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佐芝的大女儿是个很会享受的,院子里的摆设极尽奢华,叫明月不禁想起汪宝泓那位喝个汤都要经七八道工序,需得专人负责“吊清”的姑姑。
这边早就得了信,明月刚进门,陈佐芝的大女儿陈虹英就领了一帮莺莺燕燕亲自迎出来。
明月远远看到,叫两个随从原处等着,一会儿自有小厮过来领二人进去。
她带着铃铛快走几步,两下见面,十分亲热,陈虹英拉着明月的手上下打量她,向身边几个小姑娘笑赞道:“瞧瞧,同样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我这妹妹生的才真叫标致。你们说气不气人?”
“羡慕是真的,像大郡主和隋小姐这样,必是天地钟灵毓秀不知多少年才出的人物,我们几个在边上一站,就只配做粗使丫头了。”说话的是马康才的女儿。
她急着讨好陈虹英,无意间踩了罗鹏的女儿一脚,不过罗姑娘比她大了两岁,看上去脾气不错,只是在旁温和地笑了笑。
明月不愿跟随她们叫陈虹英大郡主,笑着道了声“陈姐姐”。
陈虹英看上去挺高兴,亲热地道:“这姐姐叫的好,等过些日子我爹与隋叔结拜,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走,咱们先进去坐着喝茶吃点心,你姐夫特意给咱们找了邺州最有名的戏班子,就等你来点这第一场。”
她把另外几个姑娘介绍给明月认识,众女一道往里边去。
穿过回廊,由东侧小门进了花厅后园,便望见了园林中的水榭与戏台。
明月见果然都准备好了,男女分席,中间隔着屏风,问陈虹英道:“陈姐姐,不知男客那边都有什么人?”
陈佐芝的女儿女婿这么大阵仗请客,想也知道不会专为了自己。
陈虹英笑道:“今天没有外人,叫了我那不成器的堂弟,还有一位是萧学真萧老隐士的高徒费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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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看戏
明月一听陈丰羽来了, 不禁心生警惕, 趁着陈虹英不注意,悄悄冲铃铛使了个眼色。
虽然青天白日的, 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正常人都不会选这时候发疯,但谁叫姓陈的小子在明月心里只是条龌龊的癞皮狗, 不能不提防。
一旦他想乱咬, 便叫铃铛大声喊人,反正程猴儿两个都离得不远,好汉不吃眼前亏才是正经。
众女入座, 陈虹英把明月安排在自己身边。
停了一会儿,纪茂良亲自带着戏班的老班主过来送戏折子。
众女赶紧起身,纪茂良含笑点头,又特意同明月打了招呼。
陈虹英接过戏折子就要递给明月:“妹妹先点。”
明月执意推让了一番, 陈虹英方才作罢,拿着戏折子大致看了看,道:“那我随便点了, 就《金水河》吧。”
老班主恭维道:“郡主好眼光,金水河讲的是前朝咸宁年间皇帝昏庸无道, 一众武将在金水河逼宫,是一场打戏。”
给陈佐芝的女儿女婿来唱戏十分不易, 讲忠臣孝子的戏目不能唱,戏里有那土匪恶霸的也要剔除,要换寻常的戏班子来, 戏折子上只怕不剩几出了,就这样戏班子上下也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主人脑袋搬家。
随后戏折子交到明月手中,她看了看上头几出文戏,大致知道讲的是什么故事,很干脆地点了《蝴蝶梦》。
庄周梦蝶,这戏名令她想起谢平澜来。
老班主记下之后,纪茂良告辞而去。
停了一会儿,戏台上锣鼓敲响,人影晃动,几个小黄门簇拥着咸宁帝率先登场,头一场《金水河》开始了。
不知男客那边情况如何,女客这边就只陈虹英自己看得出神,其他几女要么在窃窃私语,要么捧着茶盏魂游天外,就连明月都在想着后天中午的事。
