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了。
他本能的,也学起了当年父亲的模样,伸手将儿子搀扶起来,笑问道:“父皇出去打仗,你有什么想父皇?”
他说着当年父亲对自己说过的,完全不变的台词:“小子长高了不少,还重了几斤,越来越沉了啊?”
拓拔宏见他父皇高兴,仿佛受了感染,心里也有点快乐,说:“孩儿很想念父皇,天天盼着父皇回来。”
拓拔泓抱起他,让他屁股墩儿坐在手臂上:“有没有好好监国,有没有用功读书啊?”
宏儿回答说:“有呢,我听父皇的话,每天都有好好监国,好好读书。”
拓拔泓感觉儿子长大了。
他离开的时候,拓拔宏还非常不听话。天天哭着要太后,要妈妈,成天闹得他心烦想打人,没想到半年回来,就这样懂事了。他心中有点欣慰,本来还担心一回来,这孩子又哭着跟他要妈妈呢。
他抱着拓拔宏登车:“走,咱们一块回宫去。”
坐在车上,拓拔泓摸着儿子单薄的脊背,耐心地问话。问他最近读了什么书,发生过什么事,宏儿认真地一一讲给他听。
这场景,仍是像极了当年他父皇和他。
他第一次感受到父与子之间这样一代又一代的嬗递。老的死去,新的长成,构成生命循环不息的轮回。他忽然头一次觉得:父亲死的太早了。
他父亲死的早。
才二十四岁就死了。他一直知道这个事实,但没什么特别感觉。唯独此时看到宏儿,他深深感到:父亲死的太早了。
怎么会死的那么早呢。
二十四岁,正青春年少,人生还尚未真正开始。
太让人惋惜了。
他同父亲感情不深,此时竟蓦地有些思念。
父亲还是疼爱过他的。
他一直记得父皇抱他,还亲自教过他骑马射箭。
其实是个好父亲的。
他再想到冯凭,心中的那一点爱恋不知为何,就烟消云散了。
交缠这么多年。恨了半年,憾了半年,忍了半年,痛了这半年……此时此刻却神明一清,忽然间释怀了。
他心想:当真不该纠缠,她是上一辈的人了。
他父皇的爱妻。
即便父皇死了,身份仍是,当真不该纠缠的。
对不起父亲。
也难怪她会厌恶他。
他回想起幼年,父皇和她,感情非常好,不是虚与委蛇,是真正的恩爱夫妻,举手投足都是情意绵绵。
真是错了。
这近十年,好像做了一场梦。他在年轻的青春和热血冲动里,做了一场糊涂的不可思议的梦,爱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不该爱的人。
是否人在长大之前,都会这样错一回?
他父皇有没有错过呢?
他无处求知。
他理智地想:她不无辜。她也是对不起父亲的,但也并非不可饶恕。她毕竟没有犯下大过,只是私德微瑕,并未威胁江山社稷,也没有背弃拓拔氏。
而他确确实实伤害了她。
他让她怀了孕,又亲手打死了她腹中的孩子。
对不起父亲。
第107章 忍耐力
父皇一回宫, 宏儿就不得闲了。回到太华殿, 拓拔泓一口气未歇, 召见众臣。元子推、高盛等代替太子述政,交付近半年的朝事,宏儿在一旁听。
冯凭一如既往喂鸟。天有点冷, 黄昏时下起了雪,她加了厚衣, 坐在榻上烤火。杨信忙完事走进来, 看她促膝而坐, 手握着火筴,面前放着火盆, 生着炭火。她身体前倾,头抵在手上,竟然在打瞌睡,睡得还挺熟, 脸烤的绯红。
杨信走过去, 低头轻道:“娘娘困了, 床上去睡吧?”
她一下子就惊醒了, 抬起头,脸蛋红扑扑的, 眼睛水亮, 表情却是无精打采:“我没睡。”
杨信便坐下陪她。
她没事做。
原来有拓拔泓常来,还有宏儿在身边,她倒不寂寞, 每天也有人说话。而今常常就是发呆。天天躺着,她也不爱躺。出去走走,她也不愿去,而且身子不好,热怕太阳冷怕风。杨信想给她找点什么娱乐,音乐啊,杂戏啊,她也不爱。给她找点书看,她也看不进。就爱一个人坐着发呆,呆久了就打瞌睡。
杨信同她闲话,谈近日的天气,谈拓拔泓回来的事,谈宫中朝中,又问她晚膳想吃什么。冯凭说:“也不知道宏儿今晚还来不来,他要是不来,就随便吃点吧。”
杨信派人去问,回来说:“太子还在太华殿,同众臣述政。”
问那边时间,似乎一两个时辰还不能结束。杨信说:“太子今日恐怕不能来了,即便来了,也晚了,娘娘还是自己先用吧。”
然而宏儿不来,冯凭也没胃口。杨信吩咐膳房,做了炙肉,汤饼,她只吃了一点点,晚饭后,继续烤火。
太华殿那边,老不结束。冯凭也知道,拓拔泓刚回来,肯定事多,要商量的,交接的交办的,没那么快完的,所以也就等着。终于在亥时,那边传来消息说散朝了。没过多久,宏儿便穿着厚厚的锦衣,裹着狐裘,头戴着貂皮帽子回来了,说:“我跟父皇说要来太后这边睡觉,父皇说去吧,我就来了。”
冯凭喜出望外,得知他这会还没吃东西,连忙让膳房去弄,这边抱着他脱了衣服和小帽。她问小太监:“皇上今夜在哪?”
