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你实在是被人庇护的很仔细,以至于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武后凝视阿弦,一字一顿道:“我绝不容许你这样别有用心的人在长安妖言惑众,鼓惑人心,来人!”
殿外早就守候多时的金吾卫闪身而入。
武后道:“将十八子拿下,关入大牢,着丘神勣详细审问,看他有无同党!”
两侧金吾卫正要上前,崔晔在阿弦身前一挡:“天后!请天后开恩!收回成命!”
武后目光转动看向崔晔,一刻沉默,过了会儿,才慢慢道:“崔卿,你……可知道,我从来不曾见你如此情急地要护着一人。”
这一句,别有深意。
崔晔垂头:他如何不知,这会儿越是恳求武后,以武后的性子,越是不会应允,但是现在事关阿弦的并不仅是牢狱之灾,而是那无形中的性命威胁,如果让阿弦离开自己的身边儿,在金吾卫的大牢里,只怕暗中环肆的,比明面上的丘神勣还要可怕。
所以才不顾一切。
阿弦在旁望着崔晔,又看看在上的武后,忽然明白了武后所指。
“娘娘,你是不是觉着,崔天官跟此事有关?”阿弦问。
武后挑眉:这一句本是她并没说出口的潜台词。崔晔如此不顾一切护着阿弦,不禁让她疑心……只是未敢轻于言语。
阿弦道:“摩罗王并没有真的死去,他想要借尸还魂,所以窥基法师跟阿叔才护着我。如果此事有阿叔插手,最好的法子是让我死了,毕竟死无对证,如何还要拼命护着我?且如果是他插手,又怎会光明正大地让我借宿崔府。阿叔心底无私,娘娘又何必这样疑心。”
虽然崔晔拦着不许她说,但阿弦已经不在乎所有了:“梁侯跟周国公本就水火不容,用不着别人挑拨,娘娘自己知道他们是什么情形,何必迁怒于我。如果要杀了我,也不必找这许多借口,更不要白白地冤枉他人,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就是了。”
阿弦说罢转身,拍拍手对金吾卫的人道:“来吧,要打要杀,任凭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书记:我的小弦子,好棒Q。Q
阿叔:→_→
第168章 五分胜算
崔晔回首, 向来清寂不动的人, 双眼却在瞬间隐隐泛红。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冲动行事了,方才的“不顾一切”, 非但于事无补,更像是把阿弦往那牢狱中狠狠地推了一把。
凝视着那有些瘦弱地身影被金吾卫的人簇拥着出殿而去, 竭力的隐忍让双眸越红,口中似乎泛起一股淡淡地铁锈气。
但与此同时, 身后书案后的武后,心中却更加的不受用。
望着这“少年”在自己勉强昂首朗声而言,看着阿弦稚嫩而有些清瘦的脸上那股决然不惧的神情,“他”的双眸清澈无尘,言语之中,更显得心下无尘。
几乎映衬的高高在上的她……这样深沉, 疑虑,狭隘, 十分……
不该。
向来冷绝无情的皇后, 似乎发现自己的举止反应有些异常。
诚然,在听说贺兰敏之亲自向她陈词,说是阿弦“通灵”所见——是武三思同番僧摩罗王合谋来算计他之后……
武后明白这件事未必是不可能的,以武三思的为人, 十有八九做得出来。
但是……一想到那个叫十八子的少年,武后有一股难以按捺的恼怒不悦。
皇族之间再怎么内斗也好,用不着一个外人在中间煽风点火。
尤其是那个“少年”,——从第一次见阿弦的时候, 武后心中就有种挥之不去的“抵触感”,仿佛很讨厌见到“他”。
武后把这认为是天生的“恶感”。
在听敏之如此诉说之后,武后第一便把武三思叫来,当面喝问是否有此事。
果不其然武三思抵死不认,毕竟对他而言摩罗王已死,死无对证,武三思唯一吃惊的是为何世间会有人知道此事。
可武三思虽巧舌如簧,但种种表演,自瞒不过武后的双眼,在听说有人看见了他跟摩罗王的合谋之时,那两只鬼祟的眼睛瞳孔收缩,第一时间透出一种心虚的骇然。
武后看的明白,恨不得立刻将武三思打死。
但同时武后也知道,就算武三思跟摩罗王设计,他也未必知道摩罗王是让敏之刺杀自己。
看在他还算得力的份上,武后只将他敲打了一顿,命他自行警醒便罢了。
故而最后,所有的怒火,都落在了最后的阿弦身上。
可是,看着阿弦被金吾卫带走,武后心里极大地不适起来:她觉着自己可能做错了。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喜欢,就像是从来胸有成竹笃定自若的人……忽然有了一丝儿瑕疵。
就好像方才她发现崔晔在她面前也露出了这样一个“瑕疵”。
——要知道,就算当初点拨他尽快处理卢烟年之事,崔晔都未曾如此失态。
含元殿内,君臣两个,各怀心思。
各自的心潮澎湃,似云气翻涌,如海上潮生,却又各自按捺,隐忍的隐忍,剪除的剪除。
最后,各自又归于平和冷静。
武后先行笑了声,然后若无其事道:“这个十八子,虽然行事鬼祟不为人喜,倒也是个有胆敢说的性子。”
崔晔道:“阿弦年幼无知,有口无心。”
“你错了,”武后道,“他虽年幼,并不无知,有口,也有心。不过他有一点说错了,那就是……我从未怀疑过崔卿。”
崔晔垂首:“多谢娘娘。”
武后深深打量:“不过我很是不解的是,崔卿你对他着实是……与众不同,难道,仅仅是因为当初的救命之恩?”
