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已经率众人在陶府前厅等候多时,得知秦王在锦葵园沐浴的时候,眉头稍稍皱了皱,却也不过转瞬便恢复正常,让人给澹台引、奚文君、羽义和陶夭夭赐座。
陶郡守以及陶氏其他族人自然无缘得见圣颜,早早就被下令在偏厅待着,没有女帝口谕禁止任何人踏出一步。
女帝都不说话耐心等着秦王,奚文君等人自然也不敢多言,安静坐在下首,却是心思各异。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时辰,外面才传来侍者高唱:“秦王殿下到——”
外面的仆从呼啦啦跪了一地行礼,唯有厅内众人不动声色地将目光往外移。
中秋刚过,满园桂花香气氤氲,淡白阳光落在嫩黄的桂花芽儿上,映照出青瓦白墙的古朴雅致,更衬得缓缓而来的那抹蓝色身影犹如炎炎烈日下的幽林清泉,雅逸高远。
日光描绘出他精绝的轮廓,俯仰间容色可耀天地。
那样从容的步伐,清淡的面色,仿佛等在前厅的并非一朝女帝,而是本就该俯首于他脚下的臣民。
澹台引因为身子抱恙,刚才女帝赐座的时候特地和陶夭夭换了个靠近门边、空气新鲜的位置,扶笙进门的时候,第一个路过她。
澹台引并没有抬头,对着扶笙用内力传音入密,“秦王殿下好手段,为了顺利出殡,竟悄无声息让本座患上这不查之症,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
扶笙脚步不停,嘴角似笑非笑,眸光却是看向前方的路,同样内力传音入密回来,“比起大祭司百里之外远程控制两仪棺致使其高崖坠落的本事,本王那点手段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
澹台引轻“呵”一声,不再说话了。这次死的除了僰人之外还有黑甲军大将薛承,她很想知道秦王淡定的资本从何而来,更期待他今日会如何从她布下的这个死局里扭转乾坤。
澹台引始终觉得,过分完美的对手便是另一个自己,比起置扶笙于死地,她更想看他翻云覆雨的雷霆手段。
扶笙行至厅堂中,给女帝行了礼,转眸之际视线不经意掠过羽义,羽义眼睫轻轻颤了一下,神色并无异样。
“子楚,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帝皱着眉头,虽然自己一向信任这个龙凤胎弟弟,但此次悬棺事件闹得太大,牵扯到了澹台家族的大将,若是处理得好,则大家相安无事。若是处理不好,澹台氏族长非要让朝廷给个交代,定然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扶笙面色不变,淡淡抬眼,答:“回陛下,昨日之事有目击者,何不传他们上堂对质?”
女帝点点头,让内侍去传召昨日在场的几个重要证人。
阿贵重伤,宫义高热,两人皆昏迷不醒,随着内侍前来的便只有李副将以及两名黑甲军兵卫、角义和皇室禁卫军两名兵卫。
几人在阶下跪着。
李副将当先开口,“女皇陛下明鉴,从燕京出城开始一直到悬棺,黑甲军丝毫没有参与,我们只是根据大祭司的吩咐沿路保护。”
黑甲军兵卫也跟着开口。
“悬棺的木桩是秦王先前让人打进去的!”
“悬棺的八个僰人是女侯亲自挑选的!”
“悬棺所用的藤梯是角大人亲自上山绑的!”
一人一句换着来,字字句句皆把黑甲军从这件事里面摘得干干净净。
角义抬眼,看着李副将微微一笑,“你别忘了,宫义来陶府接僰人去太和山入口的这段时间,黑甲军是完全有机会对两仪棺下手的。”
李副将高傲地仰起下巴,“你亲手杀了周副将,呵呵!”
角义语气不变,继续微笑,“既然黑甲军只是沿途保护,那么一切都该听从我和宫义的指挥,周副将不服从调配,顶撞上司,军法处置,他该死。”
李副将仗着大祭司在现场,更加肆无忌惮,神情倨傲,“你们私放雪獒咬死了薛将军,呵呵!”
“证据呢?”角义声线温和,面色无辜,稍稍挑眉,“无凭无据你想污蔑谁?哦~你是想说你身后这两位都看见雪獒咬死了薛承是吗?那我也可以说我身后这两位刚好看见雪獒并没有咬薛承,反而是他自己堂堂一个大将举剑追砍一只无辜的狗。”
李副将不甘心地咬咬牙,“雪獒被你们藏起来了!”
