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几天,宗叙终于走远了,纳苏还是按兵不动。
草原上长大的少年,或许没学过什么兵法,却有着狼崽子一样的直觉。
从某个层面而言,这种直觉比理论分析更加准确。
宗锐耐不住,扭头问:“你确定他不是瞎猫碰着死耗子?”
杨殊躺在斜坡上,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是死耗子,我不是。”
“……”宗锐嘀咕,“你就只会抓这种错。”
杨殊呵呵两声:“这也叫抓错?那我要较真一下了。首先这个词你就没用对,瞎猫碰着死耗子,那是已经事情已经成功了,怀疑他凑巧碰上的,不是凭实力。你看看咱们现在的情形,适合这样形容吗?不但骂了自己,还晦气!”
被上课的宗锐不开心:“你怎么这么多话?意思明白不就行了?”
“哟,还不服气?一看就没好好上学。我跟你说,你这样以后要倒大霉的。守边大将,除了会打仗,还得会做事。比如你每个月上奏,一句话说不好了,可能就会给上面留下坏印象。也许一时不会发作,等到发作的时候,那就要算总账了。”
宗锐道:“家里有幕僚,我要连这个都精通,养他们干什么?”
杨殊嗤笑:“你傻不傻啊?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谁会都不如自己会。不然,要是你的幕僚被人收买怎么办?坑死你没商量,连带一家都跑不了!”
“就你道理多!我才说一句,你倒说一堆。”宗锐嘀咕了两句,过一会儿又说,“这么下去不行啊!好不容易苏图不在,再等下去,他们合兵,麻烦的就该是我们了。”
“是不行。”杨殊琢磨,“得想个法子,把他骗出来才行……”
两人正想着,那边郭栩来了。
这老小子,现在打仗打出滋味来了。
宗叙自作主张出兵,上头不痛快,可打了胜仗总要嘉奖吧?于是这嘉奖就落在郭栩头上了。
这半年来,郭栩一连接了好几次奖赏,再加上孤身入敌营的事已经传遍,京里早就给他留好位置了。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拿乔,干脆赖在西北军不走了。
美其名曰,有始有终。
这作派,反而被一些无知文人吹捧不已。
宗叙和杨殊碰到一起,就一起埋汰他。
两人别的事总不和,在这点上倒是有志一同。
春风得意的郭相爷溜达过来,打招呼:“少将军,杨公子,这是干什么呢?”
“还能干什么?看看那边有什么动静呗。”杨殊懒洋洋接了一句。
“两位辛苦了。”郭栩往山头一站,背着手临着风,远眺那边的胡营,感慨道,“以往只看到书里描写得壮阔,亲身经历,才知道打仗不容易啊!胡人悍勇,不知道要多少将士填命进去,才能保住这太平盛世。”
杨殊斜过视线,便与宗叙的撞到一处。
两人挤眉弄眼,一起在心里嘲笑郭相爷摆架子。
笑着笑着,杨殊忽然心中一动……
“郭大人,听说你书画双绝,这些日子都没见过啊!”
郭栩谦虚地摆手:“称不上双绝,只是略懂。如今天天打仗,哪还有这个心情?”
杨殊道:“现下双方对峙,一时不会开战。郭大人何不将凉川对峙的情景画下来?如此一来,旁人哪怕不能亲历,也能从画中体会战事的波澜壮阔。”
郭栩被他一提醒……
“这倒是个好主意。”他喃喃道。
杨殊笑:“是吧?您画了画,可要分我一张啊!日后也好留给子孙看,叫他们知道祖爷爷的丰功伟绩!”
第452章 诱饵
郭栩一走,宗锐便问:“你又打什么主意?好端端的叫他画画?”
杨殊嘿嘿笑:“郭大人现在满心都是名留青史,叫他画大军对峙图,他一定乐意。这样一来,战事结束,就能拿回京炫耀了。要是画作流传下去,他也能流芳千古。”
“所以呢?”宗锐不解,“这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要画画,总不能闭着眼睛画吧?”杨殊说,“凉川这么好的风景,想画出其中的风韵来,怎么也得花几天四处观摩……”
宗锐一拍掌:“我懂了,你在坑他!他那样四处乱跑,纳苏看到了肯定心动。毕竟他身份高,又没武力,抓回去不管是威胁还是换赏银都划算得很。”
杨殊笑着点头:“没错。”
宗锐感叹:“你可真是一肚子坏水啊!这老头除了好名声一点,喜欢抢功劳一点,爱教训人一点,也没哪里坏。”
“什么坏水?”杨殊绝对不会承认的,“他不是要功劳吗?哪能一点事不做,就等着领功劳的?我这是给他机会。”
“呵呵。”
杨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草茎:“这些事先交给你,我盯老郭去了。”说着又看了看四周,嘀咕,“真是怪了,最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看……”
“看你长得俊吗?”宗锐嘲笑,“都是大老爷们,你长得再俊又不能睡,有什么用?”
