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义嘿嘿笑着在她旁边坐下。
唐伴雪着玫瑰紫兽皮金线紧身劲装,脚上穿的依旧是银纹软靴,束口处垂小银环,大概是因为材质特殊的原因,落雪不沾,看上去极为整洁干净。
刘权戴了顶风帽,进门便觉一身的寒气,他瞧见商义在荀久旁边坐下,目光阴了阴,紧抿着唇没说话,与唐伴雪一同在婢女的安排下落座。
唐伴雪当先道:“秦王给我们的私信中有提到久姑娘准备让我当伴娘,还解释了伴娘的意思,我觉得颇为有趣,就催促刘小子早些来,幸好是提前几天到燕京,否则晚了可就误了大事儿了。”
荀久脸色微红,笑着道:“难为唐姑娘记挂着我的事了,这大冬天的,你们又是从海上来,想必水路也不好走罢?”
“还好。”唐伴雪说着,饶有深意地瞟了旁边的刘权一眼,“这小子大概是受不得冷,一路上比我还急躁,恨不得长双翅膀直接飞过来。”
荀久瞄了一眼刘权,见他面色阴郁,她挑了下眉,“我怎么看不出来他有那么迫不及待?”
刘权目光闪烁了一下,看了荀久一眼,没说话。
唐伴雪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微微蹙眉,“你这小子,之前还嚷嚷着要早日到达燕京,现在到了,怎么苦着一张脸,谁欠你银子没还了?”
刘权痛得“嘶”了一声,捂住后脑勺,也不恼,安静地坐在火盆边烘烤着有些冻僵的身子。
荀久早就习惯了这小子的性子,没再看他,笑看着唐伴雪,“唐姑娘,如今天寒地冻,你们既然来了,是否在燕京多待些时日再回去?”
唐伴雪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刘权冷嗤一声,“上次我们才从燕京回去,凌云海港那帮老贼就派出很多巡防舰,险些打到我们冰火湾去,若非秦王授意,他们根本不敢组织这么大规模的海盗围剿活动,上次没让我落网,这次假惺惺送了请帖来,若非看在是你大婚的份上,我才不会踏进燕京一步,你想让我们在这里多留些时日,只怕某些人会趁机搞出事端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荀久愣了愣,继而笑道:“这件事,我已经问过秦王了,朝廷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组织大规模巡防舰围剿海盗,他也不算是针对你吧,若是真针对你,他可有必要还给你发请帖?再说了,他能把请帖发到你手中,就证明他知道你的巢穴,知道了却不动手,那不就证明他没想过要动手?”
“哼!”刘权冷哼一声,“反正跟你大婚的人是他,自然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荀久再次一愣,觉得这小子话中有话,不过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过多追问,只得暂时压下。
唐伴雪斜睨了刘权一眼,转而对着荀久道:“久姑娘,你别听刘小子瞎吹,巡防舰只不过是路过了冰火湾,并没有动手。”
荀久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唐伴雪又道:“这一次,我可是跟我爹请了长假来的,我告诉他,要等到春年再回去,这段时间就多多叨扰你啦!”
桃花眼一挑,荀久有些惊讶地问:“你真的能在燕京待到春年?”
“那是自然!”唐伴雪弯了唇角,眼眸中露出几分艳羡和憧憬,“我常年在海上待惯了,还是喜欢燕京这种热闹的地方,所以这次趁着有机会,就待久一点。”
刘权很不厚道地插了一句嘴,“师父他老人家还说了,你若是没本事带着女婿回去,就一辈子待在燕京好了,出去了也别说你是他女儿。”
唐伴雪一记爆栗敲在刘权脑袋上,“小屁孩,大人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刘权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心说鬼才知道你为何要留在燕京。
“好了,你别再打了。”荀久同情地看一眼刘权,颇有些忍俊不禁,“唐姑娘要是再打下去,这小子估计得被你打傻了。”
“他早就傻了。”唐伴雪哼声,随即对着刘权道:“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刘权翻翻眼皮,他向来是个不爱计较的人,或者说,早就习惯了多年来被师姐这么欺负,反抗也没用,倒显得自己很没风度,他索性没吭声,也不反驳。
“你们才来不久,一定还没用饭吧?”荀久这时才考虑到这个问题,“我马上让人准备饭菜。”
“正好。”唐伴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肚子刚好饿了,你若是让人备饭的话,最好能有一壶酒。”
荀久轻笑,“你这么小,就学会喝酒了?”
