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疏岚狭长的眼睛微眯,淡声道:“既然是比武,那么‘不慎’致伤,当也正常不是?”
有反应快的武臣已经了解他的意思,拽了拽欲要再问的迟钝同僚,拱手道:“正常。我等与席罗国交战数次,死伤无数,兄弟们正憋着火,在此下官请求大人,若是年轻气盛的武将们不慎重伤席罗国之人,还请大人能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
“这是自然。”公仪疏岚爽快应下。
原先宣德帝在大殿上当着席罗国众人说的是‘切磋’,私底下也告诫他们莫要太过火,可是他们死了那么多弟兄哪里忍得了那口气,如今有宰相大人的承诺,那就好办多了。
看着开始低声讨论起的武臣们,公仪疏岚唇角微勾,抬首望着澄澈墨夜不语。谁说武臣们五大三粗,相比于文臣,他们只是过于重情重义,如此,正好。
忽然,他似有所觉的望向木栏外,久泽正默默站在那儿,遥遥向他行礼。公仪疏岚眉宇舒展,撩袍起身,谢过同僚们的敬酒后,脚步不停的往外行去。
久泽来了,那说明,他的小姑娘醒了。
第66章 来客
月华如白练, 为波光粼粼的湖水浅浅覆上一层柔光,湖面上倒映的星月也随之朦胧。
慕听筠跪坐在宽凳上, 一张白嫩的小脸上纤眉紧皱, 往日里红润的粉唇也微微泛白。她手臂间挽着的金银粉绘花薄纱罗披锦被凉风吹散扬起, 下落时其中有一缕穿过美人靠缝隙险险垂落在水面, 荡起阵阵涟漪。
公仪疏岚在离她半条长廊时停下脚步, 望着那月色下显得落寞背影狠狠皱眉,手指无意见摩挲袖子下的玉珏, 几息深思后,他疾步靠近慕听筠,将她抱起裹进自己的披风内。
“想什么呢?”
慕听筠毫不意外他的出现, 习惯性蹭蹭他尚带凉意的颈项,闷声说:“我畏水,其实也不算, 我只是怕掉进水里。”
“今日是我的过错, 往后不会让你怕了。”公仪疏岚喟叹着揉了揉她后脑柔软的发丝,心底已经有了打算。
慕听筠抽了抽鼻子,她原以为夫子会问她为何怕水,她不想骗夫子,课总不能说是上一世被他吓得落水没命了吧。想到这儿, 她情不自禁颤了颤,公仪疏岚以为她冷, 一面嗔责她乱跑一面将她裹得更严实了。
慕听筠生怕他要抱自己回去, 忙揽紧他的脖子娇声道:“我不困了, 也不冷,想在外面待一会儿。”
“是吗?”公仪疏岚挑眉,让她坐在大腿上,弯腰褪去她的绣鞋,握住她的小脚掌试了试温度,“这么凉,你跟夫君说不冷,恩?”
慕听筠吐了吐舌,刚想逃跑,却被男人握着脚掌塞进他的衣袍里,还未闭紧的小嘴被滚烫的薄唇覆上,唇舌勾缠间水声啧啧,甚至有银丝勾连的水滴滴落在男人的衣襟前。
“唔……”慕听筠几乎要喘息不过来,在她腰间揉捏的手指更让她浑身使不上气力,只能瘫软在他怀里。
公仪疏岚气息渐渐粗重,炽热的吻不断落在她娇嫩的耳边,锁骨处,未过半晌,他猛地叼住她肉肉的耳垂细细研磨,借此平息喷薄欲出的欲.望。
“夫子?”慕听筠眼神迷离,迟迟不见他有其他动作,奇怪的望向他。
公仪疏岚‘嗯’了声,哑声说:“你身子还虚着,等你好了,再给你,好不好?”
“.…..不好。”慕听筠又羞又气,报复似的在他肩上咬了一口,但到底是舍不得,还未觉咬多深,就哼哼着松了唇,光洁的额头磕在他肩膀不动了。
“过些日子,我带你去南平看看,再过月余,南平庙会就开了,你应当会喜欢。”按照公仪家祖制,新妇进门后第二日就应当进祠堂祭祖入族谱,他虽有心不理南平公仪家事务,但眼下那边于他还有用处,暂且走不得。
且前日父亲来信,要他重新接掌家主之位,在这段未能成事的日子里,注定要回南平公仪府小住的日子里,家主夫人的身份会少了许多麻烦。因此他在书房里想了半日,还是向父亲回了封书信,表明待席罗国使臣离开北霁国后,便会启程往南平。
慕听筠却是头一次听他提及回南平之事,水眸微睁,讶然问:“咱们何时去?是公公让我们回去的吗?”
“是也不是,你还未正式列入族谱,这使我很受挫。”公仪疏岚爱不释手的揉捏她肉呼呼的耳垂,整个人都极为放松的靠在美人靠上。
慕听筠没懂,“受挫?”
