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在。”
皇帝沉声吩咐,“你亲自去一趟皇后宫,传朕旨意,就说冬日里天气凉寒,卿美人身子骨弱,就说朕的恩典,让她不必跪了。转告皇后,她若是要罚,就罚卿美人从今日起闭门思过。”
“是!”小泉子应声,立即去了。
苏风暖暗想,皇上这么不给皇后的面子,公然爱护一个小小美人,传出去又该惹人猜测了。
皇帝吩咐完,转头对苏风暖问,“苏丫头,你觉得,朕一把年纪了,可还能再有子嗣?”
苏风暖眨眨眼睛,转着心思道,“若是皇上身子骨好,后宫的娘娘们身子骨也好,自然是能再有子嗣的。”
皇帝道,“朕这身子骨,还真不好。”话落,对她招手,“你过来,给朕把把脉。”
苏风暖看向叶裳,这可不是她要关心皇上的后宫生活,如今这是皇上主动开口让她诊脉的。
叶裳笑着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过去。
苏风暖起身,来到皇帝面前,伸手给他把脉。
她本来想开皇上两句玩笑,但触到他脉搏后,顿时打住了心思,皇帝的脉象显示他心腹积郁已久,郁火结于心,心血不造,脾肾不通,体乏溃弱,有衰竭之像。
这样的脉象,再若是继续劳累的话,顶多撑个三年两载,还是她往多说了。
他的年岁与她爹相差无几,可是如今竟然已经预见到寿命终结的那一日了。
她一时心下沉重,想着这南齐偌大的江山基业,千万黎民百姓,外忧虽解,内患却猛如豺狼虎豹,不是一日能使南齐江山安稳的,个中凶险,不尽而知。
若是皇上这么早就寿寝,那么,这南齐江山,可预见的风雨雷电,不可预见的风雨雷电,无数风雨雷电砸下来,谁能顶得住?
皇帝见她把着他的脉许久不说话,便开口问,“苏丫头,如何?你怎么不说话?”
苏风暖即便心里有无数风浪和想法翻滚,但面上素来习惯不露声色,犹如寻常,她闻言打住想法,撤回手,笑吟吟地说,“皇上,您身体好着呢,别说要一个子嗣,就是要一堆子嗣,也不成问题。只要后宫的娘娘们个个身子骨好。”
皇帝闻言笑骂,“臭丫头,如此浑话,你也能说出来。”话落,对她说,“你如实与朕说实情,朕不求后宫多少子嗣,只求能让卿美人有孕。”
苏风暖心思微转,想着帝王的心思也是难测啊!她笑着说,“能啊,只要卿美人身子骨好,我在给您开一个药方子,您服用一段时日,就能让卿美人怀上。”
“当真?”皇帝问。
苏风暖点头,“再真不过。我的医术虽然如今不能自救,但看诊调理您的身体,还是不成问题的。您要相信我。”
皇帝颔首,“既然如此,你现在就给朕开一个方子。”
苏风暖应允,走到桌前,提笔写了一张药方。
她给皇帝写的这张药方虽然落笔同样体虚乏力,手骨娇软,但对比给太后所写的养颜的药方来说,笔迹却没那么规整,行云流水洒意得多。
她写好药方,递给皇上,贴心地嘱咐说,“您若是想要卿美人怀上,那恐怕就要在服药期间辛苦些夜夜专宠了。”
皇帝点点头,拿过药方,看了一眼,对她说,“提笔都乏力得很吗?”
苏风暖揉揉手腕,没办法地说,“是啊,比寻常人都不如。”
皇帝收了药方,对她道,“皇亲宗室诸多子弟都算上,朕最喜叶裳,你该懂的。”
苏风暖笑吟吟地说,“懂,您对他的厚爱,不次于我。”
皇帝又道,“刘焱在御书房帮朕看奏折,倒是个好孩子,听话乖巧,比这混账小子听朕的话。”话落,又道,“可惜,出身在晋王府。”
苏风暖闻言想着只这可惜二字,便定了刘焱一生了。她暗暗叹了口气,道,“刘焱的确不错,若是可以,但求皇上宽厚!这偌大的南齐江山,每个人都是您的子民。”
皇帝闻言大笑,“苏丫头啊,你仁善大义,真是样样不缺。跟朕抢人,朕依旧觉得你讨喜。”话落,他摆摆手,“行了,朕看你也乏了,便不留你午膳了,出宫回府去。”
苏风暖笑了笑,她倒不是仁善大义,只是觉得,有些人无辜,理当给机会而已。
叶裳站起身,拂了拂衣袖,牵了苏风暖的手,对皇帝懒洋洋地道,“美人虽好,但皇上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骨才是。刘家的列祖列宗应该也不希望皇上将来是寿寝在美人榻上。”
这话说得忒大逆不道了!亏这天下只有叶裳敢说。
皇帝闻言伸手拿起桌案上的茶盏,对着他身上扔去。
叶裳轻轻抬手,便接住了茶盏,笑着对皇上说,“来了这么半晌,也没得您赏一口茶,这茶盏就送了我。”话落,牵着苏风暖的手,拽着她出了暖阁。
皇帝怒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混账东西!”
