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愣了下,一个都没想出来。
长孙无忌走后,秦远笑问那边一直出神的戴胄:“戴少卿想什么呢?”
“唉,白写了。”戴胄无奈地叹道。
戴胄起初并没有注意到是谁跟自己说话,当他抬头看到是秦远的时候,尴尬不已。他谦虚的对秦远拱手,慌不择路地原地绕了一圈,才逃走。
戴胄回去就把写好的参奏秦远的‘抛弃糟糠之妻’和‘愚蠢办案’的折子撕毁。
戴胄伸长了脖子,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反思自己这段时间到底在干嘛。这秦远显然是有破案才华的,并非他想象的那么不堪。他之前抱着的那些想法:什么拉拢找孙公,什么暗中参奏他,对付他……都在一点点表露他自己内心的丑陋罢了。
可耻啊,可耻,他戴胄居然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那种无耻小人。
戴胄机转动着眼珠子,看看左右,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确实没有人。他抬首打了自己一巴掌,骂自己不要脸。
……
午时,上洛县法场,万人空巷。
整个县城的百姓全都涌入了法场围观,大家都想看看那传说中作恶无数的采花大盗到底长什么狗样。
百姓们瞧见被压上来的人居然是商州刺史,原本谩骂、热闹讨论的场面忽然停滞了,静悄悄,非常安静。
戴着脚镣的叶乾,被押着一步一步走向砍头台。脚步声,铁链击打地面的声音,都分外清晰。
突然间,一片烂菜叶子打在了叶乾的脸上,接着就有人痛苦的呐喊着叶乾害死了他们的女儿,声音撕心裂肺,划破了整个天空、
百姓们都怒吼起来,呐喊起来,痛骂叶乾不是东西,各式各样的脏话都冒出来。但大家这样仍不解恨,拿着在手上能砸人的东西,使劲的往叶乾身上砸。
负责押送的衙差们见状都躲到一边,由着百姓们去谩骂丢东西打叶乾。叶乾很快被打的不成人样,身上挂着各种烂菜叶子,眼睛嘴红肿发紫,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肤,五官已经分不清在哪儿了。
这时候,负责监督行刑的商州府法曹宋毅,恶狠狠地咬牙大喊:“时间到,行刑!”
他定要亲眼看着这个敢算计他女儿的恶贼人头落地,眼见绝对不会眨一下!
百姓们欢呼起来,齐声高喊:“砍头!砍头!……”
声音震耳欲聋,几乎要喊破了天般。
长孙无忌和秦远在远处的楼宇内观看行刑,悠闲地吃着樱桃。
“我今天便回长安了,你是不是要留下来继续帮你的那个小婢女破案?”长孙无忌问。
秦远点头。
这时候,侍卫敲门进来,手里捧了一匣子的书。
“属下们在叶乾的家中搜到了这匣子旧书,都是记述有关于采阴补阳修炼之法。”
长孙无忌笑了一下,随便拿出来一本翻阅。
“虚者可使充盈,壮者可使久荣,老者可使长生……玉闭坚精,必使玉泉毋倾,则百疾弗婴,故能长生。”①
“胡说八道。”长孙无忌嗤笑一声,把书丢了回去。
秦远拿过来仔细翻阅一番,跟长孙无忌道:“这书给我吧。”
“你要了又没用,留着做什么?”长孙无忌顺口回嘴一句,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戳到了秦远的痛点,暗暗观察了一下他的反应,发现秦远并没有露出什么难堪之色。
“我回头亲自烧了才放心。”秦远解释道。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由着他处置。
叶乾被斩首之后,百姓们都散了。大家都知道这桩案子是因为大理寺的人来了才得以破获,纷纷赞扬朝廷办事厉害,体恤百姓。
长孙无忌下午乘车走的时候,发现路两边竟有许多百姓相送,有的竟然哭了,跪下多谢大理寺卿解救了全城的女人。