唐伴雪眉梢一扬,饶有深意地看了荀久一眼,“我不过是比你小了一两岁而已,也算不得有多小,不过,我们平素恣意惯了,喝酒吃肉这种事不像你们燕京女子这般矜持。”
“那好。”荀久应声,“我让人为你准备好酒。”
三人有说有笑,无形中把商义晾在了一边,直听得他气嘟嘟的,一脸憋屈坐在旁边,嘟着嘴不吭声。
吩咐人下去安排酒菜以后,荀久回过身来才注意到旁边还坐着商义。
见他一脸不悦,她就知道这个小祖宗生气了。
“小肥脸?”荀久对他挑挑眉,“你方才说,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
荀久初尝雨露,眉梢眼角以及潋滟桃花眼里都含了无限春意,对着商义挑眉时,更是艳光频频,直让他招架不住。
商义眼皮猛跳几下,败下阵来,但嘴上仍是气呼呼地说道:“你方才没理人家,人家不告诉你了。”
“呵——你个小肥脸。”荀久伸出手捏了捏他的小脸,“几天不见,竟然学会耍滑头了?”
商义将脸歪向一边。
荀久眸光动了动,想到上次云水斋开业的那天本是商义生辰,可他没有说出来,把伤心事全都闷在心里,趁机与季黎明大打了一架发泄。
荀久觉得有些心酸。
放开他的小脸,荀久道:“你告诉我你带了什么好东西,那我也送你一样好东西。”
既然商义从来不过生辰,自己又无法光明正大送他生辰礼物,不如趁此机会送他一样东西留作纪念好了。
商义双眼一亮,“是什么?”
荀久眨眨眼,“你先说。”
商义赶紧将带来的小包袱拿出来,好像找到了分享伙伴一样,开心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抖出来。
荀久探头一看,里面全是很多小瓷瓶,每个里面都装了不同的脂膏。
“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荀久疑惑地问。
“是啊!”商义道:“这些是我去接唐姑娘他们的时候跟海商买的,听说来自于大梁国,他们国家的摄政王妃可是个传奇人物,而且这些脂膏的做法全都是摄政王妃研究出来的,一定是宝贝。”
听到是百里长歌研究出来的东西,荀久拿起一个小瓷瓶打开轻嗅了一下,的确是纯天然对皮肤有益的东西。
不知道为何,荀久这一刻看商义,总会有一种心酸的感觉,总觉得他只是在为自己心里的那些不开心而强装开心。
敛了情绪,荀久勉强笑道:“我答应给你一件礼物,你自己说,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有或者说我有那个能力得到的,我都取来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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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5章 良宵苦短,喜袍加身(一更)
“真的吗?”商义听到荀久这样说,觉得有些不敢置信,从小到大,除了殿下和母亲,还没有人会对他这么好。
商义本名兰祭,生在齐国,乃齐缙公侧夫人之子。
齐缙公痴迷长生不老之术,请了很多道士协助他炼丹,食用时间一长,齐缙公非但没有身强体壮,反而日渐虚弱,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光有金丹并无多大效用,后来逐渐迷恋上了血祀,即每次炼丹之前都要进行隆重的祭祀仪式,并取人牲的血混合丹砂进行锻炼。
再后来,有道士进言,取用拥有齐缙公血脉的男童之血进行血祀,效果更佳。
齐缙公信了,于是从那时开始,他的目光便定在了他的几位夫人和姬妾所出之子上。
兰祭出生那年,他的母亲为了让他躲过灾祸,不惜杀了稳婆灭口,对外称自己生了个女儿,自小就把兰祭当成女儿养大,一直到兰祭八岁那年的生辰宴上,一直忠心耿耿的仆从突然反叛,当着所有人的面向齐缙公揭穿兰祭的男儿身份。
兰祭的母亲当庭被齐缙公一剑刺死,兰祭一直往离宫外跑,在躲避追杀的过程中遇到了秦王扶笙,这才有了秦王府的第二个护卫“商义”。
这些事情,除了秦王,商义从来不跟别人提及,当年他才八岁便亲眼目睹了母亲被父亲一剑刺死在他的生辰宴上。
对于他来说,生辰宴是梦魇一般的存在,来到秦王府的第一年,秦王为宫义举办了生辰宴,唯独商义没有,后来宫义知晓了原因以后,便私底下让秦王取消了以后每一年的生辰宴。
商义不过生辰,宫义也不忍心戳他伤口,再后来接连进府的角徵羽三人,大概是私下得了宫义的提醒,谁也没有提过生辰的事。
思及此,商义眼眶微湿,觉得久姑娘方才的那句话好温暖,仿佛让他看到了当年为了护他不顾一切的母亲。
瞧见了商义眼眸中的盈盈水光,荀久愣了愣,赶紧掏出锦帕来递给他,轻声问:“怎么了?”
