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入之时, 鼓擂声起。赵墨身着鸦青云扣骑服, 头戴狼冠从正殿走出,他双目炯炯, 神态自若,犹如天人款款而来, 行完两邦之礼后,他便坐上高处龙座命百官入席。乐师鸣乐、舞姬献艺,宴上一派祥和。春娘端起玉盏敬上赵墨, 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赵墨也不推辞,微微一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底下众臣竖起耳朵听此二人谈笑风生, 猜想接下去谁会先提出联姻之事。然而就在此时有人姗姗来迟,听到殿门声响,众人不约而同侧首望去,心想何人会如此大胆,赵墨也放下玉盏,剑眉微蹙稍有不悦,可当他看清来者时,目光不由一顿。
“本宫来迟,失礼之处还望诸位恕罪。”一抹雅蓝悄然而至,卿卿走到王座前鞠身施一大礼,随后又转向丹兰使节面前以表歉意。宴上没她可坐之处,内侍见之急忙搬桌拉垫找空地,卿卿见他们手足慌乱,笑了笑道:“若夫人不嫌,我就与夫人同座,这么多年未见,我们也好好聊聊。”
“那再好不过了。”
春娘笑逐颜开,像似极乐意。侍官识了眼色就将绒垫放在春娘身侧小心扶卿卿入座,接着又端来玉盏瓷盘。先前尴尬转眼即逝,但卿卿无礼之举仍叫人嘀咕了好一阵子,董忆脸都泛了青,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而最该感到难堪的人应是赵墨。自搬入宫中之后,卿卿就没在众人面前出现过,别人都以为她身患重疾修身养病,其实除了这层原因之外,赵墨也曾授意过宫女将其禁足,就因为他不喜欢小妹往拓跋朔那处跑。他疯魔成狂,脾气越来越霸道,卿卿无可奈何,只好劝慰自己只要哥哥的心还在就好,但是赵墨故意不将丹兰之事告知、天天与春娘游园,这无疑是在她伤口上洒了把盐。何时哥哥把她当外人一样防着?卿卿想不明白,也许那个拉着她的小手带她翻山越岭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她所恋的只是副空壳。痛到深处便是麻木,卿卿笑意淡淡恬静可人,看不出半点悲痛之色;赵墨谈笑风生,举止温文尔雅,似乎并没因小妹不请自来生气。
“这么多年未见,你一点儿也没变。”春娘轻言道,目光轻柔落在卿卿脸上细细打量。肤若凝脂白如雪,一点朱唇惹人怜,也许受过青洛点拨,卿卿仍如二八年华娇美动人,着实令人羡慕。
“春娘缪赞。我看春娘也没变。”卿卿莞尔而笑,声音轻柔至极,眼中却是与之不符的沉稳坚毅,她已然不像当年那般柔弱不堪,春娘暗暗吃惊,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合适,卿卿倒不见外,亲昵地携起她的手与其闲聊。
“离别十几年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春娘了,没想到会如此有缘。不知春娘何么会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如今可有儿女?”
卿卿一席话让春娘感慨万千,那场离别仿佛就在昨日,她也没曾想过会有再见之时。其实春娘并不算讨厌卿卿,她一直把她当作妹妹来看,只不过当初她心念赵墨,恰巧卿卿挡了道;而如今她身为丹兰使节,所做的一切更是为丹兰考虑,有些事就不得不伤到这个姑娘。春娘很是犹豫,想着该如何开这个口,又该如何把话说得好听。
“呵呵,遇到意中人便嫁了,后来生了两男一女,最大的也有十岁了。”
她顺着卿卿的话回,心想先把正事压后,待会儿再见机行事。卿卿闻之略有所思地点头,接着羡慕地笑着道:“春娘好福气。”
这家长里短的似乎聊得颇有兴致,董忆见状暗自着急,不过又不能越权多嘴插话,他看向赵墨,可是赵墨也没有谈联姻的意思,好似这一场是叙旧宴,就为喝酒聊天而来。片刻,卿卿忽然无意问起:“听闻丹兰十公主貌美聪慧,如今还未找到良人,春娘此次前来做媒,不知哥哥意下如何?”