长孙无忌笑着站出来,跟大家道了别。离开的时候,荣光无限,心满意足。这功劳长孙无忌回头自然会算在秦远的头上,他一定不会吝啬在圣人跟前夸奖他。
跟着长孙无忌一同回去的戴胄,瞧见这光景很不是滋味。虽然很多百姓对他表达了尊敬,也感谢了他,但戴胄觉得这功劳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就是个搞破坏的恶人,贼小心眼!这一切他受之有愧,越有百姓爱戴他,用崇拜地目光瞧着他,他心里越觉得愧疚。
此番回去,他要好好检讨自己,下次再见秦远,他一定要以一个全新的态度。
秦远送走长孙无忌之后,就趁着这风光的时机,带着周小绿回到了周家。他倒要见识这个传说一大家子的周家有多大。
上洛县周家,祖上世代都在本地为官,虽然官不大,都是一些县令、主簿之类的职位,但因为年头久了,在本地就有一些名望,算是有名的大户了。周家的宅子在城南,因为人口众多,面积占了大半个巷子,远远瞧着宅子就给人十分气派的印象。
周小绿带着秦远来到周家大门前,就有些紧张。当然她紧张的表情也是依旧平淡的,但是会不停地看秦远。秦远鼓励她别怕,有他在,再怎么样周家人也该会给大理寺少卿这个官位一点面子。
周小绿点点头,鼓足勇气去敲开了门,她还未及说话,立刻就被家仆认出来了。
家仆转头就跑,大喊:“六娘子回来了。”
很快,从宅子里头走出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来,长脸,青袍,狭长的眼睛透着愤怒。他突然抬手就在周小绿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第59章 言传身教
啪的一巴掌, 打得很响亮。
少年当即抬手还要再打,秦远立刻上前拦住了他。
少年惊讶地看着秦远, 目光落在秦远身穿的紫色官袍上, 手臂微微颤抖起来。
“请问你是?”
“大理寺少卿秦远。”
少年下得立刻缩了手, 慌张地靠在门边。
周小绿随便揉了一下挨打的脸, 语调淡淡地和秦远介绍少年的身份, “他是我大伯的儿子, 在家排行三。”
周三郎还处于震惊中, 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不起眼的六妹妹竟然带来一名穿紫袍的四品高官来。对方是大理寺少卿, 他恍然想起来, 这两天城内确实一直在传,说是大理寺来了三名大官到这查案。其中有一位少卿确实姓秦,必定是他眼前的这一位!
这时候周大郎和周二郎、周五郎都出来了,他们先看见了周小绿。皆没有表露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倒是想责骂周小绿一个女儿家居然走正门, 但是转眼他们看见竟然有一位穿着紫袍的官员站门边。
三人都慌了,连忙过来见礼,询问情况。
得知秦远的身份后,三人忙热情地请秦远入内,转而责怪周三郎怠慢贵客。
周三郎愣愣地已经吓傻了。
很快,整个周家都知道, 周六娘带着一位大官回来了。
周家的五个儿子搀扶着周老太爷匆忙前来迎接, 周老太爷瞧见秦远那一身紫袍, 激动地差点说不出话来。
周老太爷带着一众儿孙郑重地拜见秦远。
秦远打量这一家子穿着, 周老太爷一身华贵锦袍,年纪六十左右,身子硬朗腰板挺直,人十精神,全然不像是六十岁的老翁。至于他身边跟着的儿子们,胖瘦高矮略有不同,但都表现的十分谦卑规矩,跟在周老太爷身边大气不敢出。
秦远淡笑着请他们免礼。在堂中落座之后,秦远就说明了来意。
“周六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本想给些钱财布帛与她致谢,谁知她竟拒绝了,只说她心中有一事未了,想请我帮忙。”
“没想到我这不孝孙女竟能与秦少卿结缘,是我们周家莫大的福分。六娘,你心中有何心愿未了,怎不和祖父讲,却要劳烦秦少卿特意来一趟。秦少卿公事繁忙,你却劳烦他为你这等小女子奔波,太不成体统了!”