角义瞟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我也会,雪獒是被你们杀了灭口。”
李副将眼一瞪,“你血口喷人!”
角义:“你冤枉好人!”
“够了!”上首女帝重重拍桌,凌厉的语气让厅堂内霎时寂静下来,她转眸看向扶笙,“子楚素来驭下严厉,此番却出了这等事,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陛下……”观戏半晌的奚文君眸光似有若无地从羽义身上扫过,微笑着适时开口,“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薛将军既是雪獒咬伤致死,那该负责任的是雪獒主人才对,何不传宫义前来对质?届时孰是孰非自能一目了然。”
角义面色微变,总觉得奚文君这句话背后隐藏着什么东西,可他从未接触过奚文君,对此人不甚了解,也不晓得他为什么一开口就要让女帝传召宫义上堂对质。
角义余光瞥了一眼扶笙,见主子自进厅堂以来一直保持着平素寡淡的面色,仿佛根本就没有把现下的境况当回事儿。
角义心中的担忧稍稍退下去几分,抿唇朝着女帝道:“回禀陛下,宫义昨夜受了风寒,今早高热不退,如今昏迷不醒,无法前来对质。”
奚文君眉眼弯弯,语气温柔至极,“若身上无伤,只是高热而已,一盆水也是可以泼醒的,毕竟,宫义如今是怂恿雪獒杀死薛将军的嫌犯不是么?”
Duang~好戏开演,大祭司pk笙笙,奚文君pk……他pk谁,我不剧透,明天债见,毕竟我只是一只软萌的存稿君
☆、第七十七章 绝无仅有的铩羽毒
角义一听,脸色顷刻阴沉下来,宫义才刚刚昏迷,且受伤加上高热,虽不至于危及性命,却也虚弱至极,哪能一盆冷水将他给泼醒了带来的?
角义虽然愤懑,但面上还算冷静,轻笑一声,“文君殿下似乎对别人家的护卫很感兴趣?”
奚恒面色不改,笑容比先前还温和,“本君暂代凤君掌管长乐宫,乃是女皇陛下的左膀右臂,理应为陛下分忧。”
奚恒说完,余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上座的女帝,见女帝没什么反应,更没有发怒的迹象,他稍微松了口气,这才继续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但这件事还没有弄清楚,薛将军究竟是不是雪獒咬死的,我们总得听听雪獒主人的说辞不是么?”
见角义还想开口,奚恒眼神厉了几分,“这是公堂,你作为杀死周副将的凶手,似乎没有质疑本君的权利,嗯?”
角义暗中捏了捏拳,虽然他对奚恒很不满,可奚恒毕竟是男妃,且暂代凤君总领长乐宫,妃位之高,不是他一个小小护卫可以随意顶撞的。
不甘心地收回视线,角义轻轻咬了咬下唇。
沉默好久的女帝这次不再询问扶笙的意见,也不看任何人,摆了摆手示意门外的禁卫军前去将宫义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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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贵被沉重的两仪棺打伤了肋骨,幸而昨日获救及时,送来的时候荀久亲自看诊,好在只是气滞血瘀,没有太过伤及肺络,荀久迅速给开了活血化瘀的瓜萎皮、杏仁、枳壳等几味药让人煎来给他服下,休养了一夜,阿贵气色好了许多,人却至今昏迷不醒。
阿贵还没醒,宫义又昏迷了,于是荀久光荣地被点名去照看宫义。
此时的荀久坐在宫义床榻前,将手指从宫义腕脉上收回来,她一脸诧异。
宫义昨晚不是在锦葵园吗?怎么如今会气血两虚加上高烧不退?
瞟了一眼宫义两眼的乌青色,荀久意识到他应是彻夜未眠。
宫义武功不弱,能让他虚弱至此,只能说明昨晚受了惩罚,而且还是秘密进行的,澹台家的人丝毫不知情。
荀久更加疑惑了,紧要关头,扶笙不出面查出两仪棺摔落的真相,为什么要私下处罚宫义?这样做除了让宫义的伤口雪上加霜,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荀久正准备开方子给仆从去抓药,外面突然有风声掠过,尔后闪进来一个人影,转瞬便到了床榻前。
荀久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小……小明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喂,之前去太和山的时候你怎么半道失踪了?”
