把马儿借给你是不是?”
千依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这时,扶笙打马上前来,对着下面的千依道:“既然时间紧迫,那我这匹马便让给你了,待会儿我和久久同坐马车就行。”
“慢着!”澹台惜颜也打马上前来,挑眉望了扶笙一眼,“还是我这匹马让给千依姑娘吧,今日才见到久丫头,我这个当娘的,自然有许多话想跟她说,待会儿我陪着久丫头坐马车。”
荀久清楚地看见扶笙满额黑线。
她有些好笑,分别这么久,阿笙应是很想念自己的,所以才会当着众人的面也要争取这么一个独处的机会,可谁能料到他还有一个生性豁达的母亲,与儿子抢儿媳抢得光明正大。
极不情愿地点点头,扶笙道:“既然娘要与久久坐马车,那千依便骑着我母亲那匹马去季府就成。”
澹台惜颜很快就纵身跃下马,转目望着自家儿子,低嗤:“瞧你那憋屈样儿,我又不是对久丫头如何了,不过是一时片刻不得独处而已,你便黑脸黑成这个样子。”
澹台惜颜说完,眼风往荀久的马车处瞟了瞟,再度挑眉,“我见这马车不算大,便是你们俩独处,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把这机会让给我这当娘的好好与儿媳说说体己话。”
千依已经骑着马儿走远。
澹台镜猛咳了两声,装作没听见。
荀久羞得无地自容。
扶笙直接黑了脸。
唯有澹台惜颜没当回事,拉着荀久就要上马车。
“娘……”扶笙及时出声。
澹台惜颜回过头,“怎么,臭小子还怕我这娘不称职,欺负了久丫头不成?”
扶笙看了荀久一眼,对着澹台惜颜道:“我的意思是,如今雪势转大,你们虽然坐马车,却也要注意保暖。”
扶笙原本想提醒澹台惜颜别跟荀久说那些露骨的话题,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出不了口,只好换了一句。
澹台惜颜冰雪聪慧,自然一眼就看穿自家儿子的心思,她也不点破,挑挑眉,“那还用你担心?”
说罢,牵着荀久的手一道上了马车。
阿莹和阿宝也一齐回了后面的马车里,一行人再度启程。
澹台惜颜坐下以后,挑开帘子看了看跟在后面的扶笙,“臭小子,待会儿是直接去你秦王府还是直接进宫?”
扶笙想了想,“先去秦王府吧,娘和外公冒着风雪才来,怎么也得先歇一歇才能进宫见青璇。”
“那好。”澹台惜颜放下帘子,吩咐外面赶车的阿木,“去秦王府。”
阿木早已在听到殿下母亲还活着的消息那一瞬惊呆了,此刻闻声才勉强拉回神智,一扬马鞭,快速朝着秦王府方向行去。
马车里,澹台惜颜又重新打量了荀久一眼,越看越觉得满意,心中暗忖子楚这个臭小子的眼光就是好,久丫头虽然第一眼看上去媚得很,但细看下来,再结合她不卑不亢,波澜不惊的言谈举止,自有一番风韵。
澹台惜颜是过来人,一看便知荀久并非只有这副美艳皮相,还是个美貌与内在并存的姑娘。
看着荀久,澹台惜颜笑问:“久丫头今年多大了?”
“刚及笄没多久。”荀久微微一笑,看向澹台惜颜的眼神多了几分温和。
她原本以为能陪着先帝打江山,治奸臣的女子必定血气方刚,是战场女将的样子,但没想到眼前的人玉雪肌肤,芙蓉模样,面上并没有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若是阿笙不提醒,荀久根本无法想象她会是阿笙的娘亲。
“娘,您这些年去哪儿了?”这个问题,自见到澹台惜颜开始,荀久就一直憋在心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独处,她便忍不住出声问。
“我呀,整天被你外公关在灵山的密室里。”澹台惜颜无奈道:“整整关了十四年才得以重见天日。”
荀久怔了怔,随后立即反应过来,难怪扶笙会说族长常年闭关,原来是秘密给睿贵妃疗伤。
澹台惜颜看着荀久若有所思的样子,轻笑一声,“久丫头,你应该不是第一次见到我了。”
“啊?”荀久惊讶,赶紧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然后迷茫地摇摇头,“娘这是说笑了,您方才还讲自己在密室里关了十四年,我之前怎么可能见到你呢?”