周老太爷假意责怪几声周小绿。
周小绿低着头没吭声。
“瞧瞧这丫头,性子倔强,难为秦少卿如此有心。”周老太爷代周小绿跟秦远道歉,随即客气询问秦远来此的目的。
秦远道:“她一直放不下她母亲的死,想再看看她母亲当初身亡的地方。”
“近一年我一直在做梦,梦中母亲告诉我她死的冤枉,是有人害死她!”周小绿道出她早前和秦远商量好的说辞。
“胡闹!”周老太爷皱眉轻轻责骂一声,眼睛里有遏制不住的戾气散发。因为有贵客在,周老太爷才会有所收敛。
“那是我们叨扰了。”秦远起身便欲告辞。
周老太爷慌了,忙赔罪表示道自己不是这意思。
“我们这一大家子和和气气,那可能会有害人命的事儿出来。我是说这个说法有些胡闹。这里是六娘的家,六娘若念着她母亲,想看看她母亲死前的地方,这是应当的。”
周老太爷忙吩咐下去,让人把屋子拾掇出来。
秦远和周小绿都看向周老太爷。
周老太爷忙解释:“那屋子现今存了许多物件,我先让人搬出来。”
俩人都明白了,屋子已经被周家当成库房用了。
周老太爷趁这机会,就笑着跟秦远介绍了自己五个儿子。
老大周贤,老三周明,老四周德,老七周聪和老八周炯。接着就是孙子辈,周大郎开始,一直排行到十三。这些还只是年纪在八岁以上,可以带来见客的孩子,不知年岁小些的会有多少。
“周家果然人丁兴旺,”秦远感慨不已,问周老太爷既然有八个儿子,另外三个哪儿去了。
“说起来惭愧,这老五便是六娘的父亲,嗜赌成性。我们如何规劝都不听,总是招惹赌坊的人上门讨债。实在忍不了他,便被我打出家门,断绝了父子关系。没想到却因此害了六娘,我是万万没有想到这混账居然把女儿给赌了出去。我听说消息后,这几个月日日都担心六娘过得不好,还找人去寻过,却也没消息。而今能再见到她,多亏托秦少卿的洪福。”
周老太爷说了一圈,最后还能精准地恭维到秦远身上。
秦远忍不住叹这周老太爷是厉害,拍马屁的功力可以和他不相上下。
秦远没接话应承,继续看着周老太爷。
周老太爷恍然反应过来,叹了口气,告诉秦远老二和老六人都已经不在了,接连得了重疾去世。
秦远回看一眼周小绿,这么大的事儿她之前怎么告诉自己?
周小绿面无表情地对秦远微微摇了下头,意思这事她也不知道,她也刚听说。
秦远蹙眉,惊讶不已。周小绿虽然离开周家三年,但是在去年的时候才离开上洛县。她在上洛县的时候,如果有两位叔父去世,她应该会知晓消息。难道说是在周小绿不在上洛县的这七八个月的时间,周小绿的二位叔父就相继过世了?
秦远暗观周老太爷的神色,并没多少悲戚,似乎早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秦远暂且不做评断,这一家子人,他光认脸对名字都觉得眼晕。羡慕像周小绿这样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可以轻松地将这一大家子人记全了。
周老太爷将家里的人都引荐完了之后,就着重跟秦远提及自己的长子周贤,现今是上洛县县衙主簿,做事认真勤恳,而且特别忠于上级。
秦远便打量两眼这个周贤,问他两句上洛县的情况,就随口赞他确实认真负责。
周老太爷十分高兴,忙请秦远多多提点他的儿子们。
随后,家仆来告房间收拾好了。
秦远就亲身请周老太爷等人不必客气,更不要陪同,“我们看看就走。”
秦远说罢,就带着周小绿离开。
周老太爷笑着目送,儿子们随即都围了上来。
“还真是秦少卿!前天儿子随叶刺史……不对,现在应该叫采花贼了,一起在城门口接过他们,得见过秦少卿一眼。”周贤感慨不已,一脸艳羡,“年纪轻轻便坐上了少卿之位,模样还那般不俗,实在是惹眼,叫人见了便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