这话真是出人意料,凡是听见的都不由愣住,赵墨手持玉盏微微一顿,惊诧之色犹为明显,还没待他开口,卿卿微微一笑又道:“既然可汗有如此美意,我们定不会辜负,公主远嫁而来必当隆重相迎,只是可汗所授之礼未免寒酸了些,不像是公主品级。”
此番言论又是令人大惊失色,只听见底下阵阵抽气声,卿卿面不改色心不跳,笃定地等着春娘回应。春娘暗自盘算了番,然后又看了眼赵墨,接着笑着回道:“我们可汗不会寒酸,若是两邦交好,可汗愿意……”
“愿意出三万匹骏马、三万件玄铁器、三万精兵是吗?”卿卿抢先道,一下子就把春娘的话给截了去,春娘被她卡在尴尬境地,进退两难。卿卿侧首望向赵墨,赵墨脸色苍白双唇紧抿,深邃墨瞳暗得见不着底。他越是沉默,隐藏的悲喜就越深,可他并没开口驳斥也没摇头说个“不”字,卿卿觉得心有些疼,她硬是忍住这般刺疼,笑着对春娘道:“若可汗慷慨,我就叫十公主为嫂嫂,以后她也将是西夏国母。”
春娘凝神沉思,过了良久终于点头,她端起手边玉盏起身走到赵墨面前拱手相敬。“望西夏与丹兰永世交好。”
赵墨犹如石雕纹丝不动,他怔怔地春娘手中的那杯敬酒,许久都未出声。众臣屏气而望,心里都开始犯嘀咕,董忆见状干脆把盏起身,随后跪地高呼:“殿下圣明!祝西夏丹兰永世交好!”话落,众臣皆纷纷把酒高呼,呼声一阵高过一阵,卿卿勾唇浅笑,在这喧嚣之中悄然离去。
出了殿门,弯过长廊,繁华绚彩湮没身后落下一抹乌黑。夜清冷绵长,空落落的宫院寂静无声,卿卿回到玉宫吩咐宫女莫让人来扰,接着她脱去斗蓬坐在镜前轻拭去一脸艳色。镜中人儿面色渐渐憔悴,半侧脸颊隐现出粗糙小粒,卿卿不禁伸手去抚,这一粒粒、密密麻麻连成一个“奴”字,她把手放下对着妆镜细细端详,的确,曾经费力掩去的耻辱被光阴提回脸上,卿卿无奈苦笑,随手拿起案上芙蓉珍珠膏涂抹颊处。
“笃笃、笃笃。”
有什么东西轻叩窗格,卿卿侧首看了片刻再起身上前开窗,雪将军扑扇翅膀飞到她肩上,卿卿摊开手掌,它便将嘴里叼的一株鲜草、一片绸布放置她的掌心。卿卿看了眼绸布上的墨字接着将它扔入火盆,随后她拿出百宝箱把鲜草小心翼翼地摆至箱底再拿金银珠宝盖上。
“公主,殿下求见。”宫女隔门传话,卿卿吹灭案前烛灯躺上床榻,待盖好锦衾她才不紧不慢地回了句。“说我睡了。”
门处没了声音,可不一会儿就听到“嘭”的一声,赵墨破门而入,脸上怒气与他身上酒气一样重。卿卿坐起身,像无事一般拉过宽袍披上肩头,宫女掌着灯匆匆小跑进来,重新将案上烛灯点上,接着诚惶诚恐向赵墨行一大礼。
“下去。”赵墨手稍抬,宫女们就立即退下,到了门处小心翼翼合起紫檀雕门。
卿卿下了床榻,走到赵墨跟前欠身施礼:“刚才略有不适,所以早些回来了,哥哥莫怪。”
她的口气十分平常,就犹如吃饭洗漱。赵墨面无表情,僵立了良久后问她:“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何?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卿卿心中暗道,她早已看出赵墨心中所思,丹兰的兵马神器是他梦寐以求,只是他不好意思和她商量,似乎是怕她难过伤心。其实这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卿卿知道他变了,她已然成了他的累赘,是他想扔又不好扔的包袱,这一点恐怕连他自己也没察觉。
“我只是想帮哥哥一把。”卿卿笑着道。“一万兵马破不了邳州,三万就另当别论了。”
她将心事深埋,柳眉扬起巧笑嫣然。此话说得颇有有理,赵墨的确想增三万兵马攻打朝都,若再加上丹兰玄铁制的兵器,那切敌就如同切瓜,他的疆土又将扩大。赵墨放柔眼中厉色,伸手将她搂到怀里为难地蹙起眉头。
“这岂不是太委屈你了?”
