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不过他们的!”
“你带着我你也跑不过他们的,他们手里还有弓!”
易长安后面这一句让刚才只想着先逃远些的陈岳停了片刻,又继续向前奔去。
这根本不听她说话的犟牛!她又不是那种弱质千金,她自己也可以跑的!
易长安还在气恼,陈岳已经呼吸急促地开了口:“他们是寿王身边经过特殊训练的死士,你逃不过他们的!”
我逃不过,那你这样带着我这累赘又怎么逃得过?!易长安心里梗得有些难受,咬了咬嘴唇却只说出了一句:“你把我放下来,我有脚自己会跑!逃不逃得过是我的命,总比两个人一起死要好!”
她故意说出这种赌气的话,就是赌陈岳也许一气之下会把她丢下来,易长安不想拖累陈岳,陈岳的武功那么高,没有她这个累赘,很有可能可以逃过追兵!
陈岳并没有气恼,却轻轻应了一个“好”,脚下一拐将易长安带到一处灌木后:“你先躲在这里,我引开了他们就回来接你!”
那里有一处浅浅的岩洞,只容一个人蜷缩着坐进去……
“陈岳,你——”
不等易长安说什么,陈岳将她一把抱了进去,然后发力推动旁边一块岩石,将岩洞堵住了绝大部分:“好好呆在这里不要出声……长安,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拒绝我?”
在这个时候,陈岳竟然问出这句话,他是想着要死也死个明白吗?易长安心里一颤,还是轻声答了:“那天晚上燕恒从沙城回来的时候,你有事求见他……那时,我在他书房的内间……”
那天晚上?燕恒想从他这里挖墙角的那天晚上……回想起自己那天晚上说的话,陈岳立即明白了易长安心里的疙瘩是什么了,一时又是气又是恼。
只是此刻却根本不容他再多说什么,只匆匆叮嘱了一句:“不要出声,有人来找你一定要看清来人!”
“陈岳,陈——”
“嘘,乖,我走了!”外面一阵草木的轻响很快就没了动静。
易长安用力咬住了唇,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呆呆看着从那块堵了洞口的巨石边缘透进来的光线,眼睛不知不觉模糊了起来。
“他在那边,我看到了!”
“老七你带着弓箭从那边去截人,老五你跟着我继续追上去——”
听着外面追兵的嘈杂声,易长安用力咬住了自己的手,眼泪不出声的,一滴滴落了下来,陈岳这个混蛋,他是要自己一辈子都还不清他么?!
光线一点一点暗了下来,易长安的心也随着那微弱的光线一点一点往下沉。
陈岳会没事的对吧?他那么厉害,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是这样!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见他回来?他去哪儿了,追兵很多,他是不是要把他们引到很远的地方去……
最后的一丝光线像被谁掐断了似的,小小的岩洞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里。易长安伸出双臂用力抱紧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她讨厌自己只能无助躲藏的这片黑暗,她讨厌!这一片黑色的混沌中,似乎没有天也没有地,没有声音,没有光线,没有任何生灵,只除了她!
她……害怕!
下意识的,易长安哆嗦着低低念了出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爷爷说她念一念这经文,以后就不会害怕了,她也很久都没有害怕了,可是为什么现在她还是会怕?易长安茫然地睁着眼,眼中却只是一片黑暗……
“长安?长安?!”陈岳连唤了几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心急如焚地推开巨石,却发现易长安正双臂紧紧抱着膝头,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蜷缩在洞里,一动不动。
陈岳心里不由一痛,连忙将她抱了出来:“长安,你别生气,我们都没事了,我来接你——”
易长安抬头茫然看着他,又重新垂下眼去,根本没有别的反应,嘴里只顾喃喃自语。
陈岳心里不由突地一沉。
夜色黑寂,风寒如刀,陈岳顾不得包扎自己的伤口,抱着易长安一路疾奔下山,跨上马背匆匆疾驰而去。
赶过来的常大兴和魏亭几人面面相觑,雷三娘却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大人对易大人真是——”
常大兴用力掐了雷三娘一把,止住了她的话,转头向夏世忠郑重一揖:“夏将军,您看稍候——”
夏世忠带的三名亲兵死了两名,剩下的一人也受伤不轻,如果不是魏亭及时带人赶了过来,今天他们过御香山来的几个还真有可能被寿王全部灭了口。
夏世忠先前就觉得陈岳对易长安有些太特别了,这会儿听到雷三娘那一句,心里顿时有了明悟,冲常大兴轻轻点了点头:“我会即刻回京面圣,告寿王企图杀害朝廷命官灭口!陈千户和易推官身负重伤,被你们紧急送去求医了!”