小太监回道:“散了朝之后,皇上回贺娘娘那里过夜了。”
冯凭道:“知道了。”
拓拔泓这刚回宫,竟然也不到太后面前请安,让宫人们瞧着,实在是不好看。然而冯凭也不在意,她并不想见到此人,得知他走了,而宏儿回来了,便放心地陪他吃饭,给他洗澡,完毕后带他上床睡觉了。
宏儿抱着她,一手摸着她胸:“父皇说,这几日让我休息,他回来,我不用再监国了。明天也不去东宫读书,我累了。”
冯凭感慨地摸着他头,真的担心拓拔泓不让他过来了。
幸好。
他还是回来了。
她的宏儿。
“妈妈,明天不读书,咱们做什么呀?明天你带我玩吧。”
宏儿仰头。
冯凭低头说:“你想玩什么?也没什么好玩的,就在宫里玩吧。天冷,也没地方去玩。等开春暖和了,咱们去山野间走一走。”
“那我明天要多睡一会,明天你不要叫我起床,让我多睡一会。我真的好累啊,每天都要早起,我每天好都想睡觉。”
冯凭心疼他:“好,明天早上咱们多睡一会。”
宏儿闭上眼,不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
冯凭摸着他柔嫰的小屁股,拿起他小手亲了亲,又亲一下他脸蛋。他真的长大了不少了,连小雀儿都长大了。她叹了口气,男孩子,真让人忧心啊。等他再长大一点,他就会去亲近女人,远离她了。
可妈妈只有他,该拿他怎么办。
拓拔泓出征半年,终于嗅到了女人的香味,得以发泄一场。事后,他有些疲倦。四肢僵痛,闭眼仰在枕上,他精神恍惚,不由自主地又想起冯凭。
同样是女人,但床上的感觉到底是不一样。身形,抱起来的触感,嘴唇的味道,发出的声音,反应,甚至是进入之后的感觉……细小微妙的差异,构成了迥然不同的陌生体验。身体的满足之后,他的精神陷入了更大的空虚。
他的精神感到一种强烈的自厌。觉得这很无聊,很恶心,单纯只是为了泄欲,实际上并不爱这个人,也没有多交流的兴趣。**之外的肌肤接触并不能带来愉悦。
贺氏抱着他,默默不语一会。服侍的宫人送来热水,贺氏便体贴地用细绢布替他擦拭身体。拓拔泓坐起来,要衣服,贺氏取来衣服,伺候他穿上:“皇上还要走吗?”
拓拔泓低着头系带:“朕回寝殿去睡吧,这里睡不安稳。”
贺氏道:“怎么睡不安稳了。”
拓拔泓说:“朕一个人睡着习惯一些。”
贺氏望着他,欲言又止。拓拔泓站起身,脚步轻轻出去了。
贺氏心想:刚进宫那会,拓拔泓还是喜欢她的。
他当真已经变心了。
早就变心了。
拓拔泓心想:这不好,他需要新纳后宫了。他厌了,腻了,他需要一点新鲜的美色来刺激他的心情。
回寝殿的路上,风雪交加,宦官提着的风灯被吹的左摇右晃,寒夜又冷又寂寥。他觉得自己有够愚蠢,为了一场性。事,竟然跑这么远的路,还不如身边随便找个人了事。回到寝殿,他独卧上了床,温暖疲惫,很快进入梦乡。
次日,冯凭早早醒,宏儿天亮还在睡,她也不叫。独自下床梳洗,用了早膳,到鸟架子前,喂了花椒。宫殿外白茫茫的一片,昨夜下了大雪,此时还在下。
到晌午,宏儿才揉着眼睛醒了。在床上叫人。冯凭进殿去,将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抱了出来。宏儿睡够了,仰着头开心笑道:“妈妈,我睡懒觉了。”
冯凭笑:“醒了就吃饭吧。”
冯凭给他一件件穿了衣服,给他擦洗了手脸,摆上食案和早膳。宏儿又说要尿尿。冯凭又把他抱去净室,让他撒了尿,又抱回来,才开始用早膳。宏儿吃着饭,听冯凭说外面下雪,便说要去堆雪,打雪仗。他难得有机会玩,冯凭也不拦他,吃完饭,便给他穿上厚衣服,裹上貂裘和貂皮帽子,手上戴上毛皮的手套,带他到殿外玩雪,叫了几个小宦官陪他。
拓拔泓下了朝,批阅了半晌午的奏章,有点累了,忽然想起宏儿,又想起她。这半年多,他一直未见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情况怎么样。其实昨日刚刚回宫,论理应该去看看的,只是他心里抗拒,不想去。
他缓缓踱步至永寿宫,进门,正见白茫茫宫殿前,冯凭牵着宏儿,正在用雪堆城堡。宏儿穿的一身黄色缎面小袄儿,外面罩着红色皮褂子,头上戴着白色的雪貂皮帽子,小孩子一身鲜艳,衬的眉眼如玉,肤发秀洁。她穿了素色的窄襟袄儿,下面也穿着裙,外又系了件雪白的狐裘披风,遮的看不到脚面。头发梳了个斜云髻,插了支简单的凤头金簪。
模样没变,还是美,还是媚。
还是动人。
她正团起一团雪,拍在城堡上,冻的双手举在口边呵气。动作有种百无聊赖的无趣懒怠,看来并非是真喜欢这项娱乐。
的确,快三十岁的人了。
这把年纪了,哪能喜欢这种孩子玩意。
众人见皇上来了,纷纷下跪。冯凭听见了,转过头去,拓拔泓今天和她一样,也披了件颜色一样的狐裘披风。他看起来精神奕奕,真是年轻,肌肤白皙紧致,眉眼浓烈,红唇嫣然,身材高挑挺拔,充满绽放的活力,真正嫰的要掐出水来。
“父皇!”
宏儿抢先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