听他这般问,卿卿的心似被狠狠揪紧,虽然知道会这样,可她仍是期盼哥哥会说:“我不会娶妻。”想得太好伤得也就越重,她肝肠寸断,两手紧紧抱着赵墨贪恋他的暖意,她想找回过去的影子,可是同样的暖、同样的香、同样的人,她却感觉不到同样的情,悲从中来,卿卿无比怀念那个背她上山、牵她小手的哥哥,哪怕他穿得再破烂。
“哥哥……”卿卿喃喃轻诉,赵墨轻抚她的头心“嗯”了一声。
“我说过‘我会为你搭桥铺路、为你雪中送炭、为你锦上添花’所以你不必担心。”她边说边抓紧他胸前锦袍,勉强将悲怆咽下。赵墨仰天深吸口气,依旧迟疑不决,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道:“我定不会负你,她不过是个挂名而已。”
最后一次,赵墨仍选择了天下,卿卿没吵没闹,更没哭着责骂他薄情,因为她知道这没什么用,到最后只会两败俱伤、体无完肤,连最珍贵的回忆都会支离破碎。她实在疲惫至极,疲于他的海誓山盟、疲于永无止境的征战杀戮,她已竭尽所能,可惜没法再追随他的脚步,她只希望他走时能稍稍停下,哪怕回头看她一眼也好,可是他只看到虚无仙境,不知不觉松开了手,她也只好跟着把手放开。
“哥哥……”
卿卿一夜无眠,赵墨睡得香甜。她静静躺其身侧端详他的眉眼,葱白指尖极轻极柔地抚过他俊逸脸庞,昔日之情一点一点浮现眼前,不舍油然而生,她悄悄撩起他一缕乌发编入她的青丝,然后剪下这一段细心藏好,赵墨睡得沉,丝毫没察觉小妹怪异之举更没看到她泪眼婆娑。
第142章 如梦初醒
西夏终与丹兰结盟,三万兵马随嫁车浩浩荡荡扬起一路风尘, 车中坐着丹兰十公主, 蜜腊似的玉脸上一双大眼灵动无邪, 她时不时撩起车帘探头张望, 好奇自己即将嫁到的地方。在她来之前,赵墨已经依照小妹的意思立和硕公主为侧妃, 如此一来既能彰显其仁德又能安稳人心,当初他死活不肯娶的人最后还是成了他的挂名妾。卿卿的所做所为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在董忆他们看来她是在替哥哥巩固赵氏江山, 是值得赞扬的贤淑之德, 没人看出这背后一言难尽的痛。
清晨,赵墨率众臣出城迎丹兰公主, 宫中大小几乎走了个干净, 近晌午之时, 一辆马车匆匆地后门驶出,守卫拦住检查, 见是送菜贩子便挥手放行。马车出宫后就朝秦州方向疾驶,一路靠着王宫令牌通行无阻, 到了城郊马车终于停下,车夫警惕左右,确认无人之后敲了敲车门板。
“殿下, 可以出来了。”
话音刚落,菜筐里“蹭”地窜出几个人,拓跋朔掸去头顶菜叶跳下车, 随后伸手搀扶安夏王妃。“母后,小心。”安夏王妃面露惶恐,反覆张望四处,没见异样才小心下车。
