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笙长吁一口气,坐上马车,吩咐往天枢阁去后才解释道,“依照安大哥的性子,不会那么容易被洗脑去做那些他向来最不屑的龌龊事儿的,必须软硬兼施。且我这一箭是当向他道歉,对不起让他做了包庇咱们天枢阁的小人,当然要插狠点儿了,万一没把他给感动着儿,我们天枢阁可就玩儿完了!嘶……好疼……”
“你真是……”云书虽嘴上嫌她,但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一招确实厉害。阿笙连安怀袖的退路都给想好了,不会要他亲自包庇天枢阁,而是让他把这个祸事儿丢给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不算太为难他。
直到回了天枢阁,进了房间,云书还在絮絮叨叨,锦笙无奈安慰她,“这箭上又没毒,我自己下手还是知道几分轻重的,养养就好了。”
“阁主,你吩咐盯着今日宫中动向的探子传消息回来了。”门外有心腹书婢敲门询问,还待要再叮嘱几句的云书缄了口。
“进来吧。”锦笙将衣襟撩起,低头系着绳结。她是安排了兵奴潜伏在宫宴上,以保护帝后以及柔然王族和使者的安全,以免被义父的人行刺杀之事有机可乘。
书婢将手中卷起的纸笺呈上,锦笙接过来,挥手让她下去。
书婢颔首,而后又迟疑地停住了脚步,思量了片刻后道,“阁主……奴婢还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既然开了口,就说啊。”锦笙抬眸,挑眉看她。
书婢皱起眉,道,“今日宴席上,太子殿下和……萧太傅家的千金……定下亲事了……陛下圣旨,封萧家小姐为太子正妃……”
一语未尽,满室皆静。
云书缓缓低头,看向锦笙,想说什么,顿了顿,又不知该如何说。
好片刻,锦笙才点头,垂眸看向手中的纸笺,“……那柔然公主和霍家那位呢?”
书婢拧眉,轻声回道,“茹公主封侧妃,许以平妻之位。霍家那位,倒是未被提及……”
第109章 义父总是阴狠中透露着骚操作
云书拧眉, 握住锦笙的手, 想了好半晌, 挤出一句, “阿、阿笙……要不你先休息一会儿罢……有伤在身不宜操劳……”
锦笙抚着额闭目冥神了一会儿, 抬眸示意书婢退下, “你先下去, 我有事要和云书说。”
书婢颔首,不再多说就退出了房间。
云书在她面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道, “阿笙,你若是难受的话……”
话还没说完,锦笙便淡声开了口,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何一直对太子妃位势在必得的霍连翘连提都未被提起?”
“你……”云书尴尬地抽出自己的手, 匪夷所思地问,“你想到的就只有这个?关心的就只有霍连翘?”
她把锦笙方才听到消息时一瞬间的神情收入眼底, 险些都以为她要哭出来了。
那一瞬的沉默和眸底忽然就涌起来的潋滟水光不是作假, 后来闭上双目扶额冥神也不是装出来的, 可是睁开眼的她, 此时却问了个如此……如此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霍连翘?她去关心霍连翘干什么?此时关心关心自己那糟心遭罪的终身大事才最重要罢?
云书抿唇, 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只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等她解释解释自己的问题。
锦笙面无表情,一边低头褪下自己的衣襟, 将裹胸布松了松, 一边平静地道,“听说霍奕是老来得女,一直对霍连翘宠爱有加,霍连翘更是起过非太子爷不嫁的誓言,如今萧月华和茹公主成了定数,她却没个着落,你就不觉得奇怪吗?……我认为,这其中一定大有文章。”
云书听她一说,这才先将顾不得的哀伤放在一边,沉吟起来,“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破坏了霍家与皇室的联姻,将霍连翘的侧妃之位划去了?”