“见过的。”澹台惜颜很肯定地点点头,嘴角笑意不减,“我的确是被关在密室很多年,可我没说我一直在灵山。”
荀久愕然,一时想不出来澹台惜颜到底要说什么。
澹台惜颜接着道:“我曾经在燕京皇宫的殡宫底下墓穴里待过一段时日,不过那段时间我伤还没好,连说话都成问题,所以无法出面与臭小子和璇丫头相认。”
蓦然听到这番话,荀久想起了当初自己掉下墓穴山崖的时候听到的那个声音。
抖了抖身子,荀久有些不确定地问:“娘,当初在殡宫底下说我很吵的人,莫非……是您?”
“就是我。”澹台惜颜少女似的咯咯一笑,“我当时都不知道自己身处墓穴,浑浑噩噩的,前两日璇玑阁主去了灵山,我才弄清楚,原来我爹用耗费修为为我医治了这么多年,在最后关头实在撑不住了,便出关去找了璇玑阁主,然后将我送到墓穴里,两人合力医治的我,那时,我还以为自己在灵山,前两日弄清楚以后才恍然大悟,方才听到你的声音,再联系你当时嘴里喊着臭小子的名字,我便知道那日闯进墓穴的人是你。”
“竟然是这样。”荀久突然觉得这世界太小,自己竟能与未来的婆婆在那样的情况下“遇到”。
同时,荀久也想通了一件事。
扶笙说璇玑阁主几乎不会再燕京皇宫停留,而那一次,阁主他老人家却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手术室的机关,再轻车熟路地将女帝送到墓穴里面的冰床上,七星灯燃尽,女帝醒来以后,璇玑阁主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实际上,璇玑阁主对那个墓穴,比任何人都要熟络。
“久丫头当时有没有被吓到?”澹台惜颜见荀久恍惚,便知她回想起了当时的情形。
“确实被吓得不轻。”荀久如今想想都还有些后怕,“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澹台惜颜眨眨眼看着荀久。她这副样子,分明不像母亲,倒像个刚成熟不久的少女。
荀久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在澹台惜颜的追问下说了出来,“我还以为那个声音是墓穴的主人发出来的。”
澹台惜颜这一次掩唇大笑,笑完了,才道:“久丫头的想象力真是丰富,那墓穴的主人都死了几百年了,怎么可能还会发出声音来,若是真如你所说,那可不得了了,几百岁的女鬼,只怕会将整个皇宫都给掀翻。”
“我也是一时情急。”荀久尴尬地解释,“谁曾想竟是娘在里面,若早知道,我便不急着离开,再逛一逛,兴许那个时候就能遇到娘了。”
“今日才见我也挺好。”澹台惜颜拉过荀久的双手,满目认真,“你这孩子,我看第一眼就心生喜欢,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如今没什么盼头,就盼着璇丫头和臭小子能幸福就好。”
话到这里,澹台惜颜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光一凝,“对了,璇丫头既然是女帝,那她后宫是不是有很多男妃?”
荀久有些为难,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
“你不说话,那就是很多了。”澹台惜颜恼怒道:“这死丫头,一个人要那么多男人做什么,好好选一个不行么?”
“娘,你误会女帝了。”荀久唯恐澹台惜颜会因此生怒,赶紧解释,“她本就只有一个喜欢的人,只不过迫于种种原因才会让后宫住了那么多男妃,说是男妃,其实就是做给外人看的一种表象而已,女帝从未碰过他们。”
“那就好。”澹台惜颜终于放下心来,又问:“你刚才说,璇丫头有喜欢的人,是谁?”
“是魏国丞相姜易初。”荀久如实答。
“魏国丞相?”澹台惜颜眯了眯眼,“莫非是姜宥的儿子?”
“就是前丞相的嫡长子。”荀久应声,“莫非娘认识?”
“以前陪先帝打江山的时候路过魏国,与姜宥那个老顽童打过交道。”澹台惜颜微敛眉目,“就是不知道他的儿子如何。”
荀久笑着解释,“娘这些年都在疗伤,可能有所不知,魏国丞相姜易初乃被传扬为可与秦王比肩的风华人物。”
“有这么好?”澹台惜颜有些不信,“臭小子虽然冷冰冰的,但我可以自豪地说他无论是皮相还是脑子都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上的,久丫头嘴里的那个姜易初能有这么大本事?”