“卿卿姑娘呢?怎么没见她?”王妃小声轻问,语毕就看到卿卿从另一边爬下车,她穿着粗布短褂,和他们一样打扮得像个农夫。拓跋朔看她的眼神十分复杂,至今为止他仍不知道为何她会出手相救,他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为何还要帮他。卿卿抬头看着他并没说话,她拍去身上污灰,然后让车夫快些离去,车夫一走,她便取出袖中纸条递到拓跋朔手中。
“按上所写你就能找到无名居,你就和王妃暂住哪处,没人会找得到。”
拓跋朔看着纸上地图半信半疑,卿卿没多作解释,只说了句;“快些走吧。”接着就转身朝贺兰山的方向走去。
“慢着!”拓跋朔情不自禁上前拦住她的去路。“你为何要帮我们?”
这个问题似乎折磨了他许久,他仍没放下戒心,以为卿卿和赵墨伙同要加害他。卿卿颇为无奈,微微蹙眉苦笑道:“哥哥做了许多对不起你的事,你就当我为他赔罪。”
“为何?你不觉得痛吗?”拓跋朔依旧不明白,他不明白事到如今为何她还护着他,那个恶鬼般的人哪里值得她这般?卿卿不语,垂眸思忖片刻只道:“痛,可我觉得值。你们快些走吧,别白费了我的心思,若是有缘……”
说着,她婉转幽叹,后半句话似随寒风飘散无踪。“珍重,告辞。”
卿卿鞠身恭敬施一大礼,接着绕他身侧继续往贺兰山走去。拓跋朔没再阻拦,他立在原处直到听不见身后脚步声才缓缓转身望去,乍暖还寒,脚下枯黄依稀染着霜雪,一片苍凉间人影虚无。
忽然起风下雪,入了山寒意更甚。卿卿埋头攀爬,时不时地掏出怀中草依照四周茫然找寻,师父应该就在山里,雪将军叼回的绿枝只有贺兰山才有,只是山太大她不知哥哥会把师父藏在哪儿,她只能依心中所感一步一步往上登、四处寻。渐渐夕阳西下,余辉摇红山间冰雪,卿卿回头遥望,瞬时被西边的红迷住了眼,恍惚之间这般绚彩化作盏盏红灯随风摇晃。那天也下着这样的淅淅小雪,他们就在这摇曳的红、漫天的白中走进山里,天很冷、山路滑,不过她一点也没害怕,因为有人牵着她的手护着她朝前走,两个小小的身影相扶相依蹒跚而行,一路跌跌撞撞。卿卿不由轻笑出声,似乎看到小小的他们从自己面前走过,她不禁追随他们身后走向山深处,直到天色越来越沉。
"哥哥,我冷。"小女娃说。
"再忍忍,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他回道。
卿卿看到那娇小的身影蹲下来坐在地上,她也累得像她一样靠着寒石坐下。大风咆哮,卷起霜霄扑面而来,卿卿不由蜷起身子打起寒颤,侧首看去刚才还在她面前的小娃儿们突然不见了,那片艳丽摇曳的红也不见了,四周漆黑冰冷,万物融进墨色中影影绰绰。
卿卿如梦初醒,被风冻住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一阵一阵如同刀绞,她捂住胸口猛咳一阵,嘴里顿时涌起腥味儿,蓦地吐出一口鲜红。卿卿习以为常,稍稍顺气之后她便靠着大石缓下神,不知为何心中凄怆难掩,她仰望夜空自嘲似地笑了,笑得前俯后仰捶胸顿足。她等的人没来,越是不想见此刻却期望能再见他一面,绝望这么多次为何仍有那丝没结果的期盼,执念应当放下,可惜她没有悟透。