常大兴长舒了一口气,感激地道了谢,领着人扬鞭急追陈岳而去。
陈岳怕被人知道易长安的身份,不敢找太医,只能散了易长安的头发,半遮了她的脸,将帐子也垂了下来,然后紧急请了济安堂一名有名的老大夫过来。
老大夫仔细诊了脉,见陈岳一脸紧张,自然而然以为是他的内眷,仔细问了问情况:“这位公子,敢问尊夫人是因何发病?”
“是……我带她到御香山游玩,一时迷了路,让她在原地等我,没想到我探了路回来以后,她就是这样子了……”陈岳没办法,只能含糊着说了个大概。
老大夫却连连点头听明白了:“这位公子,从尊夫人脉相和面相来看,应该是她小时候受过什么极大的惊吓,今天可能是跟旧景相似的情形重现,这才导致她一时心窍被迷,失了神智。
老夫这里先开一剂安神定惊的药服着,你再问问她的贴身丫环,看看有没有什么她最牵挂的人或事,多在她耳边说说话,或许能让她唤回神智,不然的话……”
第219章 心经
陈岳心里不由一紧:“不然的话,会怎么样?”
“不然的话,或许尊夫人的神智会一直唤不回来……”老大夫摇着头轻叹了一声,“一般这样惊风的情况,最终还是靠的病患自己的意识。”
唤不回来?是不是就是说,长安会一直这样?!陈岳仿佛被抽了筋似的跌坐到床沿上,用力捂了捂自己的眼,又飞快地拿开了手:“多谢大夫了,还请你开药吧!”
这对年青夫妻看着倒是挺般配的,只可惜天妒红颜啊!老大夫心里叹了一句,忙提笔写了药方,让人跟过去抓了药回来。
药很快就熬好了,常大兴几个齐推了雷三娘进来送药,雷三娘是女子,好说话些,多少可以开口安慰陈岳几句。
雷三娘小心翼翼地端了药进来,见陈岳坐在床沿边紧紧握着易长安的手,垂着头也一动也不动,似乎浑身都发散着一种让人窒息的气息,心里不由一下子发了怵,刚才在外面想好的话全忘了个精光,只得结结巴巴地说道:“大、大人,药来了。”
陈岳如梦惊醒抬起头来,不出声地接过了雷三娘手中的药,舀了一勺试了试温度,将药碗搁到床边的矮柜上,俯身将易长安从床上扶坐起来:“长安,起来喝药了。”
易长安很乖顺,见陈岳拿了药碗过来,也不用他拿勺子舀,而是伸手接过来那只药碗一饮而尽。陈岳怔了怔,连忙取了温水过来:“药苦,漱漱口。”
仿佛提线木偶一样,易长安听话地漱了口,然后下意识地屈膝想抱成一团往床角缩去;这个姿势,是人在无助中自我保护的姿势……
陈岳眼睛一酸,轻柔地将她抱进自己的怀里,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反复地在她耳边轻喃:“没事了长安,没事了,我回来找你了……”
他一直以为易长安是世外隐居门派中的人,对这样惊才绝艳的子弟,门派怎么可能不尽心看顾呢?他从来没有想过,易长安小时候还会遭受过那么恐怖的惊吓,以至于今天晚上会触景生情,引发旧日心疾……
陈岳的怀抱很温暖,也很让人心安,易长安略微放松了自己蜷缩的身体,慢慢靠到他的胸膛上,继续喃喃念了起来:“……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她声音极低,陈岳听不清她在念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应合着她语气的节奏,一下一下,轻轻安抚地拍打着她的脊背。
易长安一点一点更加放松下来,慢慢闭上了眼……
漆黑的夜晚,一辆被打爆了胎的汽车拼命打着方向盘,险险刹住了车没有撞上前面的大树。
男人飞快地跳下车,将小女孩儿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带着跟着他跳下车的女人努力往旷野中遥远的那几点灯火跑去。
有枪声在他们背后响起,男人灵活地跑着“S”形闪避,一边不忘安抚怀里的女儿:“长安乖,不要怕,爸爸妈妈会保护你的!”