不知不觉小半个时辰过去,《金水河》唱完,陈虹英赞了声“好”,叫人去拿赏钱。
与此同时,男客那边也有人喊“赏”。
陈虹英一听乐了,叫个小丫鬟过去瞧瞧,是谁这么有眼光。
马小姐掩嘴而笑:“只怕是郡马爷。”
陈虹英嗤之以鼻:“不可能,他那人我最了解不过了,就喜欢些酸诗酸文,附庸风雅。”
停了停那小丫鬟回来,说适才那边叫好的是费公子。
陈虹英拊掌而笑,眉宇间颇为得意:“看看,不愧是萧老的高徒,没想到在这上面我俩竟是知音。”
这时候老班主带着众人谢了赏,《蝴蝶梦》开始了。
老庄周打扮成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登台,明月其实挺想好好听听这戏,无奈陈虹英正同她讲萧正真当年如何义救陈佐芝的事,只好耐着性子应付。
说完了这段往事,陈虹英又开始称赞费长雍。
“我爹原本看他年轻,还有几分是瞧着萧老的面子,谁知这费公子竟是个有大才的,跟我爹一番长谈之后,便令他打消了叫各县缴钱缴粮的打算,眼下库里的粮加上“千金帖”赚的那笔钱先用来平抑邺州的粮价,等过几天集会时,就由他出面,跟各地的商贾谈合作。”
“是么,费公子志向不了啊。”明月不由留了神。
陈虹英笑道:“可不,他跟我爹说,老百姓都是善忘的,只要得了好处,再找文人好好赞颂一下我爹,编几首顺口溜,不出两年,必能得到他们发自内心的拥戴。到时集整个邺州的人力物力,方有望成就大业。邺州是我爹的老家,也是他的发祥地。我爹准备照他说的办。”
明月不知道陈虹英这话是真是假,若是真的……
她倒抽了口气:“这计划要实施起来,得不少银子吧。”
陈佐芝若是不搜不刮,去哪里补上这么大的缺口?看他女儿女婿如今的排场,就不知得多少民脂民膏才能养活。
陈虹英掩嘴低笑,凑到明月耳畔悄声道:“费公子说此事包在他身上,缺银子好办,抓杀几个贪官就有了,还大快人心,也叫邺州的百姓知道,咱们这些人家也不是天生的土匪草寇,实在是叫贪官污吏逼得没有办法了。”
这办法真的可行么?
难道说这位费长雍竟会是吹着陈佐芝扶摇直上的那阵风?
可即使陈佐芝再有前途,明月私心里也不希望父亲同他继续搅在一起,至于孟黑那就更别提了。
“这都月底了,我听说光‘千金帖’就卖了好几百张,怎么还不召集他们议事呢?”明月一脸好奇,正大光明地打听。
陈虹英拿起一把剥好了的核桃,边吃边道:“这不是一直没和朝廷派来的钦差谈拢嘛,其它的等等,先把好处拿过来再说。”
明月还待再问,男客那里突然哄堂大笑,身边马小姐几个也捂着嘴吃吃笑个不停。
原来戏班子为了逗贵人们一乐,《蝴蝶梦》演的是扇坟一折。
这折戏讲的是庄子在路上见到一个美貌的小娘子,披麻戴孝,手里拿了把扇子正在扇一座新坟,他便好奇上前询问。
小娘子答道,坟里是她的丈夫,因夫妻二人十分恩爱,丈夫临死前叮嘱她,需得办完丧事,等坟里的土都干了才能改嫁。
诸人正是听那女旦唱道“亡夫在日与奴家十分恩爱”,加之她在台上搔首弄姿一番做作,方才觉着格外好笑。
这戏编成这样,同明月点《蝴蝶梦》的初衷已经是大相径庭,明月坐在那里有些傻眼,大约是全场唯一一个没笑的。
《蝴蝶梦》唱完,跟着不知是谁点的《捉妖记》,这场合点神仙捉妖自然不犯忌讳,但谁想那妖是个女妖不说,衣着还十分单薄。
几个小姑娘看了都有些脸红,马小姐提议道:“郡主,这戏没什么意思,趁着天还未黑,咱们去逛逛园子吧。”
其实众人所在的这园子本是马家的别院,马小姐早不知逛过多少回了。
陈虹英起身道:“走吧。”
一行人离了水榭,沿着湖边的白石路迤逦而行。
陈虹英边走边给明月讲解,这一处亭子是做什么的,那一座假山有什么讲究。
不过她所知也十分有限,过不多时,这活就由马小姐接了手。
她们三人走在最前头,跟了一群丫鬟婆子,其他几位姑娘就落到了后面,渐渐不见了人影儿。
出了园林,前面是几重飞檐,雕梁画栋。
明月正想这些亭台不知是做什么用的,马小姐已经指着不远处一座高阁介绍道:“此阁从前名叫‘观霞’,不知王爷住进来之后可有为其改名?”