苏风暖听着皇帝的怒骂声,无语地看着叶裳,想着这个人是故意的,是想被外面的人传皇帝见他一次怒骂他一次生他一次气吗?
不过他手中拿着的茶盏,确实是上好的玉质茶盏,又是御用之物,倒是值得留个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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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舍弃成全
出了皇宫,苏风暖与叶裳上了马车。
马车上,苏风暖靠在叶裳怀里,对他轻声说,“我探皇上脉象,有衰竭之兆,若是朝事儿一直繁忙劳累,再不安心调养的话,最多撑不过三年。”
叶裳伸手拍拍的头,动作温柔,声音低浅,“即便如此,你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天命已定,岂能奈何?”
苏风暖仰脸看着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决定摊开了,直白地第一次与他提起她避讳之事。低声说,“皇上心中还是最中意你?若是晋王是这京城的幕后黑手,哪怕刘焱再无辜,皇上也是绝对不会让他继承大位的。若是你甩手,那南齐江山该何人来承继?”
叶裳轻柔地拍拍她的脸,“南齐若是没我,国事儿便不转了吗?不见得,自有人会承继。”
苏风暖道,“话虽然这样说,但我真想不出还有何人能承继?坐那个位置,以如今南齐的国运形势来说,没有本事能力,焉能掌控得住这偌大的狼群虎窝?怕是被狼虎肆给撕碎了。那样的话,南齐也就完了。”
叶裳道,“哪怕是这样,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也许你性命不保,我也随了你去。届时,还管他南齐如何,朝事儿如何,一副棺木,一座坟冢,你我同棺同寝,埋在一起。世间不能相伴,碧落九泉相伴去了。”
苏风暖咬唇,看着他,低声说,“叶裳,有没有一种可能,若是我真不能救了,你好好活着,就接替这南齐江山,厚待这万千子民,承接起肩上的重担,对天下苍生负责。”
叶裳蓦地冷下脸,“不可能!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又想弃我而去?”
苏风暖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这世上,不止你我,还有你我的亲人,容安王府虽然只你一人了,但江南叶家还有外公和师兄,还有我父母,三个哥哥,燕北苏家人……”
叶裳怒道,“即便我们死了,他们也能活得好好的,无论是江南叶家,还是燕北苏家,亦或者是苏大将军府,再或者是王大学士府,受不了谁的欺负。”
苏风暖摇头,“不见得!”
叶裳坐直身子,将她推开,直视着她,“你告诉我,怎么就不见得?”
苏风暖道,“我爹回京途中被人截杀,敢对他下手,便是不惧我。的确,如今的我,再不比从前,没什么让人好惧的。还有燕北苏家,北周铁骑照样践踏,差点儿毁于一旦,还有江南叶家,如今依旧在乱着,虽然不至于血流成河,但也尸骨无数了。我外公府邸能屹立多年在京中,靠的是皇上的信任器重,皇上一旦驾崩,王大学士府也会失了这份信任和器重,也就失了庇护。还有我爹娘和哥哥,虽然握着兵权,但论谋术来说,玩不过那些阴暗之人……”
叶裳黑下脸,“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可以一死了之,让我来守着这些人,孤独终老?”
苏风暖摇摇头,“不止是我们的亲人,还有这南齐江山……”
叶裳忽然震怒,“苏风暖,你仁善大义,是从骨子里天生就带的是吗?你有仁善大义,菩萨心肠,悲天悯人,也就罢了。偏偏也要拉着我跟你一样吗?我告诉你,从爹娘战死沙场,我活下来后,就没有这些东西了。我有的,只是你。你说你要弃我而去,让我独活,你残忍不残忍?天下人活得好不好?与我何干?我只要与你在一起,自私自利,不管南齐朝局,不管江山天下,我只管你。不论死活,我都甘愿!”