“我的兜儿这么好看,为夫不看紧些,被人拐跑了,那可就伤透了心。”公仪疏岚半真半假的说道,眸光幽暗,眼底的戾气若隐若现。
“不会啦,其他人都没夫子好看,我也没夫子好看,我瞧夫子才应当是北霁国第一美人。”慕听筠丝毫未察觉拥着她的男人有丝毫不对,毫不吝啬对自家夫君的赞美,虽然男人微黑的脸色似乎并不想要这样的赞美。
公仪疏岚简直要被自家的小妻子气笑了,轻轻叩了叩她的眉心当做惩罚,在她抗议之前直接把人打横抱起,一步不错的往正房走。为免被心爱的小姑娘气死,他决定还是哄着她回房看那劳什子话本吧。
两日后,是席罗国使臣主动提起的比武日,早已翘首以待的北霁国武臣们恨不得立时上场,强压着性子等宣德帝说完场面话,和礼部尚书朗声读的礼节注意后,武将中的一位将军赵越一个纵跃跳上搭好的矮台上。
他狞笑着活动手腕,一双鹰眼直勾勾凝视着对面体格魁梧雄壮的席罗国勇士,‘啐’了口小声说:“妈的,大爷我等这天很久了,看我怎么把你们打得哭爹喊娘。”
赵越的这句话掀开了这场比武的‘腥风血雨’,但凡与他们过招的席罗国勇士无不是被人抬下去,脸色铁青的耶律严则倍感丢尽了脸面,在听见不远处赵越的不屑嗤笑后,冲动起身道:“本王子也来。”
霍柏霖打从第一个勇士被扔下台就知晓了原因,他瞥了瞥一本正经陪坐的小姨夫宰相,干脆当做没看到,每每席罗国勇士将被最后摔打时,他都垂着眸,仿佛在研究脚底下的草为何长势如此惊人。
不过,席罗国王子主动请战还算是件让霍柏霖费神的大事,他能看出来忠心耿耿的将军们已经打红了眼,耶律严则若也被打成面目全非的模样,说出去也会闹了笑话。
“王子贵躯,还是莫要亲自比武了,五局已过,胜负已分。”霍柏霖貌似诚恳的劝解耶律严则。
然后者却是死了心要上场,并提出一个要求,“本王子若是赢了,那就算各赢两局,再行一局,若是本王子输了,那席罗国认输。不过,本王子既然是一国王子,自然不能随随便便贵国一个武将,本王子想自己挑选。”
“那耶律王子请吧。”霍柏霖无可无不可的点头。
耶律严则在那群武将脸上扫视一圈后,抬手指道:“那就请第一位上台的勇士吧。”他之所以选择赵越是有主意的,这个将军连上两场,想必体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而他最擅长的就是磨损对方的气力在一招毙命。
“.…..耶律王子决定就好。”霍柏霖面色古怪,赵越是军中有名气的猛虎,他不仅能够连绵不休数日坚持作战,且依旧精神奕奕,武力智力甚至能够更强,而据他所知,为了这场比武,赵越应当有好几日未安睡了。
霍柏霖在阻止耶律严则‘送死’和放任耶律严则‘送死’两厢考虑了几息后,想到小姨母和母后的斥责,果断的表示请耶律严则随意。
他招手唤来近卫统领,小声叮嘱道:“去告诉赵越,拖久点,也让他别把人打死了,不然往后朕不好向席罗国发难,若是人死了,他这辈子就别想上战场了。”
“是。”
耶律严则还不知即将迎接自己的是被击飞的命运,他随婢女去换了身轻便的衣物后,施然抬步,短短几十步路,他硬是走了一盏茶。
赵越不耐烦的想将人提溜过来,眼尾扫到高位上的陛下,想想方才左护卫来传的警告之言,只好抓耳挠腮等着猎物过来。
一刻钟后,赵越并未让他们失望,耶律严则的身姿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温柔的弧线,摔到软垫之上。
小院内,慕听筠在喂鱼,她漫不经心的撒了把鱼食,原本慢悠悠游来游去的锦鲤鱼一拥而上,兴致勃勃的追逐食物。
“姑娘,襄南郡王妃请见。”青雉连跑带跳的撺进凉亭,大声禀报到。
看着鱼儿被吓得四处奔游,慕听筠无奈的拍拍手,起身让墨芜替她整理衣裙后,说:“请她到凉亭来吧。”
未几时,身着淡紫色抹胸曳地百合烟裙的宁蕴出现在蜿蜒鹅卵石小路上,与慕听筠简单的裙饰发髻不同,即便在这风格粗旷的猎场,她依然梳起高发髻,插着四支流苏金钗,随着她婀娜步伐颤动。
这样无时无刻都要保持形象的人,实则内心没有安全感,甚至有些自卑。慕听筠分神想着,面上已经挂上端柔浅笑,对走近的宁蕴盈盈行礼。
“公仪夫人不必多礼,”宁蕴抿唇轻笑,“听闻夫人前些日子受了惊吓,今日特特来探望,不过瞧着,夫人面色红润似乎并无大碍。”正因她这样一副过得极好的模样,让她内心深埋的妒火又有复燃的冲动。
“本就是小事,还劳烦郡王妃跑一趟,是妾身失礼。”慕听筠陪着她假笑,礼数周到的应付。
宁蕴抿了口茶,她之所以过来,其实是她的好夫君所命,外有传言席罗国使臣冲撞了宰相夫人,致使宰相大人大怒,求到陛下那儿做主,又让陛下也起了,怒气。
但是她来了看到慕听筠后去又改了主意,她心里有一件事情已经藏了许久,深感膈应,而这件事还与慕听筠有关,这更让她想一吐为快。
“其实,我今日过来,还有一件事情,想要告知夫人。”
慕听筠预感她想说的不是什么好事,但她还是颔首说:“郡王妃请说。”
“夫人的四妹妹在家中可好?”