“我现在没时间解释。”季黎明一挥手将门窗关严实,面色焦急,看了依旧昏迷不醒的宫义一眼,转眸对着荀久长话短说,“小表妹你听我说,女帝已经下令让人前来拿宫义去堂上对质,这里面牵扯了一桩要命的大事,我暂时无法说清楚,你现在要做的便是把这个东西敷在宫义胸前的伤口上,然后想办法弄醒他。”
季黎明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递给荀久,面色凝重道:“全靠你了。”
荀久极少见到季黎明神情端肃的样子,虽然一时摸不清楚前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心中却也沉重不少。
再不多言,荀久接过季黎明手中的瓷瓶,先把宫义胸前的衣服剥落,再倒出瓷瓶里面的药汁往伤口上涂抹。
前来捉拿宫义的禁卫军已经到了门外,季黎明一闪身躲进了屏风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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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致。
自从奚文君开口让宫义上堂对质之后再无人出声,女帝单手撑额靠在黄花梨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眉心隐着几分疲惫。
扶笙接过陶府婢女奉的清茶,浅浅品啜。
澹台引距离门边最近,饶有兴致地望着外面满园桂花,面上瞧不出什么情绪。
羽义自奚文君提出要宫义前来对质的时候,心中便隐隐不安,此时感受到奚文君有一下没一下往他身上扫来的目光,那种不安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整个前厅,最不安的当属陶夭夭。
她在听闻角义说宫义高烧不退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宫义一整晚都待在锦葵园的,怎可能高烧不退?
陶夭夭轻轻蹙了蹙眉,她不知道这些人究竟谁在算计谁,可从目前的情况能看出来局面非常紧张。
意识到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原本想开口的陶夭夭索性将话咽在肚子里,同众人一样安静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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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义是被荀久搀扶着前来厅堂的,女帝派去的那几个禁卫军瞧着宫义实在虚弱,都不敢太挨近他,唯恐出了事儿秦王殿下怪罪。
荀久在出门的时候找陶府婢女借了一套女子衣服迅速换上,之前的车夫形象大改,黑甲军们一个也认不出来。
女帝眯了眯眼,目色冷冽,“荀久?你怎么会在这里?”
荀久规规矩矩给女帝行了礼之后淡声道:“启禀女皇陛下,陶府老夫人身子不太爽利,女侯回来省亲的时候请了民女前来帮忙看诊,刚好宫大人今早高热不退,秦王殿下知晓民女在此,便吩咐民女替宫大人号脉开药方。”
陶夭夭蓦地瞪大了眼睛,她万万没想到厅堂中换回女子衣裙的人就是数日前刚被抄了家的太医院使荀谦的女儿荀久。
陶夭夭更没想到的是,荀久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撒谎,且牵扯到了自己身上。
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陶夭夭暗暗绞着衣袖,心中踌躇。
扶笙突然偏过头,清凉的眸光直直望向陶夭夭,启唇道:“女侯彻夜守在老夫人榻前伺候,想必她老人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吧?”
迅速垂下眼睫遮住眸中对于秦王跟着荀久撒谎的震惊,陶夭夭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再度抬眼,牵了牵唇,“多谢秦王殿下关怀,老夫人今日已经大好。”
这句话便代表陶夭夭承认了荀久是她亲自请来陶府给老夫人看诊的。
女帝面色舒缓了一些,却又听得奚文君温和道:“陛下,宫义似乎病得不轻,臣也略懂岐黄之术,可否让臣亲自为他号脉?”
似乎猜到了女帝接下来的话,奚文君又补充,“久姑娘面色不大好,许是昨夜没休息好,状态不佳,这样的情况下号脉难免有偏差,臣愿代劳。”
奚文君一说,女帝这才想起来奚恒入宫那年的确是有着一手好医术的,只不过来到长乐宫之后,发挥的地方少了,她便也渐渐忘了。
想到这里,女帝轻轻颔首,示意奚文君亲自给宫义号脉。
奚恒领旨站起身,行至宫义面前蹲下身轻轻拉过他的手腕,指腹扣上脉搏。
片刻后,奚恒收回手,嘴角漾开笑意,目中却一片森然,齿间挤出两个字,“果然……”
羽义闻言,顷刻屏住了呼吸,面上有慌乱无措迅速划过。
“如何?”女帝问。
奚恒站起身,“回陛下,臣通过号脉得知,宫义前不久中过一种叫做‘铩羽’的毒药,而此毒正是由肌肤伤口入侵。”
铩羽……
女帝猛地抬眼,突然想起来阿紫曾经说过她自己研制了一种内服可治病,侵入伤口能致命的特殊药物,取名“铩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