商义哽咽着摇摇头,接过锦帕拭了眼泪,又吸了吸鼻子,勉强扯了嘴角道:“既然久姑娘许给我这么大一份礼物,那我可得花时间好好想想。”
他说完,将那些装了脂膏的小瓷瓶全部递给荀久,“这些,是我带回来送给你的。”
荀久愕然,“你不留着自己用?”
“不用了。”商义撇开眼不敢直视荀久,以前母亲总是对他说,一定要多多往脸上涂脂抹粉,多多保养皮肤,这样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女儿家,才不会让父亲怀疑,更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即便是进了秦王府,他都还一直记着母亲的话,每天都要让自己的皮肤白白嫩嫩的,那样的话就不会有危险,更不会引人怀疑。
直到刚才,商义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一直活在了这句话的催眠里,一直认为只要自己按照母亲的吩咐去做,就永远不会有危险,也不会招来横祸。
可实际上,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做了多少,母亲都再回不来了。
黯然垂下眸子,商义小声道:“久姑娘,我身子不舒服,就先告辞了。”
商义说完,也不等荀久发话,站起身来快速走了出去。
荀久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少年似乎在一瞬间长大了许多。
“他这是怎么了?”唐伴雪不明所以,但她看得出来商义出去的时候脸上分明是不开心的,与他之前兴致勃勃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我也不知道。”荀久摇头,为了不影响唐伴雪他们两人的心情,便没有过多提及商义的事。
没多久,丫鬟们已经端了精致的菜肴和荀久从千依那里蹭来的紫竹酿,整齐摆放在桌子上。
荀久吩咐其中一位丫鬟,“去把千依请过来与我们一起喝酒。”
那丫鬟匆匆去了。
没多久,千依便打了油纸伞从外面进来,将伞递给丫鬟进了门,一眼扫见唐伴雪和刘权,千依愣了愣,看向荀久,“这两位是……?”
荀久笑着给千依解释。
千依给这二人打了个招呼之后才过来坐下。
席上,除了刘权这个闷葫芦一直不吭声外,唐伴雪很快就融入荀久和千依,三人款款而谈,笑声不断。
临走之前,荀久单独将刘权唤到一旁,轻声问他:“实话告诉我,当初荀谦为何要将你带回荀府?”
刘权错愕地看她一眼,“你怎么直呼你爹的名讳?”
“这不是重点。”荀久表情严肃,“你就告诉我,他为何带你回来?”
刘权想了想,好久才道:“是我主动要求的。”
荀久一惊,“此话怎讲?”
刘权有些犹豫,“我若是说了,你可不准生气,否则……”
荀久瞳眸缩了缩,“只要你没有参与杀白三郎,那我就原谅你。”
刘权瞪大眼睛,满脸震撼,“什么参与杀白三郎,难不成那个人还真是荀谦杀死的?”
“这不是重点!”荀久冷着脸又重复了一遍,“赶紧说,你为何会随着荀谦去荀府?”
刘权支支吾吾半晌,终于开口道:“荀谦乃太医院使,我知道他进宫频繁,所以用东西跟他交换,让我暂时待在荀府,我那个时候是为了救出小雪,也为了掩人耳目,才会让他对外声称是他亲自将我买回来的。”
“交换?”荀久眯了眯眼,“你给了他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