"哥哥,我冷。"她说。那双温暖大手并未如期而至,紧随而来的是刺骨冰冷以及野兽叫嚎。"呱呱"两声鸦叫,一道黑影横空掠过,卿卿颤巍巍地抬头望去,不知何时枝头上多了一个黑衣人,他就像旁边的黑鸦歪着脑袋盯着她,像是打量又像在摇头叹息。
"你是谁?黄泉路上的引路人?"卿卿笑问,那人没有作声,足尖轻点灵巧落地,他走进时卿卿才看清他的容貌,清秀的脸庞十分稚嫩,恰似哥哥当年。
卿卿早已冻得麻木,黑衣人走到跟前她也无可奈何,那人摘下肩头披风,一抹墨色如风卷起她孱弱身躯转眼消逝无踪。
忙活一天终于将丹兰公主接下,那三兵精兵良将也成了囊中之物,可是回宫之时赵墨一直闷闷不乐,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搁在心头,他费空心思却想不出个所以然,举目望去,没找到那个一直跟随他的小小身影,忽然之间醍湖灌顶,他突然快马加鞭,抛下随行仪仗卷尘而去。
赵墨就像得了失心疯令人大为诧异,董忆惊呼"殿下!"连忙跟上前去,不消半刻他们就回到宫中,赵墨一下马就急匆匆地走到玉宫。玉宫清冷寂静,宫门两盏红灯随风轻摇欲灭不灭,宫女不知去了哪儿,这宫门半敞着就像在引贼。赵墨预感一丝不妙,大步流星冲入门中,这门内与门外一样清冷得毫无人气。
"人呢?!"赵墨对着空旷大叫,半天都没人应声,他勃然大怒,环顾四处不由怒吼:"人都死哪儿去了?!"
宫中依旧无声,那间香闺也没亮起烛灯,赵墨莫明惶恐,两三步冲到房中撩起松绿石帘。"妹妹!"
无人应他,赵墨就像只地头苍蝇满屋子找寻,终于在锦榻上发觉有人躺着。心中大石落了地,赵墨自嘲地笑了笑,随后放轻脚步走过去轻轻坐上榻沿。
"好妹妹,怎么睡得这么早?我回来了。"他边说边搭上那截香肩,床上人儿扭了下身继续酣睡。赵墨失声轻笑,俯身在她耳朵悄声道:"快些起来,肚子饿了,正好陪我吃些东西。"
床上人儿哼唧一声翻了个身,穿着卿卿一模一样的纱袍,脸却不是那张脸。赵墨惊跳起身,双目瞪大如铜铃,指着她大喝:"你是谁?!"
这声音响如惊雷,瞬时将床上人儿炸了起来,她一脸惊恐,看他的眼神又十分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穿着谁的衣裳,躺在谁的床上。
"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宫女吓得滚下锦榻,跪在赵墨脚下哭天抹泪,直嚷嚷着不知道怎么会睡到这床上的。赵墨一眼就明了,问她卿卿去向,她一问三不知,盛怒之下赵墨一掌劈死了宫女,随后焦心似火地跑出玉宫。
拓跋朔也失踪了,内侍屁滚尿流地爬到赵墨脚下哭着求恕罪,赵墨怒火攻心又惊诧万分,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站不稳,玉宫已是血流成河,他没有力气再杀人,只指着他怒声咆哮:"还不给我去找!!!"