“不一定是别人,或许是霍奕自己放弃了与皇室的联姻。”锦笙微微眯眸,“不过也不一定,倘若霍奕如今的想法是中立的,那便是有人为了报复他,刻意搅黄了霍连翘的亲事。”
“为何这么说?”云书被她东一句西一句的搞得越发疑惑,只能抬眸问道。
锦笙盯着空中一点,双目无神,思路却格外清晰,一瞬间,她想明白了很多事,最后只轻喟了一声,“难怪……难怪一开始在选太子妃的宴会上,霍连翘都没有出现过。原来是这样。”
留下云里雾里的一段话,锦笙系好束带起身出了房间,往三楼收藏卷宗的密室去了。
***
深夜,瓢泼大雨不知怎么地就下了起来,风雨飘摇之际还有电闪雷鸣,那闪电当着一名车夫的面劈倒了一棵陈年老树,吓破车夫的胆,好一阵驱马狂奔。
霍府上,霍奕顶着轰隆的雷声亲自为眼前这位从来不走正门、为数不多几次走正门便直接拆了门板子的二大爷奉上了一杯上等好茶。
他客气地笑道,“舵主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应天斜靠着椅背,一腿撬在椅面,一腿伸直蹬在地上,坐得活脱脱一副二世祖的痞样。
只见他一只手肘撑在扶手上,抵住下颚,另一只手的掌心托着茶盏,三根指头稳住茶杯,剩下两根拇指和食指错着茶盖,错了两下后,他凑唇抿了一口,不疾不徐。
这位二世祖的坐姿霍奕已经见过无数次,见怪不怪,但如此单手托茶取茶的技能倒引得饶是见多识广也没有见过的霍奕大人多看了好几眼。
应天放下茶盏,勾唇笑得恣意,“霍大人可知道,为何今日宴席上,你女儿那铁板钉钉的婚事一个字都未被提及?”
霍奕只一顿,便敛起笑意,摩挲着指尖,虚着眸子淡声道,“原来是你……”
应天挑起眉,反手一挽,不知从何处挽出一把匕首,绕在指尖把玩,笑道,“你故意将藏匿点告诉曾家,是料到了君漓那小子会派人跟踪他们,想要引狼入室把那群蠕蠕一锅给端了……我说的可对?”
蠕蠕……这两个字从口中说出来,应天顿了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眸中隐约浮现些笑意,继而又敛去。
霍奕缄默不言,只睨着他,一顿,淡笑着装傻,“我为何要这样做?舵主若是不说清楚,便是在平白诬陷我。”
“告诉曾家藏匿点的位置,等着那群蠕蠕的藏匿点被端,你再站出来向那个狗皇帝坦白,随便编造两句,就说这么多年自己其实是潜伏在黑市里,就等着这一天,如今不负圣望云云,以此来邀功。”
霍奕也是见识过场面的人,纵然心里起了些波澜,面上依旧不动声色,“舵主所言,不知何意。”
“不知道?”应天低头一声嗤笑,阴狠邪气溢出了眸,“捞得到钱的时候,你霍大人凑得比谁都近,如今黑市被我一把火烧了,眼看着捞不到钱,您老跑得又比谁都快……什么好处都被你占尽,那可不行。你与黑市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如今才想到要撇干净,是不是晚了点儿啊?”
“你想要怎么样?”霍奕吁了一口气,睨着他沉声道,“原本我们之间的联系也不过就是黑市的买卖,如今黑市一倒,我们各走各路,你们今后要做的事,与我无关。今日我就坐在你面前,若被伤了分毫,你以为你走得出这个院门?”
应天扭着脖子斜睨他,勾唇道,“你称我一声舵主,却不知道我干的就是杀人的行当,那些侍卫与我的手下比,也就是一干废物罢了。今夜这么大的雨,连痕迹都不会留,霍大人,你说呢?”