“郡王妃怎么提起她?”慕听筠脸色不变,淡声反问道。
宁蕴眼神复杂了一瞬,说:“若是我说,我知晓令妹在何处,你信否?”
“郡王妃说笑了,四妹妹一直在家中修身养性,还能有什么去处。”
宁蕴闻言默然不语,她原以为依照她往日对慕听筠的理解,听到慕听芮的下落后会急不可待的询问,可是眼下她的表现却与她所想大相径庭。
果然是大家族的姑娘出身,对‘舍弃’这个词再明白不过。
宁蕴忽然坐不下去了,她的生活处处充满了算计和城府,只能依靠自身,就连郡王妃之位也是用计谋求来的,且群狼环伺不得安宁,可她慕听筠却有太多人的关爱,什么都被人打点仔细,愈发显得她可怜至极。
她勉勉笑了笑,刚想告退,就见一个婢女进来禀报道:“大人回来了。”
“嗯,知道了。”慕听筠已知宁蕴爱慕自家夫子的事儿,留神一看,果见宁蕴对着门外愣神。
夫子太好看,总是有人惦记,真是好气哦!慕听筠咬牙,真恨不得把夫子关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不得不说,她想的这一点与公仪疏岚的想法一般无二。
第67章 交易
“郡王妃?”
宁蕴回神, 歉意一笑,“想起一件事失了神, 失礼了。”
“无事, 时辰不早了, 郡王妃留下一同用饭吗?”慕听筠笑眯眯的问。
“府里还有些事, 就不叨扰了。”
慕听筠毫不意外听到这个回答, 吩咐墨芜取来一食盒点心,交给宁蕴的侍女。
“劳郡王妃前来探视, 这是南方点心您尝尝,若是喜欢,不妨告知妾身。”
“夫人有心了。”宁蕴笑容夹杂着一丝苦涩, 如此奔波还带着点心厨子,不用想她也知是那位大人为了慕听筠。
秋山猎场的行宫御苑虽大,但分配给大臣们的院子都是二三进的小院, 宁蕴走出后院时, 恰好碰见了负手而来的公仪疏岚。
她不禁怔然,他们已经许久未见过了,他依然丰神俊朗,清冷如仙,不, 还多了几分她从不敢奢望的温和,那是给另外一个女人的。
画廊桥边, 宁蕴望着越走越近的公仪疏岚, 心脏如高泉冲入水潭, 忐忑紧张。
久安早早看见了她,见公子平静的目光看过来,他抽了抽嘴角,低声提醒:“这是襄南郡王妃,您以前认识的,宁蕴姑娘。”
几息后,宁蕴望着几步远的公仪疏岚,慌乱的上前一步又止不,若不是婢女扶着,她险些崴了脚。
“公仪大人……”
公仪疏岚面色淡淡,回礼,“襄南郡王妃。”
两厢行完礼,宁蕴知晓应该离开此处了,但时常想念的人就在面前,淡若青松的味道只需稍稍往前一步就能闻见,如同枷锁将她缠绕止步。
“夫君?”
慕听筠从宁蕴身后边唤边走过来,行到公仪疏岚的身旁,浅笑道:“未能亲自送郡王妃,妾身心有不甘,夫君不若与妾身一同送送郡王妃?”
能够多看他几眼是她渴盼的,可现下她却不想公仪疏岚同意,否则,要有多恩爱,才能如此纵容。
“好,听你的便是,去,将夫人的披风取来,”公仪疏岚吩咐完青雉,转而对宁蕴道,“内人身体尚未痊愈,请襄南郡王妃稍等。”
宁蕴华美衣裙下的身子僵硬,看着爱慕的男子对另一个女子呵护备至,明明两人并未说话,但围绕在他们之间的浓情蜜意却近乎实质,更让她心痛难耐。
他们不是成亲三月余了吗?为何、为何还这般粘腻?
“郡王妃?”慕听筠乖乖仰起脖子任由夫子替她系好带子,整理好衣裙后再看宁蕴还垂眸立着,不禁出声询问。
“嗯?好,走吧。”宁蕴神思恍惚,扶着侍女的手率先举步上桥。
只是座三进的院落,不到一柱香朝到了门口。宁蕴没有坐软轿,而是步伐缓慢的朝另一条路走去,将要拐弯时,她仿佛不经意的侧脸看过去,正好看见那个冷冰冰的男子亲昵的点了点少女的鼻尖,神色温和宠溺。
“王妃!”侍女惊叫,忙蹲下要扶起软软滑坐在地上的宁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