内侍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可是今日宫中太平得很,谁都不曾见过拓跋朔出来,这人就从眼皮子底下消失了。卿卿不见了,拓跋朔逃了,这两件事连在一块儿并非偶然这么简单,赵墨气急败坏,将房中大小物件砸了个遍,冷静下来之后他顿时明白小妹是有意离他而去。
"为什么?难道你嫌我给的不够多吗?"赵墨实在想不明白,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如今半个天下都在他掌心中,他能呼风唤雨;能控人生死,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为何她要走?!赵墨不甘心,他又跑回玉宫想在小妹房里找些蛛丝马迹,可他不知道小妹喜欢把东西放在哪儿,也不知道她柜里有些什么,不经意间他发觉自己除了睡在这处外,根本就没好好留心过妹妹。愧疚恐惧油然而生,可他又不愿意承认自己少了对她的关爱,他拼命找寻,希望能找到丁点儿相爱过的痕迹,可找了半日只找到一方未完成的绣帕。
"常得一人心,百首不相离。"
妃红锻面上金银双丝绣着一行绢秀小楷,旁边还有花鸟,本是一对鸳鸯,可惜只有鸳没有鸯。那只鸳形单影只,垂首似在留怜水中倒影。赵墨像被什么击中顿时眼花耳鸣,脑中一片空白。
"我到底做了些什么?!我怎会忘了许诺,怎么能负她心意?!"赵墨如梦初醒,两手抱头痛苦地揪拉一头墨发,他实在无颜以对,更不愿接受卿卿弃他的事实。忽然之间,脑中灵光乍现,他像突然想起什么夺门而出,此时天黑如墨,他顾不上夜黑风急驾马朝贺兰山驶去。
第143章 江山美人,孰轻孰重?
“卿卿,你看。”他晃着手中的彩灯笼, 璀璨双眸笑意盈盈。卿卿一看圆圆杏眸瞬间灵动起来, 她忙不迭地伸出手去, 灯笼顿时变成血淋淋的首级, 一双混沌灰白的眼珠子死瞪着她!卿卿惊叫起身,豆大汗珠直淌而下, 她不由摊开双手低头去看,粘糊糊的是汗并非是血, 缓过神自觉是梦这才松了口气。眼前鲜血渐渐散去, 卿卿定神喘息, 抬头细顾四处,这榻凳窗门都陌生得很, 身上盖的蚕丝锦被也从没见过, 这里并非王宫更不是赵府, 她垂眸思忖,不由勾起唇角无奈苦笑。
门外男子站了许久, 俊秀浓眉微蹙,红润薄辱紧抿, 他盯着门内纹丝不动,过了半晌似鼓气抬手欲推,纤长锦掌在门前几寸处停住了, 一小会儿后又紧握成拳垂至原处,他挪起双腿转身离去,此时门内传出咳声, 听着人耳都要震颤起来,他驻足回首,踌躇片刻又折回去推门而入。
“呵呵,你醒了。”
门处有声传来,笑声清脆爽朗,如沐春风。卿卿止住咳侧首望去,帘后一抹竹青影影绰绰。她微怔,之后极平常地点头回道:“醒了。”
萧清掀起湘帘缓步走来,神姿俊朗,面若皎月。他穿着竹青色的袍,腰间扣着玉勾,修长身姿仍如当年玉树临风。一别多年,伊人如昔。他目光如水,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悠悠淌了一圈。
“看你咳得厉害,我替你端些水来。”
话落转身,眨眼功夫一盏青花瓷莲纹杯便捧到她眼前。卿卿垂眸看着杯中清水,思忖片刻才伸手接过。萧清随意坐上榻沿,待她喝完就把空盏放置矮案上。他举止亲昵,仿佛密友随意不羁,卿卿看到那双许久未见的桃花目,眼中泛出些许悦意,就如故友重逢,惊讶中免不了的一丝欣喜。
“多谢。”卿卿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到被中,似乎有些不自在,萧清瞥见她的举动便往后仰了些许。
“你一点也没变,和你坐一块儿我倒觉得自个儿老了。”他打趣说道,卿卿不禁多打量他两眼,这十多年过去萧二公子依然风流倜傥,若说变化,那便是他脸上的笑看着有些假。
“萧二公子也没变。”她回得很轻,可看起来却像是用了十分的力气。萧清咂咂摇首轻叹,道:“你病得如此之重,为何没人照顾?”