苏风暖一时被他怒气震撼,无言反驳。
叶裳看着苏风暖,一双眸子泛起火光,但看着她孱弱的模样,他有天大的火气,也奈何不得她,更不敢奈何她。只能克制地压制下,一字一句地狠狠地道,“你少撇开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话落,他气怒地挑开帘子,跳下了车。
随着他下车,似乎带走了身上压制的风暴。
苏风暖一惊,伸手挑开车帘,外面已经没了叶裳的身影,她喊了一声,“叶裳?”
寒冷的天气,是如刀子般的北风。
千寒坐在车前,赶着车,自然听清楚了二人在车内的争吵,他看着苏风暖,低声说,“姑娘,世子下了车后,以轻功向容安王府方向去了,应该是回府了。”
苏风暖立即说,“去容安王府。”
千寒点点头。
苏风暖放下车帘,心底一片凉寒。
她心中有仁善大义是不错,但倒也没到至死无私的地步,只是觉得,今日给皇帝把了脉后,才真正的体会到了生死之间的意义。心里有所感,第一次真正地认真地想了想关于她和叶裳,想了关于生与死。
想着她若是真死了,难道真让叶裳陪着她一起去死?虽然说这样的话,她死也无憾了,有爱自己的人陪着一起去黄泉地下,总好过自己独自一人,但他一身才华本事,付诸东流水,未免太可惜了。
还有皇上为之守护的南齐江山,对叶裳寄予的厚望以及厚爱,还有帝王身体已有枯竭之像,明明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依旧撑着偌大的江山,千万子民的安居业,胸怀天下的大义,令她觉得,是否可以舍弃什么,成全什么。
如今南齐江山,背后黑手一直祸乱不仁,筹谋乃大,若筹谋的是这江山基业,她不相信待有朝一日筹谋到手,真会善待。
厚待江山者,是帝王,不厚待江山者,是魔王。对子民来说,一世长安与万千地狱的区别。
而他和她的亲人,也许会在他与她死后不久,也不能安稳,兴许就是九泉下见了。
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困顿之中。
片刻后,她感觉心底寒气剧烈地蔓延,寒气运转得极快,快得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的经络在快速地结冰,一层又一层,几乎让她承受不住。
当她心底传来刺骨的冷意时,她猛地惊醒,连忙牵动思绪,堪堪打住了快速冻结的冰层。第一时间伸手给自己把脉,发现指尖触到的手腕肌肤,轻轻掉了一层冰碴。
她惊异地看着那冰渣碎裂在了车内柔软的锦绣被垫上,虽然薄薄的一层,但也足够她惊悸。
她看着那冰碴,伸手捏起来,晶莹剔透,这是她体内溢出来的。
她又低头去看周身,外衣结了一层冰霜,寒峭如大雪天里站在冷风中吹了一晚上。
她抿唇看了片刻,轻轻地抖了抖外衣,随着她衣衫抖动,轻轻地又掉落了些冰渣。她伸手将之收在一起,双掌合在一起,想用手捂化,好半晌,依旧没捂化。
她遂放弃,扔掉了那些冰渣,慢慢地将手指又放在了手腕上把脉,脉象如冰柱,几乎接近于死脉。
她放下手,看着被垫上那些冰渣,神色怔怔。
师兄担心她身体内的冰窟会有朝一日将她冰封住,也许不是耸人听闻,也许刚刚她若不是心念电转,制止得及时,也许如今她就是一座冰人了。
她闭了闭眼,身体靠在了车壁上,如今全身都已经寒透,倒不觉得冷了。
片刻后,她对外面轻声说,“千寒!”
“姑娘!”千寒应声,车内的变化他没察觉,听她语调轻软,也不由得放低了声音。
苏风暖道,“不去容安王府了,我好久没听说书先生讲书了,去一品香茶楼。”
千寒一怔,“去一品香茶楼?那世子那里……”
苏风暖轻声说,“我惹恼了他,他没法对我发火,应该是回府自己找方式发火去了,如今他刚回府,不见得气消,见到我也许更气怒,不去了。就去茶楼!”
千寒道,“可是姑娘不累吗?快午膳时候了。”
苏风暖道,“不累,听完书再找个地方用午膳好了。”话落,对他说,“你带着银子吗?”
千寒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