霍奕心下微惊,已从他的语句中料到几分,院子里的侍卫怕是已经……他凝眸端看着应天,不动声色。
应天却是一派闲适从容的神情,随意将匕首在桌上一落,拈了颗葡萄吃,“霍大人是聪明人,前几个月得知我们十三舵与那些个鞑子早有往来,便锁了自己的女儿在家,不让她去凑选太子妃那几场赏花宴的热闹,表个中立的态度,险些就把我们给骗了,放过了你。”
他一顿,转头蔑着霍奕略惨白得脸,偏头挑眉,“直到前几日,我的线人才得知你女儿被纳入太子侧妃的行列已是铁板钉钉……厉害啊霍大人,想凭借着与皇室的联姻和我们彻底分道扬镳?”
霍奕一笑,满脸的褶子,越发显得老谋深算,“舵主岂非更厉害,搅黄了小女的婚事,又在藏匿处反设陷阱,险些让跟踪曾家的人有去无回,老身两个局全然毁在舵主的手上,真是甘拜下风。老身倒是好奇,舵主是如何将这桩婚事搅黄的?”
以他的角度来看,这桩婚事确实已经铁板钉钉,景元帝多次有意无意地透露,市井也揣测颇多,他实在想不出,要如何才能将这个已经握在手里的侧妃之位给划去……?
应天却是讥讽一笑,随手剥了颗葡萄扔嘴里,“霍大人是举朝上下皆知的淫|棍,秦楼楚馆的常客,老来得女,说不定这一个其实是你与青楼女子生下的孽种……妄想嫁入东宫,传出去岂不笑掉旁人大牙?”
霍奕目眦欲裂,拍桌怒视,登时咬紧后槽牙,“那是我与我夫人嫡亲的……!”
他的话没说完,应天便笑了,把玩着匕首睨着他,“谁知道?您老流连淫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与青楼女子留了种生下个女儿再接回府也是极有可能啊。我让人到跟前随口一说的,信不信是那狗皇帝的事情,谣言可畏啊,他怎么就信了呢?你们君臣之间多年的感情,让他儿子娶个青楼孽种又怎么了?”
他笑得邪气肆意,分明眉目间净是得意之色,却偏还要说些膈应话,听得霍奕想打人。
千算万算,万万没有料到应天居然来的是这一手,什么局他都想过了,独独没有想到应天居然会利用谣言生事,还是这么低俗的谣言……!
果然是市井流|氓的做派,通身匪气,他娘的……真让人防不胜防!
霍奕气得险些咳血,握紧拳砸在桌上,憋着一股闷劲,瞪着他,“卑鄙小人!”
“我本是没打算告诉你这桩婚事怎么黄了的,你非要问我,现在被气着了又来骂我……嗤,霍大人,咱们还是说回正事罢。”应天缓缓扭着脖子起身,抬起一条腿踩在椅子上,俯身凑近霍奕,一把将匕首插在茶桌上,抬眸时已然换上了阴狠的神色,“这一次只是给你个警告,你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的眼,倘若再有下一次,就不只是你女儿的婚事这么简单了。”
语毕,也不管霍奕神情有多惶恐,只盯了他那张血色全无的脸一眼,便留下了匕首,抬腿就往外走。
走至门口时,又顿住,侧眸勾唇,“对了,我来的时候遇上了你的某位姨太,她太吵,我便顺手让她闭了嘴。霍大人得空,就找人把尸体收拾了罢。”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随着一道闪电后完全看不见踪影,霍奕才瘫软下来,跌坐在座位上,握紧拳撑着桌深吸气平息着。
***
出了府,应天接过手下递上来的巾帕,擦拭着沾了葡萄渍的手,咬牙狠声道,“东宫那小子是不是太舒服了最近,占完阿笙的便宜转头就应下了别家的亲事……”他眸中掠过浮躁与气闷,最后化为阴狠,“明日去把斛律茹解决了。”
那手下一顿,埋着头尴尬地问,“……舵主,东宫和锦阁主亲近了您不高兴,他不亲近了您也不高兴,您……到底要哪样儿啊?”
