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福知道她心里不高兴,皱眉点了点头,“不过主子,您可别乱跑啊,冲撞了别的娘娘就不好了。”
张月儿的身份只比秀女高一些,说起这个,双福还觉得奇怪,哪怕是皇上每日都来的那段日子,也没见皇上抬主子的身份,反倒是升了隔壁的秀女,可明明,皇上都没去过那儿。
张月儿笑道:“我就去后花园走走看看,这天色也不好,碰不上什么人的。”
...
今日的天色从午后开始就有些阴沉,灰蒙蒙的,一副快要下雨的样子。
正值冬日,没什么花好赏的,园子里果然没哪个妃嫔主子出来,连个宫人都少有经过。
张月儿抱着蛋心随意走着,沿着中心的小湖绕了一圈又一圈,心思却都在想着朱景煜。
他之前明明天天来的,怎么就突然不来了呢,她这心里盼啊盼的,像是被一根线拉扯着一般,又酸又疼。
她记得宓姐姐说过是心甘情愿嫁给督主的,那就是喜欢了,她现在也感受到了那种心甘情愿的滋味,是不是,她也喜欢皇上了。
张月儿原本灵动的双眼,此时怀着心事就没什么神采,蛋心瞄了一声,趁着她愣神的当口,刺溜跳了下去。
她恍然回过神,心下一急,马上循着蛋心的方向,一跑跑进了假山的山洞里。
幸好蛋心懒得很,只跑这一下就窝在假山里枯了的干草上不动弹,张月儿一跟进去抓住了它。
“我都不开心了,你还乱跑。”张月儿轻轻揉了揉它的猫耳朵。
“瞄。”蛋心朝天摊开肥肚子蹭到张月儿手下,让她摸摸,那滑稽的模样,让张月儿心情登时舒畅了许多。
她索性坐在了干草上,反正本来她就并不想逛园子,而是想寻个安静的地方呆着,蛋心找的这处还挺适合她的。
天空逐渐飘起小雨,一人一猫,蛋心是安安静静地睡在张月儿怀里,张月儿则是透过假山石板的空隙,看着外面淅淅沥沥。
这里头还算宽敞,被挡住了的地上干燥,她开始有些昏昏欲睡,直到两个宫女的聊天声,张月儿倏的醒过来,此时走不能走,只能被动的听起了‘墙根’。
正是换班的时刻,两个宫女打着油纸伞,偷溜出来靠在假山上休息一会儿,顺道聊着天。
冬日的雨天,哪有主子出来逛花园的,更不用说躲在这假山后头,是以她们也就没有刻意放低声音。
“哎,沈贵人快生了吧,你以后呀也是有福气的,伺候的可是未来的皇后呢。”
说话的是乾清宫的宫女小桃,长相清秀,在一众宫女中算是出众,甚至比的上一些寻常秀女。
宫女小香脸上的笑意遮掩不住,“还有差不多两个月,我的主子真是命好的很,皇上疼爱,天天送些补品来,主子吃不完就赏给了我。
“喏,我也带了点给你。”
说完,小香将一个油纸包递过去塞进了小桃手里。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推拒一阵,笑起来的声音清脆如铃,可张月儿听了这些,心里说不出来是何滋味。
以前觉得皇上三宫六院只是平常事,她只要开开心心的活着就好了,若是能出宫再回家乡见见娘,那就更好了。
但现下听到关于沈贵人,关于他的孩子,张月儿心口闷闷的,竟然有些想哭。
她紧了紧怀里的蛋心,有些后悔来这假山中听这些,可外头的宫女不知道有人,聊天依旧未停。
“你说你,咱们一批进来的,论模样你是最好看,当初还分到了乾清宫,怎么就一点都不把握呢。”
只有她们二人,小香把话说得直白,宫女其实虽比不得秀女,但皇上要是看上了,封个品阶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哎,”小桃叹了口气,轻声道:“我跟你说,你可别说出去。皇上他啊,有病的。”
“皇上身子不是向来不好么。”这宫里头谁不知道皇上出生就是个病秧子,只不过大家都不敢谈论而已。
“不是那种病,是这个,”小桃指了指头,“我有一日站在屏风后头守夜,皇上还睡着,我听到他老说什么梦话。”
“说什么?”
“就说他脏什么的,你说皇上能有什么脏的,还喊了莲妃娘娘,好似,好似是莲妃娘娘嫌他脏呢。”
“莲妃娘娘...不就是先帝从宫外抢进来的么,听说生了皇上之后,为了不让先帝碰她,连脸都刮烂了呢。”
“哎哟好姐姐,你看我起的这个头,咱们可不能再聊下去了。”小桃看了看周围,确认没人了,才拉着小香,“咱们回去吧,出来够久的了,主子们要寻了。”
宫女说的话,听得张月儿心惊胆战的,待确定她们走远了,她才从假山中钻出来。
雨还未停,她抱着蛋心一路小跑着奔回小院。
双福下午见张月儿未归,带着伞已是寻了一个时辰,此时看到她进门,才放下心,语气带着埋怨,“主子,您可终于回来了呀,要奴婢一顿好找。”
张月儿却是话都没回,直接就将蛋心塞进了双福手里,整个人转身冲往屋内。
双福抱着蛋心一脸疑惑地跟上去,就见她翻箱捣柜的,将木柜子底下几个小红布袋子刨了出来。
“主子,您这是..”