荀久好笑,“若是他没有如此本事,女帝也不可能独独看上他了。”
“这倒是。”澹台惜颜很赞同荀久这句话,握紧了荀久的双手,接着方才的话题,“我之前在城门口说的那些话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子楚这小子,前些年一直清清冷冷的,我听你外公说了,臭小子是头一次恋爱,从前没接触过女人,我担心他很多地方做得不到位,从前的事,过了也就过了,便是他有错漏,你也担待着些,如今我这个当娘的来了,自会时时提点他,若是大婚后他还做得不到位,你只管来找娘,娘帮你好好训他一顿。”
荀久看着眼前这个姿容绝色,保养极好,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的女子,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想了想,荀久道:“我还以为娘会让我嫁入秦王府以后遵守三从四德,约束言行举止。”
“什么三从四德?”澹台惜颜眨眨眼,“没听说过。”
荀久一呛。
只听她又道:“我在灵山自由惯了,不喜欢那种太过约束的宫廷生活,女人嘛,一辈子就那么几十年,何必让自己活得这么累,想吃的,想喝的,想玩的,甚至是想做的事,趁早满足自己,别等到年华垂暮了才来后悔。”
荀久此刻心中的震惊,并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
原以为睿贵妃在遭遇了先帝那个渣男如此心狠的遗弃后再回来,定是带着满身仇恨,恨不能将先帝刨出来鞭尸,性子阴沉的,可眼前这个生性豁达,思想前卫的美艳贵妇人,真的是当年的睿贵妃?真的是阿笙的母亲?
话完,澹台惜颜轻轻拍了拍荀久的手背,“你放心,臭小子要是敢三妻四妾,我第一个不放过他,好好的守着一人过便是,弄那么多姬妾,将后宅搞得乌烟瘴气的,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就像当年先帝一样,被逼迫立了太后娘家侄女为后,那时候他本对皇后无情,却还是不得不宠幸她,直到皇后怀上了太子,太后才闭了嘴。有了一个皇后,紧接着便有了众多妃子,我这个与他吃过野菜,喝过泥水的人便逐渐成为了众多妃子中的普通一位,到头来落得个去诸侯国当人质的下场。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瞎了眼,选谁不好,偏要选先帝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人辅佐。我那时便过得不好,所以如今更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先帝那样的人,也不希望儿媳重蹈我的覆辙。”
听到了当年的那些事,荀久心里也很不是滋味,试探着问:“娘,那您如今可还恨先帝?”
“恨他做什么?”澹台惜颜摊手,“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遵从祖训出山选一个顺眼的人辅佐,对他并没有什么想法,可能是后来两人相处得久了,他又是我头一次接触那么多的男子,两人便渐渐摩擦出火花,我对他,还没有到爱得死去活来那地步,顶多就是军师与主帅的感情而已,后来朝局初定,他御极时,当着我的面答应了太后封太后的侄女为皇后,封我为贵妃,我便开始心寒,也预料到了这段感情不会太久远,那时候我便开始掐断了,等去魏国的时候,我跟他算是彻底恩断义绝。他对我有多少感情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对他只能算得上曾经一时爱慕过,过了也就过了,我不在乎他,所以恨不起来,再说了,先帝都死了快两年,我便是再恨,也无法对他发泄,我得好好活着,让他在地下看着我儿子和女儿、看着我们巫族把他的江山尽数掌握在手里。”
“娘真是个豁达女子。”荀久由衷地佩服。
澹台惜颜笑笑,“只能说,灵山是个好地方,除了族规严厉一些,对平素的个人举止并没有那么多束缚,所以我便养成了这性子。可能在很多妇人眼里,我是那种离经叛道的人,但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活得逍遥自在就行。”
“娘说的对。”荀久赞同地点点头,“我们不是为别人而活,别人要说什么,随他们去好了,自己满意就好。”
澹台惜颜双眸一亮,“你也是个豁达性子,与臭小子互补了,难怪他会非你不可。”
荀久羞赧地低下头。
澹台惜颜眸光动了动,忽然问:“你们俩在一起这么久,有没有发生些什么?”
这么露骨的话,饶是荀久心理再强大也禁不住脸红,嗔道:“娘……你怎么……”
“当着娘的面,你还害羞什么?”澹台惜颜笑看着她,“我就想知道臭小子在面对你这么个娇滴滴的绝顶美人时到底是忍住还是没忍住,君子还是不君子?”
荀久忍俊不禁,若是她回答扶笙忍住了,那么娘肯定要数落阿笙没本事,若说没忍住,那娘肯定会说阿笙伪君子。
想了想,荀久咳了两声,准备开口说话。
外面扶笙的声音突然飘了进来,“久久已经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