应天神色一滞,顿住脚步望着远处闪烁着点点灯火的高楼,那是汜阳的一大指标,天枢阁的所在。
他望着那方,望着最高那楼明灭的灯火,静静地立在雨中。是啊,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高兴得起来啊?
他把阿笙逼得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彻底推开了她,帮她作出了选择。那自己呢,自己到底要怎么样?是要对她好,还是不好?
“舵主,雨太大了,咱们回去吧?”那下属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便轻声转移话题,提醒道。
应天抬手,“你先回去罢。”他提步,往天枢阁的方向走去,背影伶仃。
第110章 顾小哥哥要抢阿笙
那下属没敢耽搁, 还是跟上了应天的步子, 为他打伞, 眼瞧着他一步一步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他沉吟片刻, 低声道, “舵主, 近日锦阁主在各城秘密追踪咱们的人……杀的越发厉害了。”
应天身形微微一僵,停住了脚步,视线却依旧落在天枢阁的灯火上。
他知道手下这么说是何意。
一是为了提醒他, 如今天枢阁已经彻彻底底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阿笙也已经做出了选择,从她毫不留情地在各地追杀蜃楼的人就可以看出来, 她这回是没打算再心慈手软。
二是想要告诉他, 现在去天枢阁晃悠就是在给阿笙机会与他对峙,或许以现在阿笙的心思, 会下狠手抓了他。
他似是低声吁了一口气, 回道, “不知为何, 我总觉得她突然把蜃楼逼得这么狠, 是出了什么事……”
项城被他闹出这么大的祸, 景元帝应该已经从各方面得知了此事是他掀起的,再加上前几日李承运被天枢阁派出的杀手截杀,他知道是诈死, 也知道人就是被阿笙劫走的, 可是杀掉李承运这个命令肯定是景元帝下的。
因此,景元帝肯定是知道了他当年被李承运心软放过存活于世的消息,既然知道傅家没死干净,那么肯定会逼着阿笙将他尽快逮捕归案。
究竟是以什么相逼,阿笙才会如此迅速地清剿他的势力?以一种决绝的态度,杀得越来越急?
“舵主的意思是……锦阁主若是不能抓你归案,便自身难保?”那下属轻声絮着,揣测道。
应天的手下意识握紧,微皱起眉,回头看他一眼,他本觉得不太可能的……因为他一早的计划里,君漓既然掺和了这件事,最后就一定会站出来为阿笙担罪,可是现在被手下人一说,他又觉得,许是阿笙那倔脾气又犯了,不会让君漓帮她担责任。
思及此,他沉下眸,瞳色微深。
“明日派个人去太子府,把这件事打听清楚。”应天一边说,一边转身,往背离天枢阁的方向走去,“回来的时候,别再被人跟踪了。”
“是。”下属眉间微蹙,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轻声劝道,“舵主,难道为了保住锦阁主,您还真要给她抓一回不成?”
“不关你的事,我自有打算。”应天冷声喃着。
下属颔首,“咱们的人过去,东宫会把实话告诉咱们吗?”
应天冷嗤,“他巴不得我落网……”
下属默默颔首捉摸着明日要派遣的差事,两人不再说话。
***
此时的天枢阁灯火通明,锦笙正站在自己房间里,倚着窗想事情,远远瞧见了一辆马车朝这边驶来,她微眯了下眸,认出那是顾勰的马车,跑得有些急。
吩咐了婢女前去迎接,锦笙自己转身将桌案上摆着的卷宗和没写完的密信都收拾了起来,又叫人上了壶好茶,想到顾勰并不喜欢喝茶,她正准备把茶换下,便听见了顾勰的声音。
天枢阁向来安静,就算是说话也都是细声絮叨,他一来救粗着嗓门儿叫,“阿笙!阿笙!”
锦笙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耳朵,“我在,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你不好好在家里养伤,半夜三更跑来我这里做什么?”