双福知道这些是什么,张月儿的爹是个小县官,她身上没什么银钱,但后宫有例份,她没处花都存了起来。
上一次分配院子的时候,双福想要这些去找人通融,张月儿都不舍得,现在拿出来是要做何事?
张月儿抹了抹额间碎发的雨水,捧着所有的红荷包,抬头看向双福,
“双福,你能不能拿着这些银钱,去找吕公公,让他通融一下,在皇上面前提提我。”
“我想,我想见他。”
第七十四章
深夜, 寂静的乾清宫里, 偶尔会传出几声咳嗽, 挂壁上铜质鎏金的金龙烛盏, 蜡炬快要燃尽,发出的光芒微弱到几欲要灭。
吕德海好几次想命人换上新烛台, 可是看着隐在黑暗中的朱景煜, 忽然觉得这般或许才是皇上想要的。
明日便是每一年年尾的年节, 朝中大臣们大都是赶晚上的宫宴, 但于朱景煜而言, 却是一整日都不得闲, 寅时初就要进太祖庙祭拜先皇先祖,是以今晚合该是要早些休息的。
但不管是哪一年, 祭祖的前一晚,朱景煜都是坐在龙座上彻夜不眠等到翌日,以前吕德海是懒得劝, 现在是不想劝。
他揣了揣怀里的荷包, 储秀宫的双福送上来这几袋可怜兮兮的碎银子时候,他还觉得好笑,这些年来,吕德海是第一次收那么少的孝敬, 但他的脚步依旧是轻轻地向前, 开始靠近鸾座。
伺候了朱景煜十几年, 吕德海深知皇上人前温和, 人后阴郁沉敛, 但却甚少罚人,他的情绪好似从来都是在惩罚着自己。
所以在储秀宫那个西晒的小院子里,看到朱景煜抱着橘狸时的温柔神色,他觉得这十几年,他第一次认识了皇上。
吕德海走到了金色案桌前,思绪戛然而止。
“皇上,明日晚宴要请的嫔妃,都安排妥当了,您要不要过目。”
“不必了。”朱景煜略有些低哑的声音,沉沉地从桌后传出。
吕德海顿了一下,道:“奴婢是看,您前些日子颇是喜欢储秀宫的张答应,在名册上却是没有,许是怕奴婢之前记漏了。”
“朕不需要她去。”
不需要她卷进属于他的深渊。
后宫之中,他靠谁过近,都会被张怀安他们盯上。
他体弱,也没有自保的能力,如果没有秦衍,他便是一无是处的人。哪怕是那段频频去看蛋心的日子,他也只能不断的去册封其他的秀女,来减少张月儿可能受到的查探。
所以他是真的无用至极,也幸好,她不喜欢他。
“吕德海,你帮朕去查一件事。”
“是。”
...
宫宴自有它的规程,依照祖制,每一年都不过是个循环往复,后宫之中番邦送来的外族女子都已经住满了好几个宫苑。
子时,钟鸣声响过三下,宫宴结束,朱景煜因饮了些酒的缘故,俊秀的脸上带着醉意,脸色都显得不那么苍白了。
吕德海扶着他走出东华殿,冷风透过华盖,打在朱景煜的脸上,吹散了淡淡的红霞,貂裘大氅的领褖,银色丝绒斜切下颚,轮廓分明。
“皇上,咱们现下是要回乾清殿?”
“去沈贵人那处走走。”朱景煜余光瞥了眼身后暗处的黑影,沉声出口。
“是。”
吕德海心忖,沈贵人怀了身孕,临盆在即,不能参加宫宴,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总归是不一样的。
扶柳殿里,原本的烛火是已经暗下了,但得了宫人的提前通传,沈若柳起身换衣,重又命宫女小香上起了烛灯。
她略微发福,穿着一身暗花铬金宫服站在殿门口,扶腰抚着肚子,恭迎圣驾。
直到看到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走近,她浅浅福了个身。
“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
朱景煜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而后走进了寝殿,吕德海则照例在殿外等着。
沈若柳挥退了所有的宫人,扶着桌案,轻声说道,
“谢过皇上。”
她想谢的有许多,当初心里爱慕着在御林军里的表哥,却被父亲逼着嫁进皇宫。
好不容易疏通了人,与表哥见面,还被皇上撞到了。
原以为是死路一条,谁知竟是成全了他们,现在更是连孩子都替他们护着,否则以她和表哥的家世,怎么护得住一个孩子。
从她有身孕开始,所有的吃食都有人仔细检查,好几次险些要出事,都有人及时出现。
她能想明白最浅显的道理,他们之所以护着这个毫无血缘的孩子,是为了平衡朝中的一些力量,但不论如何,她都是受了恩惠的。
朱景煜没有回应她的谢意,“朕再呆上半个时辰,便走。”
“谢陛下。”
说完这句,他没再看她一眼。等着时间到了,才唤吕德海进来,按例封了赏赐,便走离了扶柳殿。
夜色如墨,屏退了身后一众宫人,朱景煜回寝殿时走的很慢,尤其在路过储秀宫的的时候。
“皇上,是直接回寝殿吗?”
“嗯。”
吕德海看着他往前缓慢的步子,低头伸手在袖袋里掏了几下,拿出双福给的钱袋子,咬牙道:“皇上,您看这个。”
朱景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垂眸对着吕德海问道,“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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