“滚!”杨殊踹了他一脚,“老子对男人没兴趣!”
然后拍拍屁股走了。
宗锐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真可怕,这才多久,本公子已经变成老子了……”
郭栩果真上了心。
他如今春风得意,整日琢磨着,回京叫那些贱人看看,他老郭今日的风光。
杨殊的话提醒了他,拿着画作回京,皇帝不是更能体会他的不易吗?而且还能流传后代……
画!一定要画!
郭相爷做事还是很认真的。既然要画画,那便要好好观摩。
凉川风景壮丽,画得栩栩如生才好,如此既能体现他的才情,又能展露他的风姿。
反正双方按兵不动,郭相爷便成天带着几个宗叙特意拨来保护他的亲兵,四处闲逛。
纳苏哪会没有留意?
宗锐和杨殊天天盯着这边,他也天天盯着对面。
既然是在对峙,那就是在互相找对方的弱点。
郭栩开始四处闲逛的时候,他留意到了。但他很警惕,只派人盯着对方。
七哥说了,中原人诡计多端,一点也不能放松。
盯着盯着,他发现这个齐国大官,好像真是出来闲逛的。
他一天换一个地方,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偶尔还会带纸笔出来,架在板子上写写画画。
听说中原文士爱吟诗作画,也许他就是想画画了?
也不是不可能……
然后有一次,他派去盯郭栩的人回报,说那齐国大官,跟敌军一位小将军吵架的。似乎是那小将军不让他四处逛,二人不欢而散。
纳苏便想,也许真的没问题?一个不会武功的文人,这样闲逛真的很危险。
跟郭栩吵架的人便是杨殊。
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郭大人,就算你要作画,也不能把军务全都丢到一边吧?看看,这几天的战报都没人誊写了。”
郭栩奇道:“军中自有文书,需要本官誊写战报?”
杨殊面不改色:“人手不足,他们被我派去挖战壕了。现下整个军营,最闲的就是郭大人你了。这样可不行,咱们吃苦受累的,你就躺着领功劳?”
郭栩不乐意:“你这叫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躺着领功劳了?”
“难道您没领?”杨殊一脸嘲弄,“明明出生入死的是我们,一不小心人头落地,倒是全便宜了你。”
“杨公子!”
“怎么,本公子说的不对?躺着吃功劳,就要有吃功劳的样子。官大就能随便欺负人啊?赶紧的,收拾东西回去!”
郭栩大怒:“前几天你怎么说的?”
明明是他提议画画的!
“你不乐意听?我还不乐意说呢!随你,本公子走了!”然后他真的转身走了。
郭栩刚把怒火烧起来,突然被撂在那里,上不上下不下,可难受了。
他又不乐意回头,那样好像真的听他话似的。
就这么瞎逛了一阵,郭栩突然领会过来了,一拍大腿:“去他大爷的!杨三坑我!”
可惜已经迟了,他领着人走到半路,有胡兵悄悄从草丛扑了出来。
“这位大人,请留步!”
郭栩脸都白了。虽然跟着打了半年的仗,但宗叙把他保护得很好,一直留在中军,身边始终有人,从来没跟胡人面对面。
这还是他第一次跟胡人离得这么近。
纳苏说道:“这位大人,我不想伤害你,如果你乖乖跟我回去的话,我会好好招待你的。”
郭栩警惕地看着他:“你是纳苏?我劝你最好别动,我们的营地离这里很近,只要本官喊一声,他们马上就会过来。”
纳苏笑着说:“刚才我都看到了,你跟那个叫杨什么的吵架了对不对?他已经回去了。你的人打不过我的,就算你现在喊人来,在他们到之前,我也能带着你回去。这位大人,我看你很有学问的样子,也不想伤害你,乖乖跟我走吧!”
郭栩在心里大骂。
到现在他要是还不知道杨殊打的什么主意,那他可以一头撞死了。
分明就是拿他当诱饵,放出来让纳苏咬,而他自己黄雀在后……
对了,他肯定就在附近。
喂!人都上钩了,怎么还不来?
郭栩青着脸拖时间:“你抓我回去能干什么?打仗的事本官不懂,你也知道我们文武分开,本官留在军中,为的是监督武将,你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的。”
纳苏说:“大人太低估自己了。你们中原人看重文官,别的不说,拿你换钱也不少。何况你这样的大官,他们肯定会顾忌。”
“哎呀,这不是纳苏王子吗?”
杨殊的声音传来,郭栩仿佛听到了天籁。
“杨公子,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