小女孩儿乖巧地点点头,轻轻搂住了男人的脖子:“长安不怕,爸爸妈妈是最厉害的警察,爸爸妈妈会把那些坏人都抓起来的。”
女人的眼睛蓦地一酸,听着丈夫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心里慢慢升出了一股绝望。
丈夫是市里最优秀的刑侦队长,她是最优秀的法医,他们都是女儿眼中最厉害的人,可是……
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嘈杂的脚步声,女人突然停了下脚步,然后扯着丈夫往路边一只废弃的翻盖垃圾筒跑去。
男人读懂了妻子的眼神,将怀中的女儿小心地放了进去:“长安乖乖躲在这里不要说话,爸爸妈妈去把那些坏人引开就来接你!”
来不及再说什么了,父母只在懵懂的小女孩额头一人留下了一个滚烫的吻,就盖上了垃圾桶,相扶着往远处跑去。
垃圾桶逼仄的空间里,小女孩懂事地紧紧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她听到外面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人应该很多,还在大声咒骂着:“那姓易的今天别想跑了!”
“老子绝对不会给他个痛快,老子要把他的手指一节节剁了……以后谁敢断老子财路,这姓易的就是下场……”
“还有他老婆,听说那娘们很厉害,上次二子就是因为她找出了证据才被抓进去的……”
“敢跟彪哥做对,灭了他们!”
小女孩紧紧捂住了耳朵,睁大了眼睛呆在狭小的黑暗空间里;爸爸妈妈不会有事的,他们那么厉害,他们会把这些坏人全抓起来关进监狱里的,让他们不能出来害人……
可是那天晚上她等了很久很久,爸爸妈妈一直没有过来接她,直到一丝光线从垃圾桶盖的缝隙中透了进来,她的父母还是没有来……
后来是爷爷过来接了她,她的爸爸妈妈却成了两张微笑着的照片……她在无数个夜晚睡不着,一闭眼就会看到那天晚上的情形。
小女孩很快消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衣服穿在她的身上空空荡荡的,仿佛下一刻她会被风连人带衣一起吹走。
爷爷带她去看了很多医生,西医、中医,她吃了很多药,甜的,苦的,药片、药丸、药汁,什么都没有用,她只是用那双因为脸颊消瘦而愈发显得大的眼睛无神地看着这个世界,有时会反复问一句话:“他们为什么不回来接我了?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回来接我了?”
闻者唯有心酸无言。
直到有一天,爷爷带着她进了一间很破的小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轻轻抚着她的头,答了她的话:“他们不是不来,只要你好好活着,总有一天,他们就会过来接你。”
“真的吗?”小女孩自从出事后第一回 说出了一句不同的话。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郑重地点了点头:“真的。”
“可是我想他们快些来接我!”
“他们现在走的那一段路很陡峭,所以他们走得很慢,爷爷教你念一段经文,念了经,他们的路就好走多了。”
“爷爷,爷爷你快教我!我会背诗,我会背很多诗,我可以把经文像诗一样背下来,这样爸爸妈妈就走得快了!”
“嗯,好孩子,你记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
随着她的长大,随着她不断地变强,明明她已经很久都不用再念《心经》了,可是为什么儿时噩梦中的黑暗会再次袭来?易长安茫然走在一片无声无息、无光无亮的黑暗中,不知不觉喃喃又念起了心经。
第220章 我回来接你了
陈岳的耳朵紧紧贴着易长安的嘴唇,终于听清了她喃喃说出来的几个字:“……不生不灭……”
不生不灭?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易长安一直在喃喃念着的,是——心经?
陈岳立即想起了当初在太平县平安寺里,易长安催眠当初的智藏、如今的唐一念时念的那一段经文,对,当时她念的就是心经!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易长安在黑暗茫然不停息地走着,可是慢慢的,慢慢的有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声音先是很小很微弱,慢慢却恍如就在耳边,应和着她的节奏,陪着她一起念着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