他似无心问起,卿卿并没在意,反而笑得更加可人。
“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只不过上天有此意,岂是我这凡人能够左右。”
“言之有理。”萧清点头附和,接着又道:“睡了这么久定是饿极,我去拿桂花糕,这可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
语毕,他起身从案上拿来一碟桂花糕,这小点闻着清香扑鼻,看着晶莹剔透,送到卿卿面前时不免勾起她几分神思。忆当年,她想吃桂花糕,见厨间有就忍不住拿了块,哪知这是供奉给灶王爷的,嬷嬷知道后差点打烂她手心,后来是萧二公子帮她挡了灾,说是他让她去拿的。这些事不胜枚举,或许只是公子哥的举手之劳,不过对小小的她而言,他就像救了她的命一样。那么如今呢?卿卿拿起桂花糕抿了小口,虽然香软可口,可惜缺了儿时的甜味,她将余下大块放回碟中微微摇头,萧清见之也就将小碟放回原处。
“其实……你把我带来没什么大用处。”卿卿直言,如今她就像被抛下的累赘,外面看来锦绣得很,里面不过是团没用的枯草,白费了拾者欣喜之情。
萧清默不作声,他清楚赵墨与丹兰公主联姻之事,也明白卿卿落得如同弃妇,他能竭尽所能取笑嘲讽,看她羞恼含愤,可是真要如此他却不知该从何下手,难道积攒多年的恩怨就要弃之不顾?想到此处,萧清不由轻笑,双唇微蠕便随口说了句:“怎么会?赵墨将半壁江山拱手送于你,你怎会没用处?”
这话听来随意,似乎未夹半丝恶念,然而越是不经意伤人也就越深,卿卿并非草木,在离开赵墨刹那她已然死了一回,每走一步就像是剥皮剔骨,像是将相连的心活生生撕开,看不见的血一路蜿蜒,到最后她还担心他会痛却没看到自己体无完肤。胸口空荡荡的,她的心连同她的魂都留在那处,可是萧清这般刺伤仍是让她痛了把,以前定会哭但如今半滴泪未流。
“我将油尽灯枯,世间俗物对我又有何用?那半壁江山是我留给他的,并非是他送给我的。”她平静无绪,语气中却透着股不可一世的傲气,或许连萧清也未想到麻雀也有涅磬之时,接下来他又该怎么做呢?腹中毒语千百条,前后思量不知说哪句好,本应是生死冤家,但此时此刻他心有不舍。
“卿卿。”萧清突然轻握住她冰冷小手。这么多年过去,在这触碰到她的一刹那竟然没有半点生疏,仿佛昨日他们还在檐下交耳嬉笑,亲昵无猜。
“我不会让他知道你在这儿。”
卿卿听后笑了笑道:“那你把我带来又有何意义?岂不是冒死白忙一场?”
萧清沉默不语,讨人喜欢的笑渐渐凝在嘴角,他开始糊涂了,弄不清抓她回来是为了萧家天下还是为了别它,等了这么久的一步棋如何继续?转眼他又弯起桃花眼,莞尔道:“你先好好歇息,我不扰你了。”
话落他小心翼翼扶她躺下,替她盖好锦被后方才离去。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卿卿疲惫至极,翻了个身后便安然入睡,就像在自个儿家中酣睡香甜。
赵墨驾马到贺兰山时天已露出鱼肚白,他等不及歇上一会儿便跳下马儿冲到山上,天色昏暗且山路滑,赵墨摸石过路,在苍茫一片中找寻卿卿行踪,越往深处走他就越害怕,害怕下一处仍找不着她,害怕她真的离他而去。她怎能这么做?!为何不给他个机会?赵墨心中有怨,可惜他并不知道她已经给过无数个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