“起初如此,但……”崔晔垂首,忽然不想再加任何的矫饰,“但是让臣想要不顾一切护着她的,是因为阿弦的赤子之心。”
武后微微动容:“赤子之心?”
崔晔道:“是,她从小儿虽颠沛流离,却仍不失初心,虽历经生死波折,见惯世态丑恶,仍着向光明,她着意对任何人都以真心相待……”
老朱头,陈基,虞娘子,袁恕己……一个个人影从眼前而过,或许,还有他自己。
他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心里却是碧海潮生:“如果可以,臣愿意倾尽所有,护她平安。”
目光相对。
武后忖度:“那你……要如何护她平安?”
崔晔摇了摇头:“臣不能。”
她有些意外:“这般轻易就说不能?”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
她笑:“崔卿,你是否有所怨言?”
崔晔道:“臣只是在自省,方才的确是意气用事,已经失去人臣的本分。”
武后寻味“意气用事”四字,一刹那心乱。便没了再说下去之心,草草道:“既如此,你且退下吧。”
崔晔拱手行了个礼,平静如水地退出殿去。
禁军大牢。
阿弦坐在角落,看天观地,心想:“我跟长安虽有些缘分,跟长安的牢狱却最是有缘,一来就在京兆府大牢里混吃混喝了许久,现在又跑到禁军的牢房里来骗住。”
她默默地比较两处地方:“禁军的牢房不如京兆府的稻草厚实,但京兆府的不如禁军的干净,总之各有千秋。”
但最让阿弦觉着奇怪的是,在京兆府的牢房里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鬼,可是这会儿,却一只也未曾瞧见。
摸了摸头,阿弦忽地想起,仿佛是自打在大慈恩寺接了那灰衣僧人给的符咒,就一直安然无事。
她先前一直以为是因为跟着崔晔的原因。
“难道果然是因为这个?”举手摸了摸怀中之物,“这么说来,阿叔不当贴身护卫也使得?只是昨晚那异样又是怎么回事?”
将生死置之度外,阿弦浮想联翩。
直到监牢外有人笑道:“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阿弦回头,却见是个身量修长偏瘦削的清秀少年立在监牢之外,身着武官官服,负手笑看。
阿弦因不认得此人,便不理会。
不料少年继续说道:“你可真是有种,今日竟敢面斥天后……你可知道,就算放眼八荒四夷,你也是头一号的人物?”
阿弦淡淡道:“我不过是说了几句真话,并没有面斥过谁。”
少年越发大笑:“好的很,你这性子我喜欢,跟那个两面三刀一心攀附的陈基不一样。”
阿弦听他提到陈基,方转过头来:“你……你怎么……”
“你跟陈基不是弟兄么?”少年道,“你虽不知道,但金吾卫里已经传遍了。”
阿弦看着面前这张俊俏的脸,隐约有点印象:“我好似在哪里见过你。”
少年并不掩藏,直言不讳道:“我叫桓彦范,金吾卫右翊卫桓彦范,那日陈基跟你在酒馆吃酒,我们坐在隔壁间儿。”
两人正说到这里,忽地听外头道:“丘大人到了。”
桓彦范皱了皱眉,不再做声,只转头看向来人。
果然便见丘神勣大步走了进来,一身地杀气腾腾,一眼看见桓彦范在面前,才缓缓止步:“桓翊卫,你如何在此?”
桓彦范不慌不忙:“长安城内出了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特来一看新鲜。”
丘神勣笑道:“可果然新鲜么?”
“原来不新鲜。”桓彦范摇头。
丘神勣一怔:“怎地说?”
“因为已是旧人了。”
“我并不明白这话。”
桓彦范道:“原本是我说的不清楚,其实这个十八子,是沛王殿下的相识,沛王曾多次跟我提起,要给我引荐呢,今儿阴差阳错,却在这种情形下相见。”
丘神勣神色微变:“原来是沛王殿下的相识。”
桓彦范道:“不止,听说还是公主殿下的好友呢。”
丘神勣笑道:“如何这十八子区区一个九品的户部小官儿,认得的都是皇亲国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