陈虹英摇了摇头:“我爹这段时间忙的哪有空闲过来,再说叫‘观霞’就挺好,站在阁楼顶上远望夕阳晚霞,无遮无挡,满目金黄火红,同在山上看感觉又有些不同。”
说罢,她问明月:“这会儿时间刚好,妹妹陪我登阁看看?”
明月当即应好,趁着转头,不着痕迹地看向铃铛,铃铛冲她眨了眨眼睛,意为小姐放心,已经知会程猴儿他们了。
明月其实也不大相信自己会遭暗算,这个下午陈虹英时时关照着她,看得出来是诚心在示好。
大约一刻钟之后,她们几个登上了观霞阁。
到了最上面一层才发现,看落霞最好的位置已经有人捷足先登。
纪茂良和陈丰羽就站在前方几步开外的栏杆前,旁边还跟了个陌生的玄衣少年。
明月一见陈丰羽登时止步,面露戒备之色。
纪茂良听到动静,扭头笑道:“这么巧,你们怎的也上来了?”
陈虹英哼哼两声,缓步走了过去:“我带两个妹妹逛逛园子,好离着戏台上那些妖精远一些。”又同那玄衣少年打招呼,“费公子,叫你见笑了。”
陈丰羽“噗嗤”笑出声:“姐,合着在你眼里,我和姐夫都是色中饿鬼,只有小费才是正经人。好教你知道,那出《捉妖记》便是小费点的。”
陈虹英轻“啊”一声,忙向费长雍致歉。
费长雍摇了摇头,一脸无辜:“那班主提前未说,我也不知道会如此。”
陈虹英这才沉下脸来,冲陈丰羽斥道:“整日没个正形,带坏你姐夫。没见隋家妹妹在这里么,还不快来赔礼。”跟着又给明月和费长雍做了介绍。
这几日费长雍的名字总是被提起,明月这才有暇好好打量他。
就见此人年纪未及弱冠,四肢修长,身量比旁边的陈丰羽高出半个头,眼睛稍微下陷,配着薄唇,五官轮廓分明,隐隐透着股刚毅锋锐之气。
两下见礼,费长雍望着明月目光闪烁,笑道:“常听人提起隋小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明月的嘴角不禁抽了抽,这话说的,乍听是在夸自己,可再一细想,这名不虚传到底是好名还是恶名啊?
果然就听着陈丰羽在旁怪笑一声:“小费你也听说过她干的那些事?可别被这小娘们儿的外表骗了,哎呀隋家妹妹,你怎么不敢靠前,拿箭射我时的狠毒劲儿哪去了,是怕我把你丢下阁去吗?”
陈虹英变了脸色,沉声喝道:“羽弟,还不住口!”
陈丰羽似乎有些怕这堂姐,哼了一声,到底有所收敛,扭过头去,嘴里犹自嘀咕:“快算了吧,这种的叫我娶我也不敢娶,老子怕还没死她就赶着给我扇坟!”
明月反唇相讥:“给羽少爷扇坟这种活计怕有好些人抢着干,轮不到我这外人!”
两人一见面犹如宿世敌人,唇枪舌剑,恨不能真给对方插上两刀。
纪茂良和陈虹英夫妻俩都有些无奈,这时费长雍突指了阁下相邻的院子里,道:“你们看,谁在那里?”
此处居高临下,常能看到附近院落亭台间下人奴仆走来走去。
纪茂良乐得转移话题,趴到栏杆上循着费长雍所指望去,果然看到那边角落里有人,行踪很是鬼祟。
“……咦,那好像是雍德义,另一个是谁